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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东风本欲筑香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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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大抵是最没年味的了,生辰亦不似生辰,除丧也不似除丧。安蓉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吧,多下一会儿,到时候旱灾可就没有水了。
虽然寒冬腊月里的那场雪灾已经走了,但人们此时便开始庆幸欢喜,却真真是为时尚早,而她和女主这两个唯二的知情人,对此却束手无策。不知已经重生一年的女主在做什么呢?
安蓉深感自己有些黔驴技穷了,竟然奢望重生的女主懂瘟疫方子,那可是御医都解决不了的瘟疫呢。
“蓉三娘子,两位小娘子邀您竹苑下棋。”新来的丫头雀儿战战兢兢的走进来,唯恐哪儿出了差错。
“省得哩,汝去回一句,嗯。。。。。。便道吾已午憩罢。”安蓉懒懒的道。安茉安莉二位庶姐自她回宅,已非一次相邀。然二女芳年过九,平日须随女夫子学文,修习中馈;而她修炼内力,苦读诗书,亦无暇他顾。即便偶有闲暇,亦不欲浪费在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上,是故三姐妹未曾见过几面,实不亲近。
乳娘李氏一进屋便见自家不省心的小娘子趴在窗前几案,点滴细雨随风浸透帘绸,而不省心的蓉小娘子锦袖已湿;她刹时惊愕失色,大步流星往前:“蓉娘子,仔细着凉!”
安蓉闻言吐吐舌头,自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甜腻腻一声娇嚷:“乳娘~”
李氏无奈,健步如飞于衣橱取一粉色襦裙,“蓉娘子,夏秋之际,最易着凉,切莫顽皮。”
安蓉笑而不语,任其宽衣解带,复置新裳。
只大抵淋雨过久,当夜安蓉便着了凉。因李氏素来勤慎肃恭,故木氏仅罚之一月月例。安蓉心生歉疚,欲自费银钱弥补,李氏固辞道:“蓉娘莫要如此,老身玩忽职守,按例当罚。如娘子执意如此,置家规于何地?”
安蓉只得作罢,深感古人忠义,此后对其虽未至不言而信,亦不远矣。
期月未至,果不其然火伞高张。初至六月,便若烁玉流金,大小溪流莫不枯涸,仿若须臾间北州赤地千里。百姓欲哭无泪,只觉冬日里苛求之赤日,如今正似仇敌般对其赶尽杀绝,何其可笑可悲。
武川,阀溪,晋裕,平胜,皖苏,尚青,楮川及西陇八州急报上达天听,圣人命代泽,柳渝,诸葛司及古绪四位大臣即刻携粮前往,不容有失,不得有误。然八州内,武川、阀溪、平胜三州雪灾初过,皖苏,尚青二州亦受雪灾波及,州内粮仓均所剩无几,朝中所拨粮款,少若杯水车薪。
而自古一欠等三收,只恨绅商勾结,佞臣成患,叹一句:满山嶙峋农夫死,酒盏灯灼升舞平。吟一首:饿殍载途血成河,只省悟苍天无眼。
而更甚者,东海三州为免受灾,严禁州粮外售,致使北州难民人心惶惶;代泽听闻,怒斥其鼠目寸光,绝情寡义,奏上请命严惩,圣允,连降州牧诸人三级。
安河在内各州举人,俱为钦差所召,协辅救灾。
七月既望,安河一身风尘,轻装简马返家。
当夜,木氏执笔清算家产,安家仅余两百四十亩良田,次田八十有余,商肆五间。祖上家传之物不多,轻易不得卖。公婆生前予她银钱万两,然一来财不露白,一日夫君不中进士,一日不敢增设铺面良田。二来其娘家富裕嫁妆丰盈,亦无须动用此财,
安蓉亦在旁握书离神,爹爹曾言,今良田亩产麦粟尚不足两石,包芦稻米不过三石。次田不过麦栗一石,包芦稻米不过两石。须知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剔除租户分成,余则不过六成。
因不知具体,略算一二,良田平均2.5石,次田平均1.5石,去岁家中满打满算收入四百三十余石,即五万余斤。安家历年皆卖半存半,只是不知市价几何。假使米面一两银二石,去岁家中只得银100两。余粮两万斤。
另铺子五间,幼时听闻以三十纹银一载租赁。如此安家每年净收入不过二百五十两银子。然安家奴仆虽不至繁多,亦绝然不少。况听闻曾祖父祖父生前均有诸多死士幕僚,父亲身边亦时常神出鬼没一些武士,安家绝不会这般简单。
俄而木氏收笔:“夫君,年初雪患施粥,是年家中不足百石粮面,公中银钱不过三千。夫君真当欲售田产商肆?”
安河闻言沉默不语,木氏只觉夫君近日似有难言之隐,只其不哼不哈亦无法。
若说安河变卖家产孰人最喜,绝非那趁人之危沾沾自喜之商贾,而是欲逃离武川诸州已久者安蓉。
安河似是身负重任常别邸,木氏只得临危受命寻新阁。安逸心有所感难稳重,安蓉巧言妙思寻生路。宅中下人俱心惊,恐落红尘身飘零。
不过一月,家中良田美肆悉数贱卖,秦方二妾忧心忡忡,只得派人打探口风,然木氏跟前侍女俱为家生子,忠义两全,竟无一丝风声传露。二人只得亲自来问。木氏只得道:“夫君自有用意。”如此人心惶惶兼旬,木氏累日操劳,免不了身子抱恙。
安蓉听闻娘亲身子抱恙,极为着急,眼看洪水瘟疫将至,此事身子虚弱,岂不糟?是故旦夕必问,晨昏定省。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木氏昏昏沉沉间月,安逸只得去信安河。
安逸眼见林中蝗蝻增剧,命宅中诸仆捉去炸食或赠与乡民。阖州难民虽恨蝗蝻侵蚀庄稼,然如今年岁无食果腹,食蝗蝻亦流传已久。
八月初一亭午,蝗虫过境,邻州阀溪民变。午后,木氏强打精神召集宅中奴婢,二十死士压阵,八十余非世仆俱以五两纹银遣散,仆人闻言莫不惊慌失措,声泪俱下。木氏只得道:“今乱世将近,尔等如留此地亦无助益,不若速速一路奔南,行至阜岳诸州,或有生机。”仆人相视苦笑,然五两纹银实乃巨款,如非安宅历来宅心仁厚,实不能得,只得拜别主母,回房拾囊离去。
木氏复命余下30余世仆并十名死士护秦方二女、安茉、安莉及安瑞前往西南阜岳州向黎郡,投奔安河远房堂弟安池。余下十名死士护其母子三人寻一小院居住。
秦方二人叩首求情,欲待安河返家。木氏无奈,只得命安宅管家安一与二十世仆先行赶赴向黎,运送投奔节礼,并寻一三进宅邸置下。剩余十人,安家主子之侍从可自主留一人。又命死士寻好小院,以免日后如武川民变,树大招风。
安蓉扶额,这便是安宅诸人,除哥哥因天生神力逃脱外,其余稚子奔逃被捉杀,悉数围困城中浴火而亡的原因么?秦方二女如知晓今日此举,害了她们儿女的性命,可会悲痛欲绝?
不过三日,安河返至家中,时大雨瓢泼,大旱已过,众人欢呼不已。安蓉此时心中仍无半毫喜意。
“如娘,身子如何?”安河忧心坐于榻前,夫妻二人久别重逢,执手相看,安蓉安逸轻手轻脚回房。
“咳咳,无甚大碍,朱大夫已留了药方。”木氏安抚道,复问:“夫君,近日可还离家?”
“天灾已过,人祸又起。”安河叹道,“南王北郡,南王看似野心勃勃,然则安分守己。北郡看似诚服圣上,实则暗练兵马,五日前起兵楮川。圣人早有成算,代泽代大人、诸葛司诸葛大人行钦差之名,事缉反之实。圣人听闻父亲与陆公后人有旧,命吾往陆公后人隐居之处,请其出山。然陆家后人遵其祖训,不欲出山。圣人只得作罢,着永安将军袁昭为帅,左相顾昶为军师,兵卒五万,骑兵三千,平叛楮川。”
“原来如此。”木氏呢喃,近日其听闻民变,惶惶不安,兼忧心安河,安置宅邸,终日劳形苦心,不免有些心力交瘁,此时一时松懈,竟不声不响的睡熟了。
安河见其如此,心中又愧又怜,细细为其轻理被角。
“爹爹此番回来,还走吗?”安蓉被安河抱在怀里,一手拿着松子卷,一手拽着安河的衣袖。
安茉与安莉久不见父亲,心中胆怯羞怯难言,然两双纯净的眸子片刻不离安河左右。
安瑞紧牵安茉右手,见安河抱安蓉,心底很是羡慕。
“不走了。”安河见安蓉吃得满唇满脸,不由轻笑,以帕拭之。安蓉倏然脸红耳赤,自己拿过丝帕细细擦拭。
安逸见此在一旁暗自偷笑,被安蓉连瞪数眼。安蓉不经意见扫过安瑞,见他小小的身子坐在椅上,一手放嘴里微微咬着,一手无安全感般握着安茉,水汪汪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和安河,忽而有些伤感,他不过是个五岁幼童罢了。只嫡庶之间,她实难判定是否能和平共处。尤其他母亲并非善茬。
安河复考校儿女学问,见诸人功课俱未落下,心中甚喜。复一一问询儿女生活。
回房前,诸人俱得到几个精美礼品。安蓉抱着手中布偶,欲言又止不肯离开。
安河不解的将其抱在膝上:“蓉儿可还有事?”
“爹爹,蓉儿。。。。。。”安蓉下意识的咬着下唇,“蓉儿梦魇了。”
安河一见她咬唇便知其撒谎,笑刮她的鼻子:“蓉儿梦魇何事?”
“我。。。。。。”安蓉红了眼眶,不觉痛哭失声,抽噎道:“我只愿爹爹再也不走,我等呜。。。阖府。。。团聚。”
安河闻言一怔,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蓉儿,人活一世,必有所得,必有所舍;必有所重,必有所轻;必有所为,必有所不为。如当为之事,莫迟疑不决;如当重之事,莫漫不经心;如当得之事,莫难以割舍。”
安蓉闻言愈发泣不成声,她懂了,可是她宁愿不懂:难道重获新生,却是要她体会西风古道别残垣,跪辞双亲恨九天吗?不,她不愿。她不高尚亦无大爱。只求一生与家人顺遂安平。“爹爹,蓉儿不懂。爹爹我们阖府离了此处可好?蓉儿不喜欢这儿。娘亲说阀溪民变,许殃及武川。蓉儿怕。”
安河将她额前碎发拨自耳后,“蓉儿日后便会懂了,若不喜此地,待此间事了,爹爹便与尔等离开。”
安蓉俯身埋首贴其胸口,“如此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