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公主与黑狗》SundH

5、枯萎的花

　　热闹的酒会上，并排坐着几位中年妇人。她们年纪相仿，岁月却并没有给予她们公平的回馈。
　　其中最为耀眼的，是贵族少女的母亲。她的肌肤依旧如象牙般洁白细滑，蓬松柔软的黑发垂在肩上，轻声细语，神情中仍带着少女的拘谨与天真。瞧见她，我不由得轻叹，岁月从不败美人。
　　与她并肩而坐的妇人却是另一番模样。干瘪布满皱纹的脸颊，不安转动的眼睛，像是一朵枯萎发黄的干花，散发着将要腐烂的腥气。
　　坐在我身旁的贵族小姐用精致的手帕掩住娇艳的唇，眼里闪动着莹莹泪花，用黄莺般轻柔的声音叹道，“呀，这多么可怕”。
　　一个心直口快的小侍女悄声说，“我曾从母亲的口中听说过她。那是当年王国里最娇艳的玫瑰，她的黑发像墨一般柔滑，肌肤比雪色要美上三分。她的唇不点而红，没有谁能忘记她。”
　　侍女们在私底下叽叽喳喳。
　　“那年有一个王子，俊美如神抵，为她写了多少还沾着泪痕的情书”。
　　“那时她穿着短短的黑色皮裙，比明星更加闪亮”。
　　“男人们说她不仅娇艳，还带着香气”。
　　“所以他们都躲在走廊上，将她的背影痴痴凝望”
　　“可是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现在连我妈都再也认不出她”
　　“你看她黑紫的双唇上沾满了胭脂”
　　“你看她今日穿出了最好的衣裳”
　　侍女们开始偷笑。
　　一个质朴的农家女儿说，“人老了总会变成这样”。
　　其他人只装作没有听到。
　　“只因她嫁给了一个平民”
　　“对的，一个既无爵位，也没有财富的平民，快瞧，他就坐在那儿”
　　“他多么平凡丑陋，甚至还头顶光光”。
　　“可是在座的其他男人也并没有比他好多少”，农家女儿说道。
　　侍女们怜惜地扫了她一眼，“那怎么能一样，他的左边坐着爵士，右边则是有名的珠宝商”
　　“哦，难怪那个妇人手上的宝石比其他人的都要耀眼几分”
　　“可是她也老了”，一个侍女捂住了嘴。大家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们彼此打探着对方，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青春将魔力挥洒在这群十八岁少女的脸上，她们熠熠闪光。她们惊叹于彼此的美丽，从而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她们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静悄悄地红了。或许是因为她们想到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一群中年男人正将她们痴痴地望。
　　被议论的妇人对此毫无察觉，她伸着依旧修长的脖颈，笑对着隔壁的妇人说些什么，目光不时落在自己初长成的女儿身上。
　　不幸的是，那女孩儿并未继承母亲当年的绝色，脸上倒是写满了父亲的平凡与憨厚，于是大家只管将目光四处飘荡。
　　隔壁的妇人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神情淡漠，偶尔施舍似的回赐那伸出脖子的妇人一两个优雅的词语。
　　而那憨女儿只顾将美味佳肴忙不迭地往口中放。
　　侍女们仍在议论，农家女儿回到了厨房。慈爱的母亲看出了她眼里的哀伤。
　　“我亲爱的孩子，为何今日你的眼睛被阴云笼罩？”
　　她回答道，“母亲，因为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有一日也像那宴席中的妇人一般枯萎”
　　“是花儿都会枯萎”
　　“可是这不一样”，她摇摇头，“我的情郎如此平凡，他的平凡会加剧我的衰老，到时我也会同那妇人一样，成为大家的笑话”。
　　母亲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了厨房门外。门外是一个小小的花圃，寂静的夜色之中，一束束玫瑰吐露芬芳。
　　“告诉我，我的女儿，你看见了什么？”
　　“玫瑰，娇艳的玫瑰”
　　“只有玫瑰吗？”
　　女孩困惑地瞧着母亲。
　　那强壮质朴的母亲和缓地说道，“还有天空，天空中有星辰，星辰下有树，树上有着一堆小鸟。清风吹过的时候，除了花香还有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女孩听着母亲的话，像是儿时睡前听到的故事，天真的笑了。
　　“有人要做玫瑰，被精心养护在花圃之中，便不得不回馈美丽与芳香。而我要做大树，呵护我的女孩儿快乐长大”。女孩儿刚出生时，父亲因病去世，于是勇敢而勤劳的母亲便用她粗糙丰厚的大手呵护着她成长。
　　“我亲爱的女儿，你又要成为什么呢？”
　　女孩想了想，“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我不是玫瑰。做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做一缕抚慰人心的风，或是像妈妈一样，做一颗向着阳光生长的树，这些都很好”。
　　那个晚上，几个侍女心事重重。英俊的继承人将第一只舞献给了柔弱造作的贵族小姐，这令她们心碎。幸而还有有几个醉醺醺的半老商人向她们示好。她们计量着自己还剩下多少青春，讨论着该出几个筹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农家女儿帮助她们洗完了剩下的盘子，在疲惫与安宁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