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夫书》白诏砚泊

2、云胡不喜见君子（一）

　　响木一拍，众人皆从先前的怅然若失中惊醒过来。
　　“那……君枝先生，大皇子身上的婚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台下一人问道。
　　见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他身上，被称为君枝的人淡然地笑了笑：“非也，那大皇子的母后除了贵为百兆之母，还乃百兆第一绣娘。大皇子与百兆同岁，已经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婚服是他母后亲手所织。可惜国之将灭，不愿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罢了。”
　　提问之人挠头，面露尴尬之色：“大皇子真是一个孝子，是我妄言了。”
　　“无碍，事已百年，后人如何评价，他亦不知。”君枝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后世野史，不必介怀。”
　　君枝摇摇头，叹了口气。百兆灭亡一事，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简略，真正在史书上留下的，仅一句话：元和四百三十六年，百兆灭亡。
　　十五年的时间，最终所能留下的，不过寥寥几笔，相对于那些繁荣了几十年，灭亡后却连只字片语也未曾留下的国家，他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今日便至此，君某先行告辞。”君枝拱手，转身欲往台下走。
　　突然一阵孩童之音传入耳朵：“大皇子这便走了？不再讲讲自己的生平之事？”
　　君枝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二楼的扶栏上，一盆不知名的植物正在摇晃自己的枝叶，模样甚是得意。
　　见他回头，茶馆的老板询问到：“君枝先生可还有什么事？”
　　君枝未答，想来旁人听不见此孩童之音。
　　“这是小女从郊外带回来的，小孩子嘛，对所有的事物都很好奇。”说着，往二楼走去，端起那盆诡异的植物向君枝走来，“先生若是喜欢，便赠予先生了。”
　　君枝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那…您女儿？”
　　茶馆老板爽朗地摆摆手：“不碍事！”
　　“多谢……”语毕，君枝从袖里拿出一叠桂花糕，放在茶馆的桌上，“这算是与您女儿的交换，告辞。”
　　一出了茶馆的门，君枝怀中的植物就开始叫嚷：“想不到我如此名贵的植株到你手里就只值一叠桂花糕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君枝挑眉，很想告诉他，若非他实在不好意思跟一个小女孩抢东西，他连一叠桂花糕都不值。
　　话到嘴边，却又换一句：“哦？那你不如告诉我，你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眼前植物的叶子微微弯曲，仿佛在叉腰一般：“我当然……是一株极乐鸟了！”
　　君枝做出一副故作高深的姿态：“极乐鸟？没听说过，确实挺名贵的。不过，你作为植物，却偏偏要取个动物的名字。”
　　“打住！打住！”不等君枝将话说完，这株极乐鸟便打断了君枝，“强调一下，是品种，不是我的名字。”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见旁人诧异地盯着他，君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集市之中，随即转身向旁边的小巷中走去。
　　极乐鸟沉默了许久，才用翁声翁气的奶音道：“我没有名字。”
　　“那我帮你取一个，如何？”君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云胡，怎么样？”
　　“云胡……嗯……不错！”云胡略微思索了一番，“可有什么典故？”
　　君枝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抬头望了望天，道：“你看天边那朵云，它像不像人的胡子？”
　　云胡愣了一下：“你！”
　　君枝似乎心情大好：“走吧，我们再去买一份桂花糕。”

　　君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着桂花糕，他怀中的云胡倒有些苦恼。云胡感到有无数的粉末掉落在自己的身上：“我说，你身为一个大皇子就是这么吃东西的吗？再说，你一个鬼，吃什么东西？”
　　君枝捏着桂花糕的手一顿：“我早已不是大皇子。”对于后面一个问题，君枝没有回答。
　　料想自己失了言，接下来，云胡倒是格外安静。

　　“哇，不是吧？你就住这里？”云胡被放在桌上，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不必看了，你所能见的，便是我的所有家产，不过现在又增加一样。”君枝仿佛不想再听他唠叨下去，主动解释了一切。
　　云胡反应了好一阵，才发现究竟是哪不对，道：“你别胡说！我才不是你的什么家产！不要将我同那一堆死物比较。”
　　君枝闻言，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
　　云胡想也没想，答：“自然是在你家。”
　　君枝面上笑意显现：“那你可否是一种植物，是特别名贵的？”
　　云胡感到一丝不妙，却仍配合着回答道：“是啊！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名贵植物。”
　　君枝不以为意，坐在桌前凝视着云胡：“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见眼前这株植物似乎挺直了自己的枝干，君枝道：“你是否是在我家？”
　　“是。”
　　“你是否是一株极乐鸟？”
　　“是。”
　　“你是否被我唤作云胡？”
　　“是。”
　　“你是否为我的家产？”
　　“是。嗯？不不不是！”
　　君枝莞尔，周围的一切都哑然失色，不胜惊鸿。

　　夜色沉降，君枝望向窗外。窗外流水潺潺，几棵新长成的竹子在夜风中依旧修长挺拔，几枝竹枝向窗里探来。
　　“想不到你的屋子看着不怎么样，窗外的景色倒别为雅致。”君枝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君枝没有回头，伸手抚上竹叶，竹叶上的夜露纷纷仓皇而落：“你也喜欢？”
　　云胡似乎打了一个哈欠，半响才缓缓道：“溪中的鱼儿甚是欢腾，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君枝抚着竹叶的手一顿，转身向云胡走去，将食指压在了云胡头顶的芽苞之上。云胡大惊，忙用两只叶片撑住君枝的手指，指尖传来竹叶的清香。
　　云胡道：“快拿开！快拿开！啊！要折了！”
　　君枝收回手，目不斜视地向床榻走去。
　　身后的云胡扭了扭自己的腰，感觉全身都没问题之后，又开始嚷嚷起来：“这么早就要睡了吗？刚才那夜露的感觉似乎不错。要不……你起来帮我收集一点夜露？”
　　无人应答。沉默了一会儿，云胡又道：“睡着了吗？”
　　“没有。”
　　“那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语毕，只见君枝翻身下床，向他走来。云胡一动不动，乖巧地盯着君枝，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月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映衬得君枝身上淡蓝的衣袍莹莹发光，周身萦绕在一片淡蓝的光华之中。
　　云胡正在感叹眼前的美景之时，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君枝抱起来。“啪！”云胡就身处窗外了。
　　云胡“伸手”敲了敲窗上的木条：“好君枝，我错了，你把我抱进去吧！我不要什么夜露了。”
　　屋内无人应答。
　　“君枝？好君枝？小君枝？君枝枝？”云胡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户，“外面的风好大，吹得好冷。好君枝，你把我抱进去吧？”
　　依旧无人应答。
　　云胡叹了口气，正哀叹自己命苦之时，窗户“吱呀！”一响，一双大手伸出将他抱了进去，稳稳地放在了桌上。云胡感动万分，正欲开口。只听君枝谈谈地道：“再嚷嚷，就出去过夜。”
　　云胡闻言，立即没了声响，乖乖地待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