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公主与黑狗》SundH

4、朋友

　　骑士某日在城堡外溜圈时，找到了一个朋友。
　　他其貌不扬，个子不高，扁扁的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他总是夸张地笑，有时候甚至会笑到咳嗽。好在他很闲，骑士也有大把时间，于是两人常常在有太阳的日子里靠在墙根旁谈天。
　　朋友也曾经是一名骑士，在一场战争中被敌人脱去了盔甲，他赤裸着身体，灰溜溜地跑回营地之时，一个受他保护的平民背过身去偷笑。这一幕不幸落在了朋友的眼中，于是朋友再也无法做一个骑士了。
　　在不做骑士之后，他成为了一个小丑。
　　每日在脸上涂着浓重的油彩，红色的嘴角向上裂开，他夸张地笑着，笑到咳嗽，或是笑出眼泪，于是大家便也笑了。
　　卸下装扮的朋友其貌不扬，个子不高，扁扁的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他将一张圆脸对着阳光，阳光刺眼看不见表情。我忽然问起他曾经作为骑士的故事。
　　朋友说，那时他很骄傲，他也很喜欢骄傲的自己。
　　你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吗，我问。
　　他摇摇头，现在我很自卑。
　　我并不理解，你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为何而自卑？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高高的城墙。“我曾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穿着黑色的衣裳，我的肩上是护甲，手中有长剑。剑也是黑的，遇见敌人的血就变红了。你不知道红色是多么美丽？哦，你或许不知道，但你若见过红衣的公主，便知道了。红衣的公主鲜如朝露，艳若玫瑰，她的眼睛比大海更深邃，她的嘴唇比花瓣更柔美，她在晨光之中走出，目光在我身上掠过。只是这一瞥，我便迷醉。哦，红衣的公主，她朝我笑的时候有多么美”。
　　即便公主再美，她也不属于你。我听说公主早已与邻国的王子订婚。
　　那又如何，只要我还拥有骑士的身份，我便能日夜守候在这里。公主从这里经过，定能看见，看见我的站姿多么英武，看见我的黑衣多么整洁，看见我持剑时的神情多么坚毅，看见我向她宣誓时剧烈跳动的心。可是我偏偏战败，丢掉了我的盔甲，我活了下来，以屈辱的代价。我不想让公主看见我，她若是看见我，定然会想起那个传闻，想起我光着身子的懦弱模样。我再也配不上她了，这比不能拥有她更令人痛苦。
　　我叹息着拍了拍朋友的肩，若她真心爱你，才不会在意你是骑士还是小丑。
　　可是我在意啊。
　　朋友满怀憧憬，他要奔赴凶恶的战场，不计一切代价。后来他果然付出了一切，骑士的尸体上挂满荣誉的徽章，他穿着华丽的丧服，僵硬着脸进入泥土。
　　朋友的葬礼结束之后，我在一颗树旁看见红色的衣角。
　　公主说，“他为何让我哭泣？将这深重的不幸加在我纤细的肩膀之上”
　　我回答道，“因为他只想做一个骑士”。
　　公主说，男人总想奔赴战场，征服别人，征服世界，然后以此取悦女人。这太愚蠢，像是抢夺到糖果在母亲面前邀赏的孩童。
　　我说，或许他们只是想征服女人。
　　公主抬起了头，湿润的双眼如同被雨打湿翅膀的幼鸟。公主的贝齿咬着鲜润的红唇，她果真如此美丽。公主说，我只想要他在城墙之上，日日能将我凝望。
　　后来公主嫁给了王子，那是几十年来王国最为盛大的婚礼。公主穿着一身白衣，神情柔美又凄婉，仿佛为自己送葬。我再见到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牵着丈夫与孩子的手坐在温暖而舒适的马车之上，慵懒地对我说，“哦，我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