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49、黑衣人

　　26.黑衣人

　　古道峡内，夜风呼啸，吹得树梢枝叶摆动不定，一辆马车快速穿过林间齐膝深的草地，碾出一道车痕。

　　车内，李乐邪已闭目良久。

　　他膝上放了一把形制古朴，简约大方的古琴，尽管马车快速移动，他膝上的琴却纹丝不动，犹如平地。

　　不动的，还有李乐邪。

　　李乐邪从小爱乐成痴，对琴的执着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众人都以他性子古怪，不愿与之接触，久而久之，邪名渐起，人送‘乐邪’之号，他竟以此为名，从此名为李乐邪。

　　二十年前，他与慕容青亦有一段缘份，多亏慕容青，他才得到他今生最爱的一把琴——凤鸣。

　　而八年前那场大火让天剑山庄一夜尽成废墟，慕容青丧身火海，李乐邪怅然许久，直到前不久远在南疆的他接到叶敬亭的一封信。

　　信上言慕容青的徒弟燕子莫身负天剑重出江湖，近日被‘阎王’所擒，而‘阎王’殿主耶律齐正是当年丧命于慕容青剑下，□□教主之子，此次擒捉燕子莫，估计是为了当年杀父之仇。而最让李乐邪震惊的是，身为万宝楼总管的叶敬亭竟然也是慕容青的徒弟！

　　叶敬亭，想来应是当年分手之后慕容青所收的徒弟，而燕子莫能得慕容青之天剑，想来与慕容青关系匪浅，但他并未听闻慕容青娶妻，不论如何，既然是有关慕容青之事，他定不能坐视不管。

　　李乐邪缓缓抬手，弹指一拨膝上古琴，一声长韵骤然响起，荡人心魂，犹似凤鸣，铮然如啸。

　　他定要救出燕子莫，以报慕容青当年之恩！

　　音停，风起。

　　马车陡然停下，赶车人一声惊呼，没了声响，哗的一声，马车竟是顷刻解体！

　　李乐邪卷袖缠了‘凤鸣’，自车内冲出，甫才落地，就见昏月之下，树梢巅上隐隐约约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从头到脚都藏在一片黑色之中，面部一张红漆面具，神态狰狞而恐怖，犹似地狱阎王！

　　李乐邪心中一惊，一手拖琴，两指勾弦，冷冷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便是‘阎王’派来索命之人？”

　　树颠那人凛然不动，面具在月下更为骇人，只轻轻的叹了一声。

　　李乐邪冷冷道：“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也无须多言！”两指一放，乐声竟似刀声，阵阵袭人，闻者胆颤心惊，仔细一看，竟有细如牛毛的银针随着琴弦飞出，直奔那人而去！细针肉眼几不可见，速度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那人似也发现，又是一声轻叹出口，只见黑色长袖一扬，竟是将细针纳入袖中，再一眨眼，人已到了李乐邪身前！

　　李乐邪脸色大变，抬手又要拨弦，却不料那人竟是伸手按上了琴弦，只这一按，琴弦便岿然不动，难以拨弹。

　　李乐邪瞧着琴上那只手，脸色更为难看，抬起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动，气氛剑拔弩张。

　　夜风阵阵呼啸，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风中，那人忽然开了口，烈如萧管，沉似龙吟：“多年未见，此琴依旧。”

　　这声音！

　　李乐邪大惊，道：“你、你……”

　　黑衣人抚着凤鸣的亲身，声音里多了几分怀念，道：“当年我跟随青哥前往南疆，有幸得见此琴，听你奏音，想不到二十年匆匆而过，此琴依旧，乐邪如故，只是青哥早已魂音渺渺，无处可寻。”

　　李乐邪忽地冷静下来，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盯着黑衣人脸上那副狰狞面具，沉声道：“当年大雪封山，好木难寻，也是多亏了慕容青的帮忙，我才能从荒山之中寻得此良木，筑而为琴。后慕容青辞别而去，次年带来一人，言是他之义弟，我奏一曲，得此人盛赞，遂留玉环一枚，以示留恋。”

　　“你、你……”李乐邪望着黑衣人，神色激动，他忽地伸手去碰黑衣人的面具，而黑衣人竟是一瞬不动，任他为之。指尖即将触及面具之时，不料，一把长枪竟是悄然而至，横在两人中间。

　　李乐邪脸色又是一变，猛然收手，黑衣人亦是急退，眨眼之间，再次立于树梢之上，昏月映衬下，犹比修罗阎王。

　　“耶律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人大叫着从林中窜出，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刚正坚毅的脸上写满愤怒，而那把长枪，正被他紧紧握住。

　　李乐邪不认得此人，又听一声长啸，左侧又钻出一个瘦小的老头，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沧桑，但那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

　　大汉喝道：“耶律齐，你害慕容青全家惨死，今日，我等将为慕容青报仇，受死吧！”说着，长枪一抡，直刺而出，竟是将黑衣人所立那棵大树刺个对穿！

　　树木倾倒，黑衣人飘然落地，姿态优美恍似仙人。

　　那老头嘴里一声怪喝，和大汉扑了上去，将黑衣人左右围住，大汉又喝道：“这位公子，可是为了慕容青而来？”

　　李乐邪的目光一直落在黑衣人身上，不曾离开，黑衣人的身形与记忆中那人何其相似，尤其是那声音，世上绝无二人！

　　李乐邪卷袖裹琴，道：“我是为了慕容青而来。”

　　大汉大笑一声，道：“好、好！既然公子是为慕容青而来，那就助我一臂之力，杀了‘阎王’殿主耶律齐，替慕容青报仇！”

　　老头冷笑，唰的一声，手上已多了十根泛着寒光的长针，根根粗如小指，一看，就是淬过剧毒，见血夺命！

　　李乐邪冷笑道：“我虽是为慕容青之死而来，但我也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耶律齐！”

　　大汉和老头同时一愣。

　　大汉道：“这位公子，你何出此言？”

　　李乐邪望着那位黑衣人，狭长的双眸中爆出精光，他缓缓道：“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耶律齐，但他绝不可能是！”

　　老头嘿嘿一笑，道：“这位公子说的如此笃定，可有凭证？再者，你即是为了慕容青而来，定也是受了慕容青的情，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不为慕容青报仇反而替‘阎王’开脱，实在令人可疑。”

　　大汉和老头的目光顿时一变，已将李乐邪当做敌人。

　　李乐邪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狂笑道：“既然你们受慕容青之恩，岂能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

　　大汉和老头死死盯着李乐邪，就等他说下去，岂料一直不做声的黑衣人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隐隐夹带余威：“童木真，善使枪，人称‘快枪’，二十一年前的三月，慕容青在山东路过宜山，从你的仇家黑风寨大寨主手上救你一命，你便发誓，若是以后慕容青有难，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汉愣在原地。

　　当年若不是慕容青出手相助，想必他早已丧命于大寨主的刀下，而这件事除了慕容青和他自己，也就当年黑风寨逃走的大寨主等人，无人知晓。二十多年过去，大寨主早已身亡，黑风寨也已消失，慕容青于八年前殒命，那么，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童木真已经动摇，老头见状，忙道：“素闻‘阎王’情报了得，武林之事很少能瞒过其耳目，仅仅一事，并不能说明什么。”

　　童木真闻言，放下心来，感激道：“孔老说的对。我差点就中了耶律齐的计，真是惶恐难当。”

　　老头子阴笑道：“耶律齐，你再怎样挑拨也是徒劳，今日，你必要丧命于此！”

　　他手一挥，手上十根银针尽数飞出，似流光划过，眨眼已到了黑衣人身前。黑衣人身子一动，往后急退，童木真的长枪早已等着他，泛光的枪尖直刺黑衣人背后！

　　前有毒针，后有长枪！

　　黑衣人进不得，退不得，唯有往上！他足下一踏，人已冲天而起！岂料老头的手上又出现十根银针，齐齐打向黑衣人周身大穴，童木真的枪尖也直刺向黑衣人脚下。

　　等黑衣人轻功余劲已消，身子下落，便是他丧命之时！

　　童木真和老头的嘴角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已料到了黑衣人的下场，他们为慕容青报了仇！

　　“铮”

　　一道乐音响起，如魔音贯耳，欲断人肠。

　　老头的银针偏了方向，童木真的长枪失了准头，等他们想要挽救已是为时已晚，黑衣人身子一个轻跃，人已退出数丈。

　　老头厉声道：“这位公子不为慕容青报仇便罢，为何还助纣为虐，妨碍我等！”

　　童木真的眼里也露出愤怒的火焰，李乐邪害他们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们还要牺牲更多的人命！

　　李乐邪一手抱琴，一手勾弦，将黑衣人掩在身后，细长的眼眸中也泛起阵阵寒光，他冷冷一笑，道：“谁人皆可杀，唯独此人，我绝不容你们杀他！”

　　老头冷道：“公子这般袒护‘阎王’之人，莫非与之有染！”

　　李乐邪冷笑道：“可笑你们自诩为慕容青报仇，却连这人都认不出，若是慕容青在九泉之下得知你们伤了此人，你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

　　老头气结：“你！”

　　童木真亦是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只手紧紧捏住了手里的银枪。

　　李乐邪还欲再说，黑衣人却开口阻止他道：“乐邪，不必再说。”

　　“可……”

　　黑衣人摆手打断，望着老头道：“孔严华，当年你作恶多端，为天下人所唾弃，宛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幸得有慕容青为你作保才得以苟存一命，难道你还忘了，那日在武林大会上，除了慕容青，是谁替你向武林各派求情，甚至立下誓言——‘若你再为恶，必当亲手诛之！’”

　　一言一语唤醒了孔严华尘封多年的记忆，他望着黑衣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你、你是谁！”

　　李乐邪冷笑：“你总算想起他是谁了吗？他就是慕容青的……”话未完，一道烟花自远处升空炸开，顿时天地亮如白昼。

　　孔严华脸色大变道：“不好，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