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若絮簪

1、序

　　大景帝国鑫元十二年，春，少帝锦彦行加冠礼，将近吉时。
　　本该是热闹非凡的帝王寝殿鑫元殿外却是一片人心惶惶。
　　太监、宫婢跪了一地，为首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与少女颀身而立，这少年与少女看面容有七八分相似，两人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虽然还未完全张开，稚气的脸上却难掩日后的风姿。这少年与少女正是鑫元帝锦彦的同胞弟妹，楚王锦涵和临安长公主锦雪娣。
　　锦雪娣略显焦躁的来回踱步，终于无可奈何的朝殿阶之上喊道：“吉时将近，皇兄为何还不现身？”说罢便要冲上台阶，殿前侍卫们立刻训练有素的战成一排拦在锦雪娣面前，锦雪娣还要硬闯，锦涵上前拉了她一把，叫了声“雪娣”并对她缓缓摇了摇头。锦雪娣见状，似是不服，脸上青白交错，盯了锦涵半晌，终是“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锦涵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接着道：“阮公公和绣姑姑留下。”
　　只见其余穿着寻常宫装的宫人们陆续退下了，剩下两个衣着不同的宫人，看衣制，却是总管太监阮常胜和掌事宫女绣妍。
　　“殿下。”阮常胜与绣妍保持跪地姿势，恭敬地唤了一声。
　　“皇兄现在何处？”锦涵逼问道。
　　阮常胜和绣妍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道：“陛下有旨，吉时之前不许任何人打搅。”
　　“呵，”锦涵冷笑一声，道：“那本王倒要看看，到了吉时，皇兄是否会现身。”说完便不再看二人一眼，径自到一边等候所谓的“吉时”了。
　　阮、绣二人没敢起身，只是默默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我的陛下啊，您究竟是在何处啊？
　　……
　　与此同时，京郊，翠华山。
　　一少年身着竹青色锦袍，头发用同色缎带呈马尾状束在脑后，这少年身材高挑，五官立体而俊美，肤色比一般中原人白一些。腰间佩戴一金色令牌，令牌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景”字，这金色令牌不是御用令牌又是何物？这少年的身份自不必说，便是本应在鑫元殿为冠礼做准备的少帝锦彦了。
　　翠华山景色绣丽，青山碧水倒映在锦彦的眼中，将他的眼睛染成幽邃的深蓝。
　　锦彦面色无波，手捧一雕刻精致的香炉，立于山崖之上。一阵微风拂过，几根碎发划过他的面庞。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锦彦朝悬崖边又迈了一步，捧着香炉的逐渐收紧。
　　风吹得愈来愈猛烈，锦彦打开香炉的盖子，将香炉举过头顶，风带起香炉内过半的细小灰色颗粒，在空中打旋，仿佛是不忍离开这少年似的。终于这许多的颗粒还是被风带向远方了。锦彦静立了许久，注视着那些灰色颗粒在空中翻滚翩飞直至消散，终是对着灰色颗粒消散的方向，轻轻地道：“姑姑，安息吧。”说完便合上香炉的盖子，转身跃上身旁一匹白色骏马，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吉时到！”负责冠礼的太监捡着嗓子喊了一声。
　　听了这一声，阮常胜和绣妍简直要将身子贴到地上了，无数道灼热的目光朝他们投来，看得他们冷汗都出来了。鑫元殿外原本只有锦涵和锦雪娣两个小祖宗，原是搪塞几句也能糊弄过去，现在好了，朝中各位重臣甚至连太皇太后也到了，阮、绣二人觉得再也瞒不住了，正准备和盘托出他们也不知道陛下的下落，鑫元殿的殿门却缓缓地打开了，二人皆是一愣，同时朝殿阶上看去，只见锦彦华服玉带，着一身明黄礼服，立于阶前。锦彦一出来，阮、绣二人暗暗呼出了一口气，表面装作理所应当的样子，同殿外一干重臣同时对锦彦行了礼。锦彦淡淡摆了摆手，众人便起身立于两侧，为锦彦让出一条道来。锦彦缓步走下台阶，却对上了太皇太后一双眼，锦彦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仿佛面前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般，继续向前走。太皇太后似是习惯了一般，隐去了神色里的伤感，也行将过去。
　　冠礼在太承殿外举行。太承殿即为行政殿，是皇帝与朝臣早朝时见面的场所。皇帝要行行什么礼之前，必然是要先祭祀一下天地，行三拜九叩之礼，以巩固统治，惟愿江山万代。
　　祭过天地之后，宫人为太承殿九九八十一级台阶铺上红毯，红毯延伸至鑫元殿外，皇帝需身着朝服，走过这漫长的红毯，以象征这十六年来的点点滴滴。走完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后，太皇太后手持金冠立于殿前，皇帝需向为其加冠的长辈行叩拜礼，以感激长辈的养育之恩，所以这冠礼也只有如今仍然健在的皇帝的亲祖母，当今太皇太后才能为其加冠，受其礼，否则，谁又敢受皇帝这一拜？
　　锦彦走完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后，与太皇太后面对面站着，未行礼，也不看她，只淡淡看着太承殿上的匾书，字迹苍劲有力，字体介于行楷与行书之间，又独树一帜，别有自己的一番风味，此匾乃是大景帝国开国功臣，当今右丞相司徒昭所提。
　　见锦彦久久不行礼，唱和礼官有些急了，小声提点道：“陛下？”锦彦眼风扫过来，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却看得礼官一惊，再不敢多言了。
　　这一声提点之后，锦彦终于愿意正眼看面前的太皇太后了，面前的贵妇面容显得有些苍老，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极尽雍容，看着便知是养尊处优许久的贵人。锦彦依然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唱和礼官只待硬着头皮再唤一声，却见锦彦微微蹙了一下眉，将眼睛闭上，然后直直的跪了下去。这一跪，下面参礼的大臣、宫人便也跟着跪了下去。太皇太后走至锦彦身边，为他束发加冠，手法极尽温柔。锦彦却是全程闭着眼睛，再没有看面前的人一眼。直至加冠礼成，锦彦转身面朝一众臣子才睁开双眼，锦彦刚一转身，便听见阶下众人大呼万岁，声音响彻天际。
　　至此，冠礼总算平平安安地结束了，唱和礼官却憋出一身冷汗，差点没栽倒。
　　大约一个时辰后，锦彦处理完一些冠礼后的琐事，回到了鑫元殿。
　　甫一回殿，锦彦便抬手抽出支撑金冠的金簪，长发就此散落开来，此举惊得一直跟在身后的阮常胜和绣妍同时叫道：“陛下！”
　　锦彦本人却没有多少反应，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从袖中抽出一根锦缎，将长发随意地束成马尾状，继而翻开桌上堆着的折子，淡声道：“无妨。”遂将金冠与金簪放在桌前，继续翻看折子。
　　“陛下，这金冠……”阮常胜犹豫道。
　　锦彦头也不抬道：“等人，为朕重新加冠。”
　　等人？等谁来？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有资格为皇帝加冠？
　　阮常胜与绣妍再次对望一眼，无声叹息。绣妍抬眼看到书架上的香炉，想起早晨这香炉曾消失过一段时间，知道必然是被锦彦带出去了，便试探道：“陛下，这香炉是否还像从前那样不许旁人触碰？”
　　锦彦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香炉，眼神黯了暗，片刻后又恢复如常，道：“扔了吧。”
　　扔了？！
　　绣妍一震悚然。这这这……这香炉，从陛下刚即位时便放在书架上，陛下不喜珍宝，架子便只有书，但书架中间那层却单独空出来放这香炉，而且这香炉从来都是陛下亲自擦拭，没有人敢碰，今天居然说要扔了？绣妍尚沉浸在震惊之中，颤声问道：“陛……陛下，真……真的要扔了？”
　　“扔进熔炉。”锦彦补充道。
　　绣妍没再接话，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门外的传话太监朝着殿内问了一句：“陛下，右丞相求见。”
　　许是料定了右丞相会在此时前来，锦彦也不如和惊讶，只道：“进来。”
　　于是门口便出现了一身着右丞相官服的男子，虽年过半百却难掩气度，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慈祥，眉宇之间透出一股书卷气。此人便是景国文官之首——右丞相司徒昭了。
　　“陛下。”说罢便要行礼，锦彦在空中虚扶了一下算是免了他的礼数，盯了他片刻后将桌案前的金冠递给他，说到：“你来。”
　　司徒昭并没有动作，只与锦彦对视，似是想从面前的少年眼中读出什么，半晌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道：“陛下，这……”
　　“你明知朕不可能受她的冠礼。”
　　司徒昭静立片刻，终是双手接过金冠。“陛下请。”他道。
　　“丞相请。”锦彦也道。
　　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一面铜镜前，锦彦拉开椅子坐下，顺手将桌前的木梳递给身后之人，司徒昭结果木梳，将金冠放在桌边，抬手抽下了束在锦彦发上的锦缎，锦彦的头发便散落下来，披在身后。少年人的头发乌黑而柔顺，摸在手上十分舒服，司徒昭一下一下认认真真地梳着，唇角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长大了啊……”司徒昭边梳边想，“这少年老成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铜镜模糊的映出了锦彦的半边脸，室内幽暗的烛光混合着从窗户透出的微弱的日光，闲闲地洒在少年的脸上。锦彦借着铜镜观察着身后的老人，见着他饱经风霜的面容，锦彦神色微动，低低唤了一声：“外祖父……”
　　“陛下？”司徒昭应声道。
　　锦彦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他终归不是什么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接到：“无事。”
　　司徒昭轻笑了一下，左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少年的头发，右手去取桌上的金冠，边束发边缓缓道：“陛下加冠之后便是成年人了。”
　　“……嗯。”
　　“也是时候了。”
　　“嗯？”
　　“娶、后。”司徒昭一字一顿，郑重道。恰巧这时司徒昭已将金冠戴好，将金簪插入冠中固定。
　　锦彦闻言站了起来，与司徒昭对视，少年比老人略微高出一些，戴好金冠后衬得少年更精神了一些，意气风发，令人难以移开双眼。
　　“娶后？”锦彦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道：“既是如此，你定便好。”
　　司徒昭似是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疾不徐道：“总是想了解陛下是如何想的。”
　　锦彦闭上了眼，半晌重复道：“你定便好。”说完再次走到书桌前坐下，从一堆折子中抽出一本，开始批阅。
　　司徒昭见他如此反应，也不说什么，只道：“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先行告退了。”
　　“丞相慢走。”锦彦道，“阮常胜，送一送丞相。“门外阮常胜闻言恭恭敬敬地引着司徒昭而去。
　　司徒昭走后，锦彦合上了手中正在翻看的折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左下角，那里一般会写上奏之人的名字，那三个字正是：云倚昊。
　　“……娶后吗？”锦彦喃喃道，放在折子上的手指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