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何安不安

5、第 5 章

　　寒澈架到脖子上那会儿，容哥儿就已经醒了。
　　但是混迹安平镇大街小巷近十年的警觉性告诉他，这种时候，他还是闭眼装睡比较合。
　　那个一身白袍白得晃眼的俊秀男人最后竟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阿伯毫发未损，脸色却难看的吓人。
　　那是容哥儿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凡人和神仙之分——阿伯拿起方才男人递还给他的符篆，捏在指尖念念有词。
　　在黄符陡然起火的一瞬间，阿伯眼疾手快地抱起了容哥儿。
　　世间万物纷繁杂乱，容哥儿差点以为自己会跟着世界一起被揉成碎片。
　　下一秒他便跪在了地上，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事物，头一回见识到遁地符厉害的少年便就着趴跪的姿势，呕吐了起来。
　　好在还未用早饭，什么也吐不出来。
　　“阿伯——”他本想问男人做了什么，一睁眼，看到周围的景象之后，问题就变成了“阿伯，我们在哪儿啊？”
　　符咒燃烧的那一刹那，男人能想起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山谷，终年花草茂盛。
　　然而也终年毒障满山谷，虫蚁蝇蛇到处都是。
　　那时男人还不会化人形，血液又天生百毒不侵。此处灵气充沛，可以说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了。
　　后来是为什么会挪到了阴山上了呢？
　　理由男人不大记得了，许是因为此地灵气太盛，化出的一众妖兽精怪太吵了吧，吵得他睡不安稳，便去了别处，也不管那别处，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寂静如坟不见任何生灵。
　　男人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符咒，指尖恍惚残留的那人指尖莹白的光叫他心里抖了一抖，稍念口诀将其化成了一枚玉珠，再稍加仙力串了一根长绳，挂到了容哥儿的脖子上。
　　“可千万别摘，你凡人之躯，在这里没些护佑只能死路一条。”
　　及至此刻，容哥儿才将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出口——
　　“阿伯，你到底是谁？”
　　男人摸了摸容哥儿的脑袋：“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慈爱的笑容掩饰了他敷衍的心虚。
　　不是他不说，实在是他的故事，太长，又不甚圆满……
　　“走走，容哥儿，阿伯带你去看好玩的。”
　　算起来男人离开这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年了，这个充满毒障的山谷，于他而言，就像离开太久的故乡一样亲切。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甫一睁眼，面前一株紫色的小花，便是男人的记忆之初了。
　　本身在这充满毒障的山沟沟里，颜色艳丽的毒花数不胜数一株比一株鲜艳，但只有一朵，偏偏开在了老妖怪的眼前。
　　从此便算作老妖自家的所有物了，日夜看护着，风来挡风，雨来遮雨，这样看护了几百年，老妖撑不住此地的吵闹，丢下紫花，跑了。
　　此时时隔多年再回来，男人也不觉得惭愧，依旧屁颠颠地跑到那块灵气最盛之地，去找自己最中意的那朵紫色小花儿。
　　只是旧时旧景不与人同，那块儿地儿还在，甚至被男人常年盘踞压出来的小土丘弧度依旧，但上面却再无任何紫色的小花儿。
　　容哥儿觉得自己这个阿伯一定是疯了，说来找一朵旧时相识的花儿，还真的就是找泥土里长的花儿，还真的就找那么一朵，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你、你们是谁！怎、怎么进来的！”
　　一回头就见旁边一棵不算魁梧撑死了三人高的小青松前，站了个一身绿衫的小书生，没声没息地不知何时就站在了一边。
　　男人眯了眼一看，呦，这不是个不过百年的小松树精吗，当下就跟山大王见着领地里的底层居民一样趾高气扬起来，抱着手臂鼻孔看人：“嘿，小树精，你幻出神识多少年了？这里原来有朵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的紫色小花，学名叫啥，叫白……白……啧，白啥来着？”
　　容哥儿笑了一声：“阿伯你是老糊涂了吗，不是说是紫色的花儿吗，该叫紫什么才对，怎么能叫白什么花呢，哦，对了，是不是叫紫鹃啊阿伯。”
　　“紫鹃多俗气，我以前都唤她紫儿，虽没见她应过我，但想来美人儿大多害羞不肯搭理人吧。”
　　旁边小树精都快哭出声来了：“你们、你们快别、别说了，给白大哥听到他该生气了！上回有只不长眼的喜鹊叫他美人儿还调戏他，最后、最后……”
　　“最后我拔了他的毛丢进锅里将他炖成了老母鸡汤。”
　　瞧不出何时出现个小树精的一个凡人加一个老不死的残废，自然也是注意不到身后何时又出现了一位一袭紫衣容貌艳丽的男子的。
　　但是就凭这一身紫衣，男人知道，这就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紫儿了……虽说从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变成个横眉瞪眼的大男人这一点，有点不如人意，但是，你看！这就是他护了几百年的小花儿，看看看看！他现在长得多好啊！
　　“紫儿！”男人激动莫名，扑上去就想像旧时那样一顿亲热。
　　迎接他的，却是“啪啪”两声，异常清脆的耳光。
　　容哥儿缩了缩脖子，背过脸去，假装自己刚好错过了这一幕。
　　小树精就不一样了，他哎呀地大叫了两声，很体贴地为男人配了音。
　　男人：“……紫儿你打我？你打我？嘤嘤嘤，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你竟然打我？你难道忘了我们从前的情谊了吗？嘤嘤嘤！”
　　白哲伸手又要打，男人赶忙后退了几步，也不再上演情深义重地戏码了，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紫儿？我的紫儿那么温柔娇羞，不可能是你这个样子的！”
　　白哲要气疯了：“你的紫儿？我当年那是机缘巧合在你臂弯里落地生根，又借你的灵气生了灵根，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你的东西了？但凡我有点办法，能像你一样说挪窝就挪窝，还一走就是好几百年杳无音信，谁愿意跟你有半点牵扯！”
　　男人这下是听出来了，他的紫儿是跟他怄气呢，怨他一去几百年，落下他孤零零的花苗子，肯定很难捱吧。这样想着男人语气重新柔和起来：“我知道你这些年一定很孤独，这不，我不是回来看你了吗，这些年没人敢欺负你吧？有你就大声说出来，我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这种客套话，男人说着是不经过大脑的。按照正常的套路，紫儿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感动地眼泪汪汪地说：没有，没有人敢欺负你，只是我想你想得厉害，然后两个人抱头痛哭尽弃前嫌。
　　男人拥抱的姿势都准备好了。
　　然后就听耳边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七眉。”
　　“什、什么？”
　　“七眉。”白哲重复了一遍，看到男人还是一头雾水，不耐烦道，“你刚刚上山的时候就没感觉到什么吗，七眉，一条快化龙的青鳞蛇，若非忌惮这里曾经是你的地盘，这里会和外面山上其他地方一样，被他吃尽所有有灵根的东西。你不是说会帮我主持公道欺负回去吗，去吧，好歹这里曾经是你的地盘，去弄死他，回来我们再叙旧。”
　　男人已然呆了，容哥儿比较实诚：“快化龙的蛇？”
　　小树精好心解释道：“他本来没这么快化龙的，但是他吃了山上太多的生灵，硬生生地在只用了一千二百年就到了化龙的关卡，只是他作恶太多，业障太重，只怕化了龙也只是世间多了一只凶兽而已，所以要在他化龙之前对付他，不然以后就……白大哥已经为此奔波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就为了说服山上所有有修为的妖精联合起来一同对抗七眉，但是……”
　　“但是你来了不是吗，那么点修为的小蛇妖，你应该不会放在眼里吧？”
　　“啊？嗯……紫儿，忘了跟你说了……”
　　“我叫白哲，不叫紫儿。”
　　“嗯……白哲……”
　　“如果对付不了的话，就赶快下山吧。”从始至终，白哲都站在三尺之外，抱着手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模样，撂下这句话之后，更是随便摆了摆手，回头便消失在了原地。
　　看得当场唯一一个凡人是目瞪口呆羡慕不已，容哥儿扯了扯男人的衣摆：“阿伯，你也是妖怪吗？你有多少年的道行啊？”
　　小树精闻言也好奇地看过来，两个孩子明亮的目光让男人一阵汗颜，他挠了挠后脑勺，斟酌道：“我……不大记得了，大约……痴活了……两千岁吧。”
　　“哇！”
　　两个孩子一阵惊叹，小树精更是激动地原地跳了起来：“那肯定不用担心了，加上白大哥他们，怎么也能赶跑那个妖怪了！”
　　“阿伯，原来你都这么老了？我以后再也不嘲笑你懒了！”
　　“只是！”男人拔高了声音强调道，“只是啊，这个……我！嗯……真的！就只是痴活了两千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