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晨途花事了(上) ...


  •   初冬最终在几日暖阳之后开始了。
      焦黄的,由好阳光晒得燥脆的枯叶被扫拢作一处,一丝火苗钻入,青白的烟丝油然而起,扭动着上了天。一阵清冷的风拂过,明晃晃的火舌崩裂出叶堆,急速吞噬掉表层,张扬地掠过并蔓延开去。
      落叶在火焰中被榨出最后的油脂,散发着香气又助长了火势。
      贾慕卿向来是抵触火烧落叶的,这在山里并不是什么盛为有趣的乐事。
      但这条小巷所储蓄的倒是有一整年的分量,十分不易打理,倒是一把烧掉来得实际便宜。再者,这实在是另一个人的娱乐项目。
      “小贾,你做什么?烟熏火燎的。老远我们就寻着来了。”三两个挂着“巡防”牌子的彪形男子,哑着嗓,在小巷那头驻步不前,拉长了声调问。
      “哦~没事,烧点叶子。我看着呢,你们去吧。”贾慕卿用随手拾的长枝条扒拉了些散落叶子进火堆,一面冲那头挥挥手。
      那边听了,也摆摆手,“行吧,拍几张照发群里做个反馈,有个交代我们好走。”漫不经心地拍了些照,走开去了,“你可别砸了自己招牌啊。”一阵嬉笑。
      落叶兀自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贾慕卿倚靠着墙,瞩目着堆在角落的火团,不时用那根熏得焦黑的枝条划拉几下,让它们充分燃烧。

      “欸。”贾慕卿仰着头呼了一声,少时,阳台上多了个人,“帮忙干活,好歹茶水还是要给一杯的罢?”那人探出身,点点头转身离开去。
      贾慕卿眼眸在笑,埋头继续看那扑闪着的火焰,像那即将破壳的黄金茧。
      看了许久,久到光芒印刻在了眼里。“吱呀”的一声,那扇老铁门被拉开,在枝叶的光影和几缕乳白烟火里站着位灰色女子,手举着个老茶缸。
      “我,倒是没那样的渴,不喝,其实也行的。”继而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不能自已。
      那女子也跟着笑了笑,拘谨得很。
      贾慕卿顺着树脚坐下,掸了掸近旁处,向女子找找手,“来。”
      她很顺从地去了,坐下,把大茶缸搁在贾慕卿手间。
      “好喝的。”贾慕卿仰脖子牛饮几口,给了评价。
      “金盏菊怕是说不上是好喝的罢,”女子细细地说,“清热降火倒是不错的。”
      “好喝的。”他还是那么说,抬手拈住了一片掉落的花色叶片。对照着缝隙里的阳光,端详了一会儿,投进了已是温吞的火里,引起一波小小的热闹。
      “最近也不去林子里了?”他非常温和地,侧头去问她。
      “唔,最近有些乏困,懒怠着呢。”
      “那我该来接你的,有人陪就不会乏了。”顿了顿,“满山很想你啊,听他嚎得,快能开口说话了。”
      “有时醒不过来,倒是满山的声音引我回神,谢谢他。”
      “唔。”
      一时无话,火焰的无形热浪推过些温暖,催得人眼皮沉重。两耳却要比常时灵敏好多,听见那远空的振翅,孤独的鸽哨,很远的话语和轻盈的松涛。还有一种更远的声音,尖锐地缓慢靠近着。
      那声音,这丛湾所有人再是熟悉不过了。
      盛暮黎搁了笔仔细听了一会儿,立刻起身。
      盛夕缃调休在家正睡着,模糊的意识中翻身下床。
      余葭茜最是先听到了,脑子里快速过着走马灯似的记忆。
      其余的丛湾男男女女,或跑或走地挪到了窗头门前,等待着。

      终于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停留下来,原地盘桓着,让人心颤。
      “我的天,一年也不知道要来这个地方多少次才够。”刚下了车,小个子理了理警帽,嘟嘟囔囔念叨起来。
      “没完呢,戏多着呢。”旁边的大个子特意地勾着身跟小个子耳语了几句。
      “嘿,今天出警人还挺多。”大个子有些美滋滋地想着,不由地,挺了挺身板。刚想领个头进小巷,猛地从一旁挡出一人儿,身量不输自己。
      “各位有什么事?”客气又克制地问着。
      “欸,小盛”,后面的人群穿出来一个老警,长相和善,腆着中年晚期的肚子。他热络地拍拍堵在大个子前的年轻人,大个子倒不好说话了,往一旁挤了挤侧开了身去。
      “啊,夏警官。”年轻人自然地迎了迎,笑容亲切。
      “我晓得你的,操心太多。”说着抿笑一会儿,“但是呢,今天,跟你那个妹妹没有相干的。放心放心。”一面不动声色地领头开步进了巷子,一时些许散落的枯叶噼啪作响起来。
      “那这个巷子里倒没有别人了,”转而又问“是找谁?还是别的什么事?”用手扶了一把夏警官,隐隐地拦了一回。
      “欸,有事是有事,也是要找人。”轻拍了下钳着自己的那只手,“今天公事还忙,不和小盛你聊了。”脚下走得倒是挺快,哗啦地领人就冲到了巷尾大树下。树下就两人。
      那将熄不熄的火明明灭灭发着黑,白色的灰烬舔舐出小小一道痕迹。
      树下坐着的贾慕卿似笑非笑地打量来人。
      倒是睡眼惺忪的盛夕缃,脑袋嗡嗡间,不忘做出个凶横的样子,“找谁?”
      盛暮黎眼神制止了盛夕缃后,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夏警官,既然跟我那妹妹没有干系,这样劳师动众地聚在她家门前又是个什么道理?究竟是什么事,您倒是说出来,不言不语的,单叫人紧张。”
      夏警官干笑两声,干系得浑身抖动起来,“哎呀,怪我怪我。”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候的事情你知道的吧,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他瞥了眼面前的三人,“我们找到他了,那片林子里。”挥了挥手,身后三两警员往前近了几步,“窒息身亡,被掩在落叶底下。”他自己也上前几步,“你晓得的,那片林子又深又密,不熟悉的人进山是要迷路的。我们带着警犬进进出出也是找了好久。欸,什么也没有,一点凶手的痕迹也没有,但是!但是......”他笑了笑,“那个小男孩拼了命地从凶手身上拽下来一样东西。就这一样!死死地攒在手里,一颗纽扣。”他摊开手,“一颗纽扣,普普通通,一枚黑纽扣。”他笑了笑,“我就不跟你多说我们比对寻找了多少服制,完全找不到。突然,就一两个小时前,突然,我们就得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平平常常的院子,一堆燃着的树叶,一点烟熏火燎的样子。非常的普普通通,但是照片里的年轻人倒是非常吸引人,哦,准确地说应该是他是衣裳很有吸引力,你瞧,他的迷彩外套上少了一颗扣子,一颗普通的黑色纽扣。”他戏谑地上扬嘴角,抬手指着树下的贾慕卿,“一颗纽扣。”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贾慕卿笑着,“它早不知道掉了多久。真的,有时候我看你们真是不够努力。”
      “这确实是有些牵强。”盛暮黎说到。
      “我有不牵强的理由,但我需要把他带着。”夏警官朝着贾慕卿点点头,“走罢?还是你要让你哥们替你开脱一下?”
      贾慕卿从鼻腔里哼出了他的回应,站起身,扬了扬棱角硬朗的下颚,示意警官带路。
      两步之后,贾慕卿感觉到了自己的衣角被牵制住了,他回头望向那股拉扯他力量的来源。正是他所想到的那个人。
      “我很快就回来了,小环礼。”贾慕卿握住那几根冰凉的手指,使了使劲像是要把一股温暖揉进她的指尖,“很快的,我明天就要陪你去林子里,有你,有我,还要满山。答应我?”
      “嗯。”非常轻,答案像一个尽头处的回音。

      就在你认为不会再有任何落叶的时候,西北风总要清理出星点残留。
      它们在接连的几天里不断出现,日复一日,伴随着满山的长嚎。
      满山在翌日便被余环礼带到身边,满山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靠近。
      余环礼在第五日的清晨醒来。她简单地一番梳洗后,为满山添上了食物和水。出了门。街道还没有醒来,一切烟笼在白色晨雾水汽中。

      “我说过不要这么贸然抓人。”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把说话人的嗓音压得更低了,那人埋头迅速地批阅着,纸张流转地飞快。
      “冯队,这个案件我们研讨过那么多次了,从各方面说,都是这个贾慕卿最最符合咱们这个嫌疑人特征。”夏警官立在案桌前,有些拘谨。
      “老夏,推导出来的嫌疑人特征作用是‘排查’,是让你去先去做排除的,不是让你定向往某个个体身上套用。”被叫作‘冯队’的人按下笔头,往椅背上一靠,“我知道你和贾慕卿有过节,这就很让这次拿人的行动不占理。再者,你拿了他有五天了吧?问出点什么来?不全是因为你没证据?”顿了顿,“你打算用点‘小心思’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丑话说在前,这个世道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你要玩把戏,把我也栽进去,这事是不可能的。”
      夏警官说不出一句话,眼睛死勾着某个点,眸子轻微震动着。
      “行吧,我去和他谈谈。”冯队起身站起来,从昏沉的橙色灯光里走到了明亮处。
      他有着一副和老练嗓音不符的面孔,年纪不过三十好几,丹凤眼,五官近乎女像,却无妩媚,归功于那道剑锋似的下颚线。

      贾慕卿心里有些焦急,想着自己和余环礼的约定,失约许多天了。
      忽地,门开了。
      夹着一股寒气,进来一个人。来人热络络地笑着,一并连着他手里端着的牛肉粉,刺激了贾慕卿的五官。
      小伙子双手捧着巨大的瓷碗,腋下夹着文档卷宗,头发蓬松绵软地散在额前挡住了视线。此刻他正一面想要吹开碎散的头发,一面焦灼地看着那门。资料文件已经滑落到了极限,他的身体但凡再有一丝挪动,立刻便要掉地。
      小伙子近乎哀愁地望向了贾慕卿。贾慕卿立刻会意上前解救了他。
      “呼~~~谢谢谢谢”小伙子坐下,连连道谢,挼搓着被烫得通红的手掌。然后便开始整理文件,码放得整整齐齐后,他舒心吁了一口气,“你好,我叫白辰。最近刚刚上岗有点乱,哈哈。”指了指文件,“这些我要跟你过一下,没有问题,你帮忙签签字哦。”说完像是又记起了什么事情,翻了翻衣袋,摸出一只笔来,讪讪地笑了笑,撩了下额前发。
      贾慕卿兀自吃着粉,含糊地应了两声。
      白辰清清嗓,拿起一本册子,开始唸,“...... 职业是云海林场守林员?”
      贾慕卿点了点头。
      “这个林场是很大吧?”白辰声音带着可笑的稚嫩,却又实在纯真。
      “东西长约莫20公里,南北宽15公里。”
      “那真是是蛮广的哦,”白辰感叹着,旋即傻傻地问,“你一个人啊?”
      贾慕卿被逗地笑出声,“那怎么可能,三万多亩。”
      “哦哦,那也是。林场应该挺多人的。”说着抽出另一本材料,“这花名册人还不少,这么多人巡山呐?”
      “也不是。”
      “接连丛湾那片的林子不好巡吧?我总听说有人偷盗伐木,肯定是难管的。”
      贾慕卿不做声,搅动着汤碗。
      “哦,对了,衣服要问一下。”白辰把册子归拢做一处,挑挑拣拣地拿出一页纸,“这身迷彩外套是林场发的工作服吧?”
      贾慕卿点头,搁下手中的竹筷。
      “呼,巡山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其实嘛掉颗扣子也不是啥事儿。”白辰说得很轻松,也很真诚。“我们这制服还得自己添点钱叻,你们干这一行,怕是挺费衣裳的吧?”
      “我还好,新人。”
      “唔唔,也是,我也才第一套呐。”抖了抖手里的纸张,“我看看...这上面说是,唔,‘工作服领取两套’嗯,签字的是‘贾慕卿’”看名字是,白辰把纸张凑得很近,像个没戴眼镜的学生,“嗯,没错,写的是‘贾慕卿’。”
      贾慕卿猛地心头一紧,眉头锁住有那么一秒。
      白辰余光全看在眼里,“啧,就是这里有点点小问题。你看,这个是云海林场的物料签收单,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领走了两套。对吧?可是我们上你家里,怎么也没找到第二套。”白辰收拢了手里的材料,“我也明白,这理由有很多,也都能说得通。哎,就有可能你扔了呢?或者是给谁拿走了呢?你说对吧...所以...”
      门被“轰”地推开,进来个人,喘了口气,附耳同白辰叫了几句,点点头退了出去。
      “呼~”他笑了笑,“你看,我就说这事儿问题多得很。搞不好,你就快能回去了。有个有意思的事情来了。”转身要走。
      “白警官。”
      “哦,对对对,我的笔。”抓起桌上的笔,“哦,不是,我不姓白,白是我妈的姓。我姓冯。”嗓音冷不防地砸在地上,闷闷的。碎发底下的不再是带着微笑的和气神情。
      贾慕卿好似猜到了什么,追问,“什么事?什么来了?”
      “嗯,是一个有趣的人来了,我永远都是很欢迎的人来了。我的案子全都要靠她了。”戏谑,非常明确地。
      “谁?!”贾慕卿手扶着桌缘,站起来,略佝偻着腰,问题从怦怦乱跳的心脏边一路挤出了喉头。
      冯白辰一下寻到了极大的乐趣,“唔,就是...与-你-无-关。”闪出门去,咔哒落了锁。

      冯白辰心情很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到了大堂一侧的等候室门前。门外站着些不知所以的警官们,见冯队来了,一一打敬礼。
      冯白辰顾不上他们,挥挥手从人群中拔出一条道,自己开了门进去了,把企图跟随的人都按在了门后,“哐”地关了门。
      “呼~”他轻松地吁了口气,转身去看那个窗前,仍然带着晨雾气息的女子,“来吧,今天又想跟我讲个什么故事?嗯?”大大方方地径直走到女子身旁坐下,带着孩童对新玩具的好奇和新鲜感,观望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