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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玉屑枝头折 ...


  •   贾穗涵站在师傅身旁,望着眼前这个女子,虽心下是十分了然的,但仍旧难色映容。了然的是这个女子的底细,难处是某个约定使她记挂。
      不同于贾穗涵的内里煎熬,她的师傅是十分坦然的。这位业界顶有声望名气的老律师日益增长的并非只是年岁,他朗朗风骨愈盛,逻辑依旧清晰得惊人,话语笃定明晰,他目光炯炯却任含着温情,耐心地倾听着,微笑着点头示意,像个在听孙女朗读的老人,无限的关怀和自豪。
      不过此刻女子的讲述却是跟柔情温和毫不相干,只是一桩桩一条条的述求,但凡是有把握的东西,她全都要的,没胜算的东西,她毫不纠缠。
      说了那许多,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取过那盏凉透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下了。手指不得闲地拨弄着跟前养在花瓶里的珍珠雪柳。这一捧雪柳形态雅致俊美,垂着、立着都十分别致。
      老律师等着她喝茶,心下略微盘算一番便有了主意,待到茶盏落下,他便说,“礼礼的要求不难,都能做到的,无非是费些时日罢了,你安心就是。”他哄着眼前这个自己最是中意的孩子,“把东西留下给我就好了,不消你费事再张罗这许多无趣的小事。”说罢,依旧很是慈祥地端详着女子的面庞,照旧是和故人那样的相像,柳叶弯眉,清秀面庞,乌油的发盘了髻,簪着那只珍珠串子。
      女子大方地笑了笑,同老律师鞠了鞠,告了别,忽地又折返来从花瓶中截下一指长,别在衣扣间,随即施施然地离开了去。
      贾穗涵跟着送了出去。
      “怎么连婆婆的珍珠簪子也带上了?”
      “岂止呢,我还特意描了这细柳眉,心疼死我了。”女子笑了笑,理了理衣摆,抹了抹眉间。
      “你不这么着,老师也是会帮你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女子朝前走了几步,“我只是愿意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活不长了嘛。”摆了摆手,消失在屏风后了。
      老律师在内里听见了,笑得十分爽朗。

      女子在街巷里漫步着,看看那墙根的草,瞧瞧那小贩的糖,瞅瞅院里攀爬出来的花儿朵儿。她心里有了七八分的乐趣,欢喜都映在眼眸里。
      也不过刹那,女子只觉脑内花白,疼痛感迅猛扩散,所有意识抽离。
      她晕了过去,被人迅速掳走放进车厢。
      街巷无声无息,不似有谁曾来过。

      彼时,满山在家中院里无端地呜咽起来,众人皆道是“满山思念旧主”,再者,也都对近日的“新”余环礼不甚上心,无人要去关心她飘忽的行径。

      猛烈的抖动使礼礼在剧烈的头疼伴随下醒了过来,颅腔内蜂鸣已达到峰值。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逼近临界值的易爆品,随时要不可控地爆裂开去。礼礼是承受不来这番苦难的,她自行睡了过去。
      颠簸之中,余环礼再次醒来。头已然疼得厉害,只是现在的优先关注点却不在是身体上的疼痛,她在关注事态的发展,也在分析其中的缘由。
      顾不得那要命的伤痛,她环顾着四周,倒吸着凉气,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假装着仍在昏迷。驾驶一人,副驾一人,身旁的鼻息和细微的动作让余环礼判定还有两人。没人说话,只有一丝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声。
      终于结束了颠簸,汽车驶上了平坦的道路。余环礼更加努力地维持自己的身躯,“不能动。”她心里默念着。才刚在崎岖山路借助车辆摆动,她稍稍扭动着缓解自己的不适。现在没了掩护,再不能动了,自能僵硬地趴在地上。
      余环礼开始将自己抽离,意识很快模糊,她陷入了梦境。

      脸颊火辣的痛感再次唤醒余环礼,她被生硬的耳光打醒。
      她迅速地垂眼向下,她很明白,自己没有被蒙上双眼不是个好兆头。她开始努力地呜咽起来,浑身颤抖着,将自己蜷缩成最小最小。
      “别装了小环礼,老熟人了。”猛地,一把沉闷的嗓音划破了空旷的静谧空间。
      余环礼自然认得那声音,她在散发间垂着的面庞挂着骇人的微笑,她扬起了脸。
      眼见除了车上那四人外,额外多了刚才发话的那人。那人捏着香烟弹落了一截烟灰,余环礼眼神随着那四下飘散的灰色细碎落了地。
      “你知道我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余环礼挪动着身躯,尽量舒适地做好了。
      “怎么?你不像是脑子不好的那种孩子,要说你不记得我了吗?”男子嘻嘻地笑了,抬手猛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观察着余环礼,那缕灰白的烟,绸子般地滑过女孩儿的肩头腰间,最后散落在脚踝处。他继续说道,“我是你二舅舅的朋友啊。”说罢,扔了手里的烟,走得离得近了些,蹲在余环礼身前,一把薅起了那头散碎的头发,连着那头颅,提溜了起来。
      余环礼在污乱的发间坦然地仔细端倪着眼前的人,她比对着自己记忆中的那模样,看看是否有所改变。并没有,他只是老了些,却依旧是那冷漠的三白眼和斧劈似的下颚线。她的脑子里在争吵着,有谁企图要炸裂出来,但余环礼不为所动,依旧直勾勾地端详着眼前的男子。
      眼前突然一黑,左眼球吃痛,突突地跳动着。余环礼被打倒在地。
      “所以你到底是叫什么名字?”余环礼手脚被束缚着,缓慢地挣扎坐起来。
      她被再次打倒。
      “哥,别打脸啊,怪可惜的。”有人嬉笑着劝着,“咱们玩玩嘛,不死了就行嘛。”
      男子拍拍手站起身去,“排着吧。”一把拉起余环礼,拖拽着要去另一个房间。四下骚乱起来,都按捺不住。
      余环礼在起身那一刻,一眼瞥见那颗熟悉的合欢树和灰白的老式公馆穹顶。她笑了,笑着世间无常竟是这样有趣的巧合。她任由自己被拉扯着,她只是一身软泥似的不着力,润了润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清晰响亮的口哨声回荡在四周,她吹的一支小调子,又轻又远地漂浮着。
      等到男子回过神,一把将她嘴捂住时,想来那曲子已是走了蛮远。
      “你不要急,调子一会儿有的你唱。”男子话语里带着窃笑。
      “我不急,我也等着你开口唱的时候。”余环礼净是温柔地说着,眼看着那摇曳着的一抹绿色。
      男子一把将房门砸上,隔断那头的起哄欢呼,急切地回过头走向自己此刻的兴致所在。
      余环礼被拖进房间后便别丢在一边,此刻她贴着地面一动不动,拿眼上下打量着朝自己快步逼近的男子,忽地笑了笑,“我想起你来了。”
      男子俯身把余环礼板正平躺,在她的发尾顺着向那纤细的天鹅颈嗅去,开始吮吸起那一抹透白晶亮。身下的人像是玩偶般未曾有动弹,他只觉是火漫烧心。
      猛的,下腹一阵吃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得后仰弹开,那笑声刺耳机械。他让开身,惊然发现余环礼两手间握着一只珍珠银簪,簪头已然鲜红一片。男子用双手拼了命地捂住那嘴,但那眼却更有力地刺穿了他。他换了单手捂住嘴,另一只手四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半截泥沙口袋。
      他用那袋子糊住眼前这张可怕的脸,捂死了,开始狠命地论拳砸。
      一下,又一下,直到笑声停止。
      男子停下手,发现手指蜷曲着无法伸直了。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注意到门外无有一点声息,正琢磨着,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这疯...”一串小铃急促响起,男子眼前却黑了,无根草似地倒了去。
      每一次的起落,铃铛沉闷地迎合着发出声响,合着皮肉迎击的回声,十分诡异。
      小铃铛走到余环礼身边,手举到了那袋子跟前又停下,收回了手,改去探了探脖颈处的动脉。指尖探得很深,终于,指腹寻到了游离的跳动。与此同时,急刹声也从楼下传来,窗台上的狸花猫哀哀地回应着。
      那人去取余环礼手间的发簪,竟是纹丝不动。那珍珠上微光流连着。

      “爸爸~”一个软乎乎的女孩子踩着云朵似地走向刚被打开的家门。
      “欸~ 我的宝贝儿。”来人把手中的物件一股脑儿地摔在玄关台上,弯腰接过自己的女儿,一把抱了起来,亲昵地逗着。硬汉的身形,眼里全是柔情。
      “你回来了。”那头听到动静的妻子迎了出来,眼语笑靥。
      男子一把搂过自己的妻,吻了吻额间。
      “一起吃晚饭吧。”妻子柔声说道。
      “嗯。”

      男子在洗手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妻子聊着,电视的声音略有些嘈杂,他勉强地能听到些妻子的话语。
      “今天你还好吧,很忙吗?”
      “来关注下一条新闻...”
      “还好没那么忙。”
      “本来今天是要...”
      “...一起十分恶劣的劫持事件...”
      “唔,是吗...”
      “五名劫匪劫持一名女子...”
      “我们一会儿坐下聊,我想刷刷牙。”男子拿过牙刷,侧耳听着,一面往牙刷上涂抹上牙膏。
      “...该女子已被送往医院救治,据知情人士透露,伤势较为严重。”
      “五名劫匪因在窝藏点吸食某种毒品,引发内讧,五人持钝器及管制刀具相互火拼,最终是三死两重伤...”
      男子俯下身抹了抹嘴,用毛巾擦拭嘴角,走出浴室向饭厅走去。
      饭桌前,妻子正关注着新闻,面露不安的神色,“天呐,实在是吓人。你在你们局里听说这个事了吗?”妻子回头问他。
      男子讲女儿举在身前,“听说了一点。”手里拿着玩具逗着臂弯里软萌的女儿。

      彼时医院里,余环礼的衣裙被揉作一团遗忘在角落里,那曾经晶白的花骨朵染着绯红,悄无声息地殒命于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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