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6、第六章 少爷

　　万雪萍虽然是驻地监理，但不是总监。作为一个普通的监理工程师，她也不是什么都要负责。她当监理员的时候主要是负责混凝土和钢筋部分，升级监理工程师也继承了之前的人设和属性。前期挖基坑、基坑排水之类的工作，还是经常有安心监理的其他监理员来场地。
　　万雪萍乐得清静，自己躲在监理办公室啃图纸，还悄咪咪通过读研时候的导师接了个私活——民国别墅在不影响外观的情况下重新布线和加固。她对山里什么娱乐生活都没有的监理生涯早有预期，带了一台很笨重的workstation，每天都能抽出一两个小时静心画CAD。
　　开工一整周，基坑排水都做完了，大忙人吴总监才终于腾出时间来下工地，和甲方以及施工单位碰头。
　　因为峥嵘的工地没什么正经的会客场所，吴启明行程的第一站就是万雪萍的卧室——也就是唯一的监理办公室。虽然知道吴启明从市区出发到天瀑山不会早，但万雪萍还是早早起了床，谨慎掩藏好一切接私活的痕迹，把工地图纸平铺在了唯一一张刨花板搭起来的草率办公桌上。
　　上午十点半，一个陌生的胖墩男人带着吴启明和另一个西装革履的大高个儿走进大敞着门的办公室。
　　胖墩男人满脸堆笑，说话的时候带着常年游走于不同阶层之间的油滑与世故：“万工你好。我叫王竞，毅刚地产度假村项目的负责人。”
　　王竞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善于和人打交道。总结一下就是智商一般情商爆表。因为文化水平限制，他在毅刚地产当了多年小办事员。是金子就总会发光。萧建刚偶然下工地办事的时候发现了这位能说会道的办事员，渐渐开始给他一些小工程的甲方代表的工作。
　　万雪萍笑着和王竞握了手，搬出屋里仅有的两把凳子，一把递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吴启明，另一把递给了甲方代表王竞。
　　王竞很谄媚地把凳子转了个手，塞给了高个子西装男。
　　万雪萍这才注意到没人给这位衣着打扮很都市精英的大哥作介绍。大哥也很不懂礼貌，丝毫没有见到生人要自我介绍的自觉。万雪萍不那么友好地多打量了他几眼：西装男衣服很板正，衬得肩宽腿长，个头和身边的王竞可以形成最萌身高差。从身材到身高，他都像时装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若单说他这衣着，可能直接出席G20峰会都不过分，但他发型艺术得很不和谐。他长长的刘海挡着半张脸，头发在头顶分了个三七分，两侧带着些微不知道是自来卷还是人工卷的头发遮挡着耳朵。这个发型给禁欲系的西装增加了些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意味。
　　这个头发长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是那种扎起来只有个小抓鬏，放下来又有点累赘的劳动不友好型长度。会留这种发型的男人……万雪萍迅速在心里下了定义——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推|拒了一下那把凳子：“王哥您是甲方代表，您先坐。”
　　虽然全公司都知道萧总和他大儿子不对盘，但那是人家家务事。王竞又不傻。他知道不管萧家内部有多乌烟瘴气，万事礼让着萧大公子总是没错的。
　　王竞很坚持地把凳子推回给这位“纨绔子弟”：“萧大少您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我们都是工地上的粗人，站着坐着都不是个事儿。”
　　万雪萍知道吴启明和甲方代表会来，所以事前已经从食堂搬了一把多余的凳子回房间。她原本想的是萧唯峥大概会顺手带一把凳子来，除了习惯站着办公的万雪萍，正好能人人都有座。没想到萧唯峥关键时刻消失，甲方代表还多带了个人来。
　　鉴于凳子不够，萧唯峥也还没来，万雪萍主动说道：“你们先看图纸聊天，我出去找几把凳子回来，顺便去叫萧总。”
　　对面三个人表情复杂意味不明地面面相觑了一下，西装大高个主动跟在了万雪萍后面：“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还可以顺便帮你搬凳子。”
　　万雪萍熟门熟路地去了食堂，一个人拎起两把塑料凳子，转头问西装男：“你也认识峥嵘的萧总？”
　　西装男想把两把凳子接过来，万雪萍很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千金大少爷哪是搬重物的料？当然塑料凳子也算不上什么重物。西装男一击不中，还不依不饶，又俯|身去够万雪萍的手。他低头的时候脑袋猛地挨近万雪萍的脸，挡着耳朵的碎发在万雪萍眼前晃动，还飘来些草莓味洗发液的香气。万雪萍不太习惯别人挨得这么近，条件反射地迅速后退了一步。眼睛在距离猛然变化的影响下重新聚焦之后，万雪萍在他因为低头抬头的动作而没能严丝合缝地挡着耳朵的头发的缝隙间，觑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红色的闪光。
　　万雪萍懵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不太确定地试探道：“咱临江市最近很流行着一款红耳钉嘛。我已经看到过三个人戴了。”
　　作为一个直男癌，女人不能搬重物是萧唯峥根深蒂固的偏见。即使在他眼里人妖不能算女人，他也没法忍受一个大男人两手空空看着人妖搬凳子这个场景。可是万雪萍身手敏捷还很固执，无论如何都不肯把凳子让给他。
　　听到万雪萍的试探，萧唯峥很困惑地抬起头：“你睡一觉睡失忆了？难道昨天拍着桌子跟我说基坑的防渗透预案做得不科学的是你万雪萍的双胞胎兄弟？”
　　万雪萍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无暇纠正双胞胎兄弟这个说法，抓住了另一个很关键的点：“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个红耳钉，不那么流行？”
　　萧唯峥撩开头发露出右耳，弯腰低头把耳垂上那个血红色水滴形多面体凑到万雪萍眼前：“私人定制，仅此一家。不是我说，你认人不看脸你看耳钉啊？”
　　要真是只看耳钉认人就好了，万雪萍从一开始就不会认不出。关键万雪萍还综合考虑了气质！气质！气质！
　　万雪萍在草莓香味中呆若木鸡。别人有换头一般的整容术，萧唯峥有换身体一般的变装术啊。关键是换头术万雪萍丝毫不怵，换身体对万雪萍来说就是完美绝杀了！私人定制的耳钉！那么……万雪萍僵硬地把两把凳子放到地上，拿出新买的华强北手机，打开微信：“能加你微信好友么？”
　　萧唯峥扶额：“不用加了。我就静静躺在你好友列表里，曾经微信转账三千块的那个。”
　　万雪萍差点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酒吧里捞男朋友的gay”，好悬在出口之前刹住了。这下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萧唯峥是正正经经的地产富二代，养个把个有点淘气的小金丝雀确实合情合理。万雪萍在酒吧听到“金丝雀”这个说法居然还觉得萧唯峥是霸道总裁小说看多了的逗比。万雪萍就是无产阶级得太彻底，对土豪们的玩法一无所知。而万雪萍和霸道总裁心爱的小金丝雀结了梁子，霸道总裁在工地上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她神色复杂地盯着萧唯峥那张她并不能辨认出五官的脸，艰难的开口道：“萧大少……所以你，萧唯峥，是萧总的大公子？”
　　万雪萍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真正的“甲方爸爸”，可惜爸爸不是她万监理的爸爸，而是萧工头的爸爸。怪不得她来之前吴总监把她叫去意味深长地说了那么多。合着这个工程根本就是在架空监理啊？甲方代表都要给包工头当孙子了。
　　萧唯峥也很震惊。明明前两天在工地见面万雪萍还能精准识别出他，见面也会友好打招呼，看着不像是每天早起就失忆，难道是昨天睡前恰好磕到了头？
　　他把手伸到万雪萍眼前挥了挥，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建议她去看眼科脑科还是精神科。
　　万雪萍有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哦哦哦原来你就是萧唯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哈哈哈。”
　　萧唯峥心想我跟你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您老人家对我可是活生生的无缘对面不相识。就您老这个眼力和记忆力当监理，您监工的房子能住人吗？
　　万雪萍重新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拎起脚边的凳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尬笑着解释：“你上次奠基仪式都没穿正装，今天打扮的这么隆重，我一下没认出来。”
　　萧唯峥一边继续坚持不懈地试图抢凳子一边说：“上次都说好吴总监不会来了，就见一下我爸，我还换什么衣服？他连我穿开裆裤的样子都知道，不会介意我穿工装。”他其实主要还是想给自家老狐狸卖个惨，让老狐狸结工程款的时候能稍微想起来摸摸良心。不过他家这一摊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也不足以向万雪萍这样的外人道。
　　这话听在万雪萍耳朵里就不那么是滋味儿——当时你见的不只你亲爹，还有我呢。合着我一个驻场监理在你眼里就是一团空气？
　　俩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回了监理办公室。办公室里王竞和吴启明二人也是相谈甚欢。见俩人进门，王竞笑说：“吴总监刚说万工是加州伯克利毕业的。我一想，那可是好学校呀。我们萧大少也是伯克利校友。我看你俩年龄差不多，不会是同学吧？”
　　萧唯峥和万雪萍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说道：“不是！”斩钉截铁得好像对方是什么不能沾到身上的脏东西似的。
　　撇开他俩都没在临江市同学会见到过对方不说，万雪萍觉得萧唯峥连基坑防渗透的参数都算不好，可能是伯克利众多用钱砸出国的本科留学生之一，绝不可能是她研究生院的同学。萧唯峥觉得要是伯克利真有个在读的中国人妖，朋友圈里的纨绔子弟们肯定是要追着满世界跑的。事实是他从没听说过这号人，所以至少他在校的时候万雪萍应该还没入学。
　　王竞丝毫没感觉到俩人件古怪的气氛似的，非常顺滑地把话接了下去：“不是同学也是校友嘛。飞过大半个地球还能在同一个工地施工是缘分，你们一定要精诚合作呀。”
　　吴启明忙，废话也不像王竞这么多，适时展开图纸打断了王竞：“我这有监理规划，每一个部分对应的监理实施细则和对应监理员已经标注好了。另外我对整体的施工方案还有几处意见和建议。”
　　王竞不懂技术，做了个“你们说什么我都放心”的手势，很识趣地退出了对话。萧唯峥和万雪萍一左一右凑到图纸旁边，像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地一人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笔记本，一边听吴启明的指导，一边做笔记。
　　技术会议开完，吴启明宣布了个还有点出乎万雪萍意料的决定：“小万啊，我最近实在是工程多，不方便常来天瀑山。你既然驻场，权限高一点也方便。趁我今天在这，就跟大家说一声，你来当这个工程的总监代表吧。你学历高，也在建筑业干了四五年，我相信你的能力。”
　　万雪萍有点受宠若惊。两周前她还是个小监理员，上周成了专业监理工程师，这周就要变总监代表了？这个超越了第一宇宙速度的升职让她感觉脱离了地表，心底虚得慌。
　　其实吴启明心里也有点不赞同万雪萍当总监代表，但这个说法是老板赵志远亲自提出的。理论上万雪萍有监理工程师资格证，从事建筑行业也超过了三年，让她当总监代表无可指摘，吴启明思前想后无法反驳自己老板的提议，就来传达了他的意思。
　　论理这是人家监理公司内部的事情，无论是王竞还是萧唯峥都无权置喙。王竞甚至早知道了这件事。这是大老板萧建刚的意思。
　　萧唯峥第一周已经体会到了万雪萍的难搞，听到这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弱弱地抗议了一句：“万工这么年轻，怕难服众吧？”
　　王竞赶紧跳出来和稀泥：“你这工地上有几个研究生？别说研究生了，大学生也只有你一个吧？万工读了那么多书，哪不能服众？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校友帮衬她吗？”
　　萧唯峥一听王竞这口风，明白了这又是自家老狐狸的馊主意，只能抿着嘴乖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