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96、相思子

　　日暮苍茫，冥色四合之时，茶儿已为叶敬亭备好晚膳，到书房去请叶敬亭。

　　叶敬亭瞧了眼微微垂头，乖巧温顺的茶儿，笑了笑，道：“昨日教你的那些，可都记住了？”

　　茶儿答道：“都记住了。”

　　叶敬亭笑道：“那我便考考你，如果你全都答对了，我便赏你一样东西。”

　　茶儿立时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叶敬亭，很快，又低下头去，怯怯道：“先生请问。”

　　戚放方踏进院中，就听见茶儿铿锵有力，坚定不疑的声音，很快又传来叶敬亭的笑声，分不出悲喜，却让人倍感心安。

　　戚放嘴角勾起，眉染笑意，紧走两步赶到书房，就见茶儿手里攥了一样东西正要出门，见到他，又慌慌张张的停下步子，拘谨的弯着身子，唤他：“三少爷。”

　　戚放见他小手攥得死紧，怎么也瞧不出叶敬亭给了他什么，也不好多问，只点点头，摆摆手打发他下去，茶儿立时像一阵青烟，溜出了戚放的眼帘。

　　不知何时，叶敬亭已来到他身旁，见他盯着茶儿的背影紧紧不放，就笑了笑，问道：“你很在意我送他的东西？”

　　戚放心里倒真是十分在意。他与叶敬亭相识多年，也未得叶敬亭送过什么，茶儿不过与他相处数日，却得了这好处，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他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和一个孩童计较？

　　戚放咳了一声，望着叶敬亭，也跟着笑了，道：“你愿意说，我就听。”

　　叶敬亭不禁笑弯了眼，越过戚放往屋外走去：“既然如此，那走吧。”

　　戚放见叶敬亭要走，伸手捉住他的手腕，问道：“去哪里？”

　　叶敬亭回头看他一眼，道：“你不饿？”

　　戚放愣了愣。

　　叶敬亭垮下脸来：“我很饿。”

　　戚放只能苦笑。

　　他永远说不过叶敬亭，从相识到如今。

　　叶敬亭二人到了饭厅，茶儿已添了一副碗筷，乖乖替两人带上房门，做事去了。

　　叶敬亭见桌上菜色清淡少油，十分合他胃口，便对戚放道：“你倒是找对了人。”

　　当初选谁来伺候叶敬亭，戚放倒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戚放听叶敬亭对茶儿如此欣赏，心中颇不是滋味，眉头一皱，想着是不是要把茶儿换下去。

　　以前叶敬亭对他若即若离，似云端月不可捉摸之时，他心中倒从未有过多的想法，如今人到了近前，就连与他人亲近些，也能惹得他满肚子火。

　　叶敬亭瞧他一眼，已然明白他的心思，也未多言，只唤戚放吃菜，不时又夸茶儿几句，气的戚放只能埋头刨饭，菜也不吃。

　　饭后，叶敬亭见今夜月色不错，便提议去院中小亭赏月，这话与茶儿一说，茶儿便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叶敬亭和戚放二人入亭。

　　叶敬亭与戚放刚落了座，茶儿将煮好的热茶端到桌上，双手捧了递给叶敬亭，道：“先生，请用茶。”

　　叶敬亭不禁眉开眼笑，接了茶，又夸了茶儿两句，茶儿立时红透了脸，细声道：“先生过奖了。”

　　茶儿转了身又想给戚放递茶，却听见戚放吩咐：“你先下去吧。”

　　茶儿只好退下。

　　叶敬亭喝着热茶，斜睨了戚放一眼，道：“你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戚放似心中堵了块石头，上不得下不去，就在心口那卡着，难受得紧，闷声道：“我也知道。”

　　叶敬亭啜着茶，淡淡道：“知道就好。”

　　戚放不禁叹气。

　　他本以为叶敬亭答应随他回到不夜城，是叶敬亭对他也有了感情，但这短短数日相处下来，他依旧感到叶敬亭对他的疏远与冷漠。

　　叶敬亭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自慕容青死后，他就从未再想过此事，就算戚放对他一往情深，他也从未想过与戚放过多纠缠，但世事难料，偏偏花无瑕的算计让他不得不与戚放朝夕相处。

　　叶敬亭抬眼瞧了眼天上那轮圆月，又想起八年前那场大火，那翻飞的火焰，将那漆黑的苍穹都染成了刺目的血红，将那轮银色的月都抹上了鲜血的颜色。

　　叶敬亭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声，见戚放依旧闷闷不乐，一张脸都快成了黑锅，笑道：“你就这么在意茶儿的事吗？”

　　戚放摇头，盯着叶敬亭，静静的问：“我只是在想，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叶敬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平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踪迹，他喝了口茶，淡淡的问：“你说呢？”

　　戚放知道叶敬亭生气了。

　　每当他生气时，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笑不语，只静静坐在一旁，似与世隔绝。叶敬亭很少动怒，就连那年被他误会，他也只笑了一声，等误会解开，他也只说，时过境迁，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戚放忽地发现，他和叶敬亭之间已经历了如此多的事，不论悲喜喜怒，不论平淡壮烈，这些事里，全部都有叶敬亭。

　　而叶敬亭，依旧是叶敬亭，似乎从未改变，却又有了改变，只是这些改变藏在他的假面之下，他从未发现罢了。

　　戚放看着叶敬亭在月下更显俊逸的侧脸，忽地忆起初见时叶敬亭那张不修边幅，满脸胡子，酒气冲天的模样，不禁大笑出声。

　　叶敬亭问：“你在笑什么？”

　　戚放收住笑声，一扫颓态，随口道：“我想起了你……”他本想说，我想起了你那时落魄的样子，却不想下半句被叶敬亭的动作生生给打断。

　　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叶敬亭，细长的眼眸望过来的瞬间，似已成为永恒。

　　纵然他长相一点也无女子的阴柔之气，也并未拥有天下无双的美貌，但此刻的他，却让戚放难以移开双眼，甚至连呼吸都可以遗忘。

　　叶敬亭伸手探入怀中，拉过戚放的手，将他的手搭了过来，紧握的拳心慢慢展开，有什么落进了戚放的掌心。

　　戚放定睛看去，一粒一粒色如胭脂，大如黄豆的东西在戚放的掌心上透出刺眼的色彩。

　　戚放瞧了一阵才认出它的来历，他抬头看着叶敬亭，就听他以一种悠闲自得的口气说道：“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我想，三少爷应该认得才是。”

　　他自是认得的。

　　红豆又名相思子。

　　叶敬亭已抽回手，捧起了茶儿奉上的香茶，戚放慢慢握紧手心，将那几颗相思子牢牢抓住，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我自是认得的。”

　　叶敬亭听见这话，也笑了笑，道：“你看，今夜的月色真美。”

　　戚放闻言抬头，只瞧见叶敬亭弯起的眼角，比亭外那高挂的满月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