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司徒幽女

2、私盐案(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伏城的脸上变得更加难看，他出声轻讽：
　　“ 闻且歌，你还知道回来！”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闻且歌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
　　“ 嗯，回来发现自己的丞相府什么都没变，就连丞相的位置你都帮我保留着，内心非常感动，谢谢你，阿城。”
　　“ 哼！”伏城冷哼一声，算是对闻且歌的回应：
　　“ 回来就规规矩矩在丞相位置上坐好，不要乱给我惹麻烦！”
　　这一次，闻且歌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伏城，语气诚恳：
　　“ 阿城，你应当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怎么可能没有麻烦？”
　　伏城没有说话，他低着头默默的走到宫殿的台阶坐下，神情十分沮丧，闻且歌也顺势来到他身边坐下。
　　“ 齐家的案子，你不能查。”伏城道。
　　齐家，谁人不知齐家？三个月前，宁国公齐远与突厥通敌叛国，让齐家男儿，几乎皆葬于战场，唯留一个齐八郎，让齐家血脉安稳存续。
　　而当今天子伏城更是大怒，亲裁此案，抄了齐家，齐府满门，除唯一逃出去的齐八郎，无一幸免。
　　而侥幸逃生的齐家八郎齐韫则是拖着一身伤痕，倒在蜀中，幸被人所救，送往闻且歌的烟雨阁，这才勉强留住了性命。
　　闻且歌知道眼前之人心中的忧愁，叹了一口气，安抚性的揉了揉伏城的脑袋：
　　“ 无论怎样，那是齐家，在你夺位是护你保你的齐家，在你统一三国时，知你助你的齐家，这样的满门忠烈，你真的相信他们会叛国吗？”
　　伏城怎会不知？他还记得自己只是水云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是齐家助他从南方一寸一寸的将山河打回，在他吸纳父皇的旧臣时，也是齐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就算往远了去说，这宁国公府齐家也是一直追随他们伏式的，他齐家祠堂，牌位上百，凡为男丁，无一不战亡沙场，满门忠血，百年英魂，皆撒于伏家。
　　“ 可是人心是会变的。”伏城闷闷道。
　　“ 所以阿城是觉得齐远的忠心变了吗？”闻且歌的声音，清透柔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稳定，虽然脸上再无笑意，可语气中依然透露着安抚。
　　伏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有些难受的抱起了头：
　　“ 可是齐家越来越强盛，齐远却丝毫不收敛，遭了许多嫉恨也是事实！闻且歌，这个朝廷并不干净，我是一个帝王，学的是制衡之术，如果有一方过于强大，受到威胁的只会是我。”
　　伏城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他突然感觉有些委屈：
　　“ 朝夕，你是我的谋士，说好的我为君，你为臣，一起创一个太平盛世，共看海晏河清！”伏城慢慢的用双手环住了自己，尽量让身体缩成了一个球：
　　“可是你却自己离开了，一声不响的离开，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混乱的朝廷。 ”
　　听到伏城唤他的字，闻且歌的身子一僵，他以为从聂家的事情后，伏城就不会这样唤他了。
　　“ 阿城，是你逼我离开的，难道不是吗？”闻且歌依旧还在笑着，以前伏城就说他这个人很奇怪，开心也是笑，难过也是笑，生气也是笑，好像天下所有的情绪，他都可以用笑表示出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闻且歌想，他的笑容是有变化的，只是伏城没有看出来。
　　“ 我知道你因为聂家的事怪我，可是朝夕，你可不可以公平一些，那时候我刚刚统一三国，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们要聂九歌，我有什么办法？就算过去了五年，我不依然被那些世家大臣左右牵制，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吗？”伏城站了起来，一脚踢向了台阶。
　　“ 所以我并未怪你，也不恨你。”我只是恨自己，怪自己的无能为力为力，护不住九歌，闻且歌心里默默的想。
　　伏城转头，有些迟疑的看向闻且歌：“ 那你五年前为何离开？”
　　“ 阿城，我再怎么强大，我也是个人，也会有承受不住，需要养伤的时候。”闻且歌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可是如果仔细聆听，就会发现隐藏在下面的悲凉。
　　伏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还好闻且歌也不准备为难他，自己接了下去，不过内容听到伏城耳里，却并没有那么舒适：
　　“ 阿城，齐家的案子，我是一定要查的。”
　　伏城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让闻且歌分辨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 那如果查出来，证明是我错了呢？”
　　“ 那就认个错，没什么大不了。”闻且歌双眼微合，脸上的神色平心气和。
　　“ 可我现在是皇帝！”伏城低低嘶吼。
　　“ 但你依旧是伏城，依旧有认错的权利，不要害怕，阿城，我会陪着你的。”
　　听到闻且歌相陪的话语，伏城并未完全放下心来，他垂下眸子，复又抬起眼来望着他，低声说道：“ 可是闻且歌，你是我的谋士，你不是应该护着我吗？”只是那双润泽的眸中，难掩失意与疲倦，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
　　闻且歌的内心浮上一丝愧疚：“ 我总是护着你的。”可谋士对于天下来说，不仅要注重谋，也不能忽视士！
　　可是你要查齐家的案子，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伏城心想，但没有说出，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闻且歌，有什么光芒正从那双眸子里消失。
　　见伏城还在犹豫，闻且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随即又道：
　　“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齐家的案子不急于一时，我会一步一步的慢慢来，顺便帮你清理一下朝堂。”停顿了一下，闻且歌还是补充道：“那毕竟是宁国侯府，一门烈士啊！”
　　是了，宁国侯府齐家满门儿郎，除却那个最小的齐八郎，全都葬送在了那场滔天之案中，那个世代护国的齐家，现今也残破不堪了。
　　伏城继续保持着沉默，过了很久，久到闻且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终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
　　“ 好！”
　　等到闻且歌从长乐宫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他再次隐去身型，悄然出宫，这才刚刚到达丞相府，准备进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那踢踏之声，穿越了时空，似从远古浴血踏火而归，伴随着一声马鸣，险险地停在了闻且歌的前方。
　　不用抬头，闻且歌也知道来者是谁，这白蹄乌身飒露紫还是他当年所赠，姐妹各有一匹，只是九歌死后，她的那匹飒露紫也跟着去了，独独留下了央歌这匹。
　　“ 央歌，你长大了。”长得和你姐姐越发相似了，褪去了少时的秀丽文雅，整个人在马上时，给人一种冰冷肃杀，铁血刚强的感觉。
　　聂央歌点了点头，从马上飞身而下，闻且歌话里的深意，她岂能没有读懂？
　　她也不想这样的呀，可是五年前姐姐惨死，聂家覆灭，她只有在战场一步一步的拼杀才能活下来，如今这个将军之位上，掩盖了过往她多少的心酸？
　　“ 回来就好。”聂央歌见到闻且歌时，一如少时一般惜字如金。
　　她说完这句话，就停住了，两个人就这样在丞相府门前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好久。
　　闻且歌知道，以聂央歌如今的性子，也说不住多的话来，这般赶来，可能是收到自己回来的消息后，特意过了见上一面，单纯的想看看闻且歌过的好不好。
　　于是闻且歌便提议送她回去，一路上除了闻且歌问聂央歌这五年的近况的声音，便只有聂央歌牵着的飒露紫的马蹄声，一番对比之下，倒显得闻且歌有些聒噪。
　　聂央歌其他也没多说，只是将闻且歌的问题，一五一十的答了过去，语句简练，没有一句废话。
　　很快就到了将军府，闻且歌让聂央歌好好休息，并且不要透露出他已经回来的消息，聂央歌点头应了。
　　独自回去的路上，闻且歌暗暗琢磨，要不要让冉老给聂央歌看看，这孩子小时候明明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性格，现在怎么成了这副呆愣愣的无趣样子？想来当初聂家的事对她的影响十分之大，都把好好的这么一个孩子给整自闭了？闻且歌想。
　　正当他思索之际，不远处的楼阁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楼名唤韶华楼，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竟结伴往里走去，而门外有一小厮，对这些穷困之人全都笑脸相迎，反倒是闻且歌欲进去探究一番时，被拦在了外面。
　　没能进去闻且歌也不恼，而是找了一隐蔽之处暗暗观察起来。
　　那些进去之人很快就会出来，只是出来后都拿着一个小白布包，神色慌张，对手中东西也是遮遮掩掩。
　　那小厮也奇怪，凡贫困之人就殷勤招呼，凡显贵之人皆不搭理，而进了韶华楼的人，出来后必拿一个白色布包，此事越看越让闻且歌觉得怪异。
　　于是他悄悄隐了身型，跟着一对拿着小白布包的夫妻回了家。
　　夫妻二人所住之地十分简陋，两人放下白布包后就匆匆离去，好似今天的伙计还未做完。
　　闻且歌待确定二人完全离开后，才显了身形，进了屋，夫妻二人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将小白布包放于屋内的正桌上，闻且歌小心打开，看清里面是何物时，一时震惊！
　　居然是盐！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闻且歌用手指轻轻沾取一点放入嘴中，咸咸的味道尽让他觉得苦涩。
　　没想到是私盐。
　　闻且歌的双眸闪了闪，他总算知道，齐家一案，该从何处入手，才可以悄无声息，不惊动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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