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视夜记》澹泺泠

3、当年事

　　在耐心等待言采醒过来的过程中，亚兰有些好奇的问：“叶校尉，您跟言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吧？”
　　“呃，是吧。”叶澪含含糊糊的说，“小时候我家跟他家住在一条街上。”
　　“这样啊，”清良笑道，“我记得公绩说过，他跟叶校尉家是邻居呢，你们那条街还真是出人才。”
　　“啊，呃，其实呢，那时候小红他就是住在凌将军家里来着。那时候他还不叫言采。”

　　说到小时候，叶澪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可爱的凌家小少爷，追在他身后喊叶哥哥，一边叫一边咯咯的笑，路都走不稳，经常跌个狗啃泥。摔倒了他也不哭，抹一把脸上的泥，继续嚷着要他陪着玩。
　　凌统小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可爱，讨得见到他的所有人喜欢，兜里经常揣着满满一大把糖果。叶澪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但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不过比他大几岁，便经常充当保镖角色，带着他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玩的不亦乐乎。凌将军常年在外，凌夫人又早逝，凌统最亲近的人，大约就要算是邻家小哥哥叶澪了。
　　馀杭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凌家可爱的小少爷，但是凌家更出名的是另一位，全城几乎没有人没听过他大名的。
　　凌家是个大族，虽然零零散散分了家，枝繁叶茂，依然有人丁零落的旁支，凌将军作为家主，将失怙的孤儿统统接在自己家里，凌十七就是这样来到馀杭凌家的。
　　凌十七当然不会真的叫十七，但他的大名很少有人知晓，大部分人都按着排行叫他一声十七少。他来的时候还很小，没人知道他，也没人理会他。然而等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馀杭，无人不晓妇孺皆知。
　　从外表上看，凌十七生的体健貌端正直勇敢，看起来既满含着报国热情忧国忧民忧社稷，又随时准备为大婶大娘们推车跳水提东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十七少又是那么的温文有礼，不管是对怪大叔还是小姑娘，态度都是一样的和蔼可亲，讲起道理来循循善诱，侃起价来更是有理有力有节——让人心悦诚服的按他给的价卖了还要打个友情八五折。
　　彼时江表有荆州牧刘景升，平生最以名士自许，开经立学，一时儒风大盛。十七少却颇不以圣人之戒为然，最喜语怪力乱神，常颂屈平《天问》，并经常身体力行，探究世间奥妙。
　　叶澪认识他的时候十三岁，父亲忙于行医，无暇理会他，令他与凌家众子弟一起读书。当时的凌十七很不起眼，个子又矮又小，书念得也不好。两人真正相识，是几年后的事了。
　　那天冬至，叶澪出城买药材，回来时在城门边的小茶楼里暂歇。听见隔壁桌有两人说话，一个人的声音很是耳熟，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凌家的十七少，同桌那人穿着貂裘，看起来像是北边来的客商。
　　“兄台可是觉得冷么？”十七少很关怀的问那客商。
　　“这里好……冷啊，都说你们南边冬天……不下雪，四……季如春，可这……不但冷，……还潮湿，还让……让不让人活啦！”那人冻得只打战，口齿都不利落了。
　　“敢问兄台，可是只穿了这一件裘袄？”
　　“是……是啊，路上包裹被……偷了，好在银子还随身带着，只好挑最厚的买……了一件，谁知还是这么冷……”
　　“兄台这就有所不知了，你可知为何我们都不畏寒？”凌十七笑眯眯的开导，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单薄的衣衫和红润的脸颊，摇了摇头。
　　“兄台只穿了一件衣服，虽然厚，风依然可以吹透，水汽也可以渗进衣服里，所以才觉得寒冷。小弟虽然衣衫单薄，但穿了数层，夹层间有空气填充，风吹过，会被空气层挡住，水汽亦然——所以反倒比兄台的裘袄强上些呢。”
　　那人仔细的想了想，不由得深以为然的频频点头：“果然有道理！”随即面露为难之色：“只是我现在除了路费，身上已经没有余钱添置衣物，少不得把这件裘衣抵挡了再买新衣。”
　　“兄台有所不知，”凌十七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兄台购置此衣时想必所费不菲，但是在馀杭……恐怕是有价无市，本地少有人穿裘衣，怕是典当不出呢。”
　　“这，难道要我去别的城……路上会冻死我呀，啊欠！”那人的表情快要哭了。
　　凌十七面露难色，咬咬牙说道：“不然，小弟就把我身上衣物换给大哥好了。我家不算太远，我快些回去应该没有问题。”
　　那人满脸感激，两人换过衣服，唯恐凌十七反悔，连忙道谢结账走了。
　　叶澪目瞪口呆的目睹了全过程，凌十七回头看见他，笑着走过来：“不想在这儿遇见叶兄，在下早有结交之心，此地相遇，真是有缘呢。”
　　那时候叶澪也不过十七岁，然而举止已经颇为风雅，虽然不认为面前这人值得以礼相待，还是温文尔雅的一拱手：“凌兄。”
　　“叫叶兄太生疏了。我叫你澪儿？澪澪？阿澪？”看着叶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凌十七识趣的打住，“呃，我还是叫你叶叶好了。”
　　“虽然相识已久，不过还未请教凌兄大名？”
　　“……呃，在下姓凌，单名一个……‘红’字。”
　　“……哦，那么凌兄不介意在下今后叫你——小红吧。”
　　于是说当年定下规矩的凌家祖宗要求每一辈的名字必须偏旁相同这一点实在是很不厚道，凌统这样根正苗红的娃的名字倒是很气派，只是委屈了可怜的偏枝旁叶十七少，凌红的名字虽说没有什么不雅，但要说出口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