《寻人启事》张三条

4、礼物 part I

　　(1)
　　冬至，林磊约朋友来家里打边炉。他在岑村租了一室一厅，本地人自建房的顶层，是城中村少有可以照到阳光的房子。这间房租金才800块，打开门，会有风从窗口进来，窗外还可以看见火炉山的一角。林磊这天早上去菜市场买完菜，一人拎着爬了8楼。在门口脱了鞋，进门光着脚就去厨房，把花甲倒出来泡着，不然沙子吐不干净。他打电话给杜若，问她们到哪了。杜若拖着绵羊音说: honey，我们刚刚下公交，磊磊来接我！林磊知道撒娇是她的常态，说: 你们过天桥，在天桥底下等我吧！

　　十分钟后，林磊在天桥下见到了杜若。她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皮包，一席红裙上开着黄色的虞美人。她挽着黄岑的手臂，一双丹凤眼很招摇，关不住的风骚从眼梢漏出来，直勾勾的往行人身上扑。林磊隔着远远的向他们招手。他们便朝着他走过来。

　　林磊和杜若、黄岑是同班同学，但不知道他俩儿什么时候搞上的。黄岑的五官相当有特色，像是三星堆里挖出来的青铜像。他话不多，但却是远近闻名的冷场王，每说一句都像放一根根冷箭。林磊的朋友不多，但他们却各有各的怪，想要相处好大概需要一种独特的眼光与审美。黄岑来到林磊面前，说: 你这是住在什么破地方林磊耸了耸肩，心想还要穿过迂回曲折的小巷，才能到他住的地方。这个城中村是半个迷宫。

　　杜若和黄岑是第一次来林磊家。灰色的地板砖一尘不染，小小的客厅放着一张宜家的圆桌和灰色沙发。杜若一进门，把包放在沙发上，像一只猫四处打量着。她钻进卧室，看见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木衣柜。杜若问林磊: 亲爱的，你家是才被人抢劫过吗林磊说: 没有啊。杜若觉得匪夷所思，客厅的墙上只挂着一扇窗户。她拉开厚实的床帘，打开窗，说: 真是家徒四壁啊。林磊笑道: 我这是追求极简生活。杜若回头见黄岑坐在沙发上，说: honey，你怎么一来就坐下不动啦，快去帮磊磊洗菜呀。黄岑于是放下手机，起身进厨房，把正在洗菜的林磊挤到一边，挽起袖子，动作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2)
　　林磊端着红泥炉去阳台生火。他先用三根木炭架起一个中空的三菱锥，然后往里塞点燃的报纸。他看着火焰，将密密麻麻的字烧成了灰，蓝幽幽的火便爬到了木炭上。大牙用手掌扇着风，想让炭燃得更旺。杜若倚着门，问: 你干嘛不用嘴吹一吹扇的风好小咧。林磊说: 差不多已经好了。你去叫黄岑把椰子汁儿倒到砂锅里吧。杜若便走开了。林磊继续扇着火。他看着这跳动的火苗，想到上次在客厅生火。他往火堆里一吹，小火星便长了腿，从炉子里面跑出来。他连忙拿着报纸扑了一下，但还是有不少火星跑了好远，一头扎进了地毯里，烧了好几个窟窿。

　　炉子准备好了之后，林磊先把汤底煲着。在地上铺了报纸，把菜肉海鲜都拿出来。这时，有人敲门。黄岑去开了门，没见人进来就又钻进了厨房。杜若伸着脖子，见到门外的女生激动的说: 燕子，你终于来了。门外的女生正在脱鞋，由于没有解开鞋带，怎么也脱不掉。燕子说: 我差不多疯掉，在城中村里面转了20分钟，每一栋楼的大门都一个样子。说着她直接坐到了门栏上，把鞋带解开后进了门。燕子脸胖嘟嘟的，留着樱桃小丸子的发型。她穿着五指袜，每个指头都是不同的颜色，活得也像小丸子了。燕子说: 没吃早饭，好饿。可以吃了吗！她拿着毛巾揭开锅盖，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一阵阵的椰子鸡的清甜。

　　四人围着砂锅席地而坐。林磊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了汤，对他们说: 你们随意吧！黄岑说: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杜若白了黄岑一眼，兰花指捏着汤勺，把汤晾一晾。燕子呼呼的把一碗汤喝完了，喘了口气说: 真好喝！我还要再来一碗。杜若目瞪口呆，问: 太烫了吧。你先晾一晾。话说你最近是不是有新八卦 燕子捧着碗，眼睛眯起来，眼缝里露出贼光。她说: 听说我们班的万芳芳结婚啦，和一个香港的中年人！没见她在朋友圈秀一下，也没有通知班里的同学。杜若放下汤勺，尖声说: 真的不会吧！万芳芳长相还过得去，不至于找一个大叔吧那人很有钱吗燕子猜测说: 谁知道呢你知道万芳芳可是有点手段的。本科期间她和隔壁班一个男生的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差一点就奸计得逞。要是我是男人，一定要离这种绿茶婊远远的。

　　林磊没有说话。黄岑专心吃饭，吐了一堆鸡骨头。杜若接着回忆到: 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有个很特别的外号！ 燕子说: 是呀，我也记得。哎呀……叫什么来着。那个男生长得不错，比较内向，万芳芳就喜欢这种180的帅哥。林磊说: 那个男生叫大牙。杜若和燕子异口同声: 对对对，叫大牙。燕子喝了一口汤，润一润喉说: 你们知道吗这个大牙的女朋友也是同班同学。好像考去了武汉读研，据说都准备结婚了。没想到，上个月在学校猝死了！杜若用手捂着嘴，满眼震惊，说: 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林磊听完，心里磕咚跳了一下，手突然一软，一根筷子不小心掉到地上。黄岑帮林磊捡起来，去厨房拿一支新的。林磊问: 猝死会不会是自杀或他杀 燕子说: 我也不清楚，也是听其他人讲的。这个女生我们也不熟。黄岑把筷子递给林磊，说: 怎么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3)
　　饭后燕子去洗碗。林磊从卧室拿来酒精喷壶，把洒在地上的油污擦净。他们把一本《城市画报》拆了铺在地上，房间里就多了一股文艺小资的气息。林磊从厨房柜子里端出一套白瓷茶具，放在黑色的茶盘上。杜若朝厨房叫到: 燕子，帮忙烧一壶水。燕子应到: 哎呀，我还没有洗完呢。等一下。杜若说: 燕子呀，你快找个男朋友吧，这样你就不用洗碗了。燕子说: 我身边男生太少了。杜若马上又接话: 得了吧，我看磊磊就很不错嘛。你看他又会赚钱，又会做饭，笑起来眼睛里面像是有小太阳一样。林磊和杜若对视了一眼，嘴上带着笑。杜若悄悄叫他别出声。燕子拿了水壶接水，说: 我不喜欢有络腮胡的男生，虽然很man，但不是我的白马王子类型。而且，太熟了，没有性冲动。林磊低着头想着这两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燕子把开水壶端出来。大牙起身去卧室拿了一罐“凤凰单丛”，说: 客户送的还没有拆过。黄岑接过茶叶，打开铝盒顶盖，戳破了封口。他往盖碗里投茶，往里添水，快速倒出洗了公道杯和茶杯。随后又往里面注满水，几秒后倒入公道杯中，汤色清澈，可以看见里面好多毫毛。他分给每一个人。林磊端起茶杯，先闻了闻，香气袭人。呷了一口，回甘从舌根往上涌。杜若说: 真好喝啊。燕子也点头说好。黄岑又冲了一泡，这时候香气远远的就可以闻到了。黄岑突然问: 林磊，我之前好像听说你和那个小苇有事情林磊一愣，没料到这小子追着这件事情不放。

　　林磊说: 我和她没有什么事情。那时候才大二，我傍晚去东三路散步。然后发现她晕倒在路边。我当时差点被吓死，还以为是有人装的。后来发现喊不醒，就把她送去医院咯。后来在医院才发现是隔壁班同学。燕子很惊讶，表示这种“英雄救美”的东西，早就应该拿出来分享，藏了这么久。杜若问: 后来呢是什么原因林磊说: 我不知道啊，后来他们班就有人来，我就走了。黄岑给每个人添茶，接话说: 还好你们没有在一起，不然她现在去世得有多难过。杜若和燕子觉得有道理，但也有不对的地方，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林磊端起茶，已经温了。他说: 这些小事儿，提它干嘛，继续泡茶。

　　(4)
　　他们傍晚去火炉山散步，中午吃太多，还撑着呢。山里树木气息浓烈，但太阳西斜，阴冷慢慢就从树影里往外冒。林磊在山下的公交站送他们离开，燕子嘱咐说: 你回去路上小心哦，周围全是驾校的实习车。林磊说: 好，你也多注意，下次再过来玩。林磊看着他们在车上坐下，车动了，他笑着向他们挥手再见。燕子在车上对杜若说: 林磊看起来像小狼狗，笑起来真是非常奶，想上去捏。黄岑接话说: 装的！

　　林磊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城中村里。他眼神里的小太阳，也随着日落西山，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月亮已经出来了，满月，还好有云。林磊赶紧回家。推进门的一刻，客厅冷冷清清，会让人感到落寞。但林磊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满是对世俗生活的厌恶。他先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月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客厅里，落在纸上，落在茶具上。他看着四个茶杯里面续满了水，水里有月亮。他皱皱眉头，感觉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磊仿佛进入了另一重世界，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周围是漆黑的一片，没有月亮和星辰，辩不清方向。林磊背着手，镇定自若，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亮晶晶、半透明的背影，是一个女人。要是普通人，在这种情境下，定会抓住任何一个救命稻草。但林磊没有朝她走去，只是冷冷的说: 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之前的债你还没还，就死掉了！ 那背影听见声音，一转头看见林磊，马上跪下来，捂着嘴嚎啕大哭。林磊任她哭，不想多看她一眼，厌恶的情绪越来越多。他在想: 他们仨儿，把小苇引到我家了，真让人感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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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起名为礼物，是因为林磊曾不小心帮助过小苇。按心理学来说，受人恩惠，有时会引起内心的不适。所以平凡生活中，我们找人帮忙，会提着礼物去，这样事情容易办成，自己内心也安定。我有时候在想，一个去世的人，会给活着的人什么礼物呢？
张三条 2019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