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10、第十章 打手

　　萧唯峥觉得自己今晚肯定中了邪。
　　明明在电话里听到在夜魅挨打的人是萧唯凌，怎么转头就变成了万雪萍？他从车上蹦下来，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太困认错了人。他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对万雪萍产生了“一个小时不见你，看谁长得都像你”这样深厚的革命情谊。
　　万雪萍头都没回，还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车停下。
　　萧唯峥远远叫了一声：“万工？”
　　万雪萍没听到似的，依然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萧唯峥也顾不得什么违章停车，打开双闪，从车上跳下来，迈开长腿追到万雪萍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万雪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凌乱的碎发后射出的眼神冷得能直接结冰：“你问我怎么了？”
　　她的嘴角有淤青。说话的时候嘴唇在流血，配上披散的头发和惨白的脸色，像极了半夜游荡的孤魂野鬼。
　　萧唯峥的心猛地打了个寒噤，说不上是因为万雪萍的眼神、扮相、还是问的问题。
　　萧唯峥鬼使神差地将一只手伸向被万雪萍脸上干涸的血迹粘住的碎发，想把它们拨开。手伸到半空，一只冰凉的手铁钳一样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上有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血迹，看上去几乎不像一只活人的手。手的主人哑着声音问：“现在你来装什么好人？”
　　萧唯峥心里的寒气蓦地散了个干净，理智回笼，抽回自己的手：“你什么意思？”
　　万雪萍因为嘴角有伤，说话不能大张开嘴，只能开一条小缝，咬牙切齿地说：“你找人来打了我，打完之后再来施舍我点关怀？你真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你以为我挨了打就会给你不合规的交底报告签字？做梦吧你！有种你弄死我，或者让我老板开了我。只要我一天是你的监理，你就一天别想偷工减料！”
　　萧唯峥马上明白过来锅从何来。监理一向是个高风险行业，挨打虽然不能说是家常便饭，但要是在吃拿卡要和死搬教条里面占了任何一样，职业生涯里挨一两顿打是不可避免的。很不幸，万雪萍是个死搬教条的模范。
　　萧唯峥沉着声音问：“你怎么能肯定是我的人打了你？他们自报家门了？还是你在我的工地上见过打你的人？”
　　万雪萍怎么可能见过打她的人？就算是萧唯峥刚刚亲自动手，只要他摘了耳钉，万雪萍也认不出那是萧唯峥啊。她僵着脸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说说还能有谁？”
　　萧唯峥万雪萍认识的这几个星期大大小小冲突不断，尤其是关于基坑混凝土浇筑，矛盾无法调和。况且他刚刚知道万雪萍住在帝旺华府，万雪萍就在自家小区外挨了打，万雪萍对他的怀疑不无道理。可不管怀疑有多合理，萧唯峥的内心是六月飞雪窦娥冤。别说真的打万雪萍，就是这个想法，萧唯峥也从不曾有过。他还十分肯定工地上的其他工人不会无聊到专程开四个小时的车进市区来打万雪萍。
　　萧唯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被不分青红皂白扣了口大黑锅的委屈和愤怒，尽量温柔地问万雪萍：“你报警了吗？”
　　万雪萍斜乜了萧唯峥一眼。这个眼神和第一次在夜魅见面的时候有些像，透露着冷冰冰的陌生和敌意，还夹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失望？她咬牙嘶嘶地问：“报警有什么用？我没断胳膊没断腿，这一身大大小小的瘀青破皮，看着严重，实际连轻微伤都算不上，警察都不一定乐意费劲儿调监控。”
　　萧唯峥说不清为什么万雪萍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回避着万雪萍的目光，说道：“你不报警就没法追查到底是谁打了你，那我就活该背黑锅？司法实践中还讲究疑罪从无呢。你无凭无据就这样给我定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如果萧唯峥真的是想警告万雪萍，那这个时候否认打人的是他的人似乎不太合逻辑。万雪萍原本很笃定打人的是萧唯峥的手下，此时又有点困惑了。
　　见到万雪萍神色柔和下来，甚至有点迷茫，萧唯峥心里舒服了一点，主动说：“这事儿我会在我工地查。如果真有人今天晚上回过市区，我一定要让他们给你个交代。但如果打你的人不属于峥嵘，我希望你以后监理的时候还能公事公办，不要牵扯私人恩怨。”
　　万雪萍不置可否，低着头，没说话。
　　萧唯峥又说：“我一会儿送你去医院看看吧。我家小凌大概也得去医院，顺手。”
　　万雪萍心里已经倾向于觉得自己错怪了萧唯峥，想道歉又觉得有点丢脸，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谢谢萧总。”
　　因为万雪萍皮外伤太多，动一动就疼，萧唯峥只能又开着车调了两次头，绕了个大圈正正停在万雪萍身边，虚扶了她的胳膊，护着她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萧唯峥原本想着让万雪萍在车上等他，他自己去夜魅捞人，但万雪萍有点担心萧唯峥护男友心切会和蓝色妖姬再起冲突，坚持跟他一起去了夜魅。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夜魅外面的街道早已十分冷清，但一进门，音乐鼓点声和人们的鼓掌声就扑面而来。
　　台上正有一个演员在跳钢管舞，万雪萍进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做了一个速度快且持续时间长的埃及回旋。作为同行，万雪萍很欣赏这个动作，顾不得手上有伤，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萧唯峥只瞥了一眼舞台就移开了目光。他满脑子都是他家的倒霉孩子，哪有精神看台上一魔乱舞？
　　他努力用身体开路，把万雪萍护在身后，避免她一身伤被挤到碰到。
　　万雪萍在萧唯峥用身体创造出来的安全区里拿出手机，给蓝色妖姬发了条语音：“你们在哪呢？我到夜魅了。”
　　妖姬明显在等她消息，回复很快：“二楼包厢。”
　　万雪萍指点着萧唯峥走到楼梯口，咬咬牙，打算爬楼。
　　萧唯峥一直注意着万雪萍跛行的样子，看到楼梯，犹豫了下，问道：“你身上哪没伤，我搭把手扶你上楼？”
　　万雪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哪都有伤。我没事，你先上去。”
　　萧唯峥到底不放心她，看她撑着楼梯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挪，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只手虚扶着她的后腰，生怕她踩不稳栽下来之类的。
　　万雪萍花了两分钟才爬完楼梯，领着萧唯峥在一间包厢门口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正是萧唯峥第一次来就见过的浓妆美女。
　　浓妆美女今天也画了浓妆，戴着顶有点凌乱的海蓝色的假发，眼妆也是蓝色系，耳朵上还有蓝色的耳钉和耳链。如果不是她上半身的黑色帽衫和下半身的破洞牛仔裤、白板鞋不那么和谐，她就是蓝色妖姬本姬了。
　　见到浑身是伤的万雪萍，蓝色妖姬惊了一下，紧接着冲着萧唯峥怒道：“我不过扣下你男人，他连肉眼可见的皮外伤都没有，你就把Hecate打成这样？”
　　萧唯峥一个小时内被天降两口大黑锅，完全忽略了句子里的“你男人”三个大字，全身心地觉得今天晚上可能应该跳进黄河里洗洗澡去去晦气。他有点无力地解释：“不是我打的，我来夜魅路上碰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
　　蓝色妖姬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万雪萍，万雪萍嘶嘶地说：“不知道谁打的。”
　　因为萧唯凌看上去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除了他本人捂着肚子在叫疼，萧唯峥就不那么担心地随着蓝色妖姬一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看上去受伤比萧唯凌严重太多倍的万雪萍身上。
　　蓝色妖姬问道：“在哪挨的打？打你的人你认识吗？报警了吗？”
　　万雪萍摇摇头：“就帝旺华府外面。打我的是三个男的，我不认识。没报警，都是皮外伤，不会立案的。”
　　蓝色妖姬挑眉：“你还没报警呢怎么知道不会立案？一会儿我带你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什么的吧。”
　　万雪萍想扯出一个笑，但因为嘴角有伤，放弃了这个令人痛苦的尝试。她继续面无表情咬着牙说：“小时候挨打次数太多了，临江市大小派出所警察的尿性我都熟悉。他们不会管的，别浪费时间了。”
　　蓝色妖姬的目光划过万雪萍完好无损的眼镜和只伤了嘴唇嘴角的脸，对她说：“你对打你的人心里有数吗？富强区派出所有我认识的人，或许可以帮你调监控查一查。”
　　万雪萍摇摇头。她本来以为是萧唯峥的人打的，现在心里又不那么有数了。顿了一下，万雪萍说：“打头的那个人身上被我喷了带荧光剂的辣椒水，用带紫外线灯的验钞笔就能识别出来。这种荧光剂一次两次洗澡应该是洗不掉的。”
　　这种口红管状的防狼喷雾还是万雪萍在美国的时候买的，一直挂在钥匙链上，也不知道过没过保质期、还有没有效果。
　　萧唯峥心里却另有猜测：这次万雪萍挨打，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把锅扣在他萧唯峥头上，会不会是自家老狐狸策划的？虽然这两年老狐狸办事越来越文明，但年轻时候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萧建刚有没有可能为了增加萧唯峥的游戏难度，专门找人来教训万雪萍，挑拨万雪萍和萧唯峥的关系？但这个猜测要想成立，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萧建刚知道万雪萍不是女人。从萧唯峥的直男癌就能看出，把他教导得如此病入膏肓的亲爹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古董直男癌。无论有什么恩怨情仇和目的，萧建刚是绝不可能□□打女人的。
　　蓝色妖姬若有所思：“一会儿我带你去一趟派出所吧。你这身伤还是可以轻微伤立案的。就算把打人的拘留几天也是好的。这是法治社会。”
　　万雪萍抿着嘴没说话，蓝色妖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捂着肚子蹲在墙角的萧唯凌身上：“我那两下连片淤青都没留下，您老别夸张了好么？你撕破我的旗袍我还没找你赔呢，别一副要恶人先告状的样子。”
　　毕竟是自家亲弟弟，萧唯峥还是很不放心地走到墙根，有点粗暴地掀起萧唯凌的上衣检查了下。萧唯凌虽然满脸弱受样，神奇的是肚子上居然还有肉眼可见的腹肌。然而也只有腹肌了——他肚皮上白白净净，什么伤痕都没有。
　　傻弟弟竟然是无病呻吟，萧唯峥都被气乐了：“站起来！别蹲那跟个小媳妇似的。人妖被打成那样还能自己走路，你一个大男人，要抱抱吗？”
　　蓝色妖姬和万雪萍俩人被猝不及防地塞了一嘴狗粮。这对男男情侣是这么相处的？要抱抱？
　　萧唯凌没能get到蓝色妖姬和万雪萍感受到的暧昧，而是猛地睁大眼睛，眼神像要把万雪萍灼出两个洞：“人妖？你是Hecate？”
　　也不能怪他日思夜想了半个月，见面却没认出人。毕竟他见万雪萍的时候万雪萍画着浓妆。现在万雪萍不仅素面朝天戴着黑框眼镜，而且还有点鼻青脸肿。
　　万雪萍微微颔首以示承认，萧唯凌灼灼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你怎么长这样啊？”语气还充满委屈和失望。
　　万雪萍心说萧唯峥选男朋友真是口味清奇。这小孩说话不是不过脑子，是他根本没有脑子。哪有一脸失望问别人你怎么长这样的？你是明着在跟我说我长得好丑？更神奇的是萧唯峥的男朋友这样当着他的面表现出对人妖非同一般的兴趣，萧唯峥竟然也不吃醋。果然土豪的玩法跟我们凡人不太一样。
　　萧唯峥也觉得自家倒霉弟弟说的话有点不妥，本来已经努力压制的火气就外泄了三分：“站起来！说说看你损坏了这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浓妆美女叫什么。
　　蓝色妖姬非常善解人意，听到萧唯峥停顿就主动接过话，不紧不慢地说：“叫我妖姬就行。他扯坏了我一件旗袍，盖娅高订，五万五。”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一个不起眼的包裹里拿出一件水蓝色的旗袍，旗袍前襟上有个大口子。妖姬显然早有准备，拿出个套着蓝色手机壳的手机解了锁，递给萧唯峥。
　　手机上是一段关于旗袍设计和价格的对话，对话发生在几个月前，是妖姬和设计师之间的。对话中间有几个不一样版本的图样，最终版就是这件旗袍，纯蚕丝，手工苏绣，价格五万五千九百九十九。这件旗袍很新，但妖姬还很仗义地抹了零头。
　　萧唯峥心说怪不得倒霉孩子不敢自己给我打电话。他是知道就算妖姬没把他打死，我也要亲自打死他吧？
　　萧唯峥现在银行账户上确实有钱，是萧建刚给的工程预付款。这笔钱是可丁可卯的盖房钱，一下少个五万五，加上万雪萍这种一分钱都不许偷工减料的监理，这房子就没法盖下去了。
　　不过这个问题是他的家庭内部矛盾，等他把萧唯凌领回去再好好掰扯。五万五太多，手机转账没法一次性完成。他不情不愿地写了欠条，把身份证押给了妖姬，相互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约好明天一大早去银行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