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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三人组(四) ...

  •   黑市。
      “留守儿童?”唐薇薇看着手中的报纸,诧异的同时又有些豁然。
      她大概知道那个男孩悲伤到绝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一只拖着尾巴四处流浪的孤独小猫的眼睛。
      难怪,虽然不是失恋,但也挺痛苦的吧?唐薇薇想起那天晚上跟项桐说起了那些伤心事,真是奇怪的感觉,她惊讶于自己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在游戏里刚认识的男生。出于什么原因呢?可能是她太久没找到一个人好好说说话了,但更多的还是那个男生绝望悲伤的眼神引起了她的同情。
      是那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情,所以对他产生了一种同情的好感。
      他们都是可怜人,可怜人与可怜人总有相似的地方。

      唐薇薇合上报纸,抬头仰望着天空。事情发生以后,她一直都是在抗拒和逃避,不敢面对更害怕想起。因为太疼了,很多时候疼的她无法呼吸。
      之后她就经常失眠,躺在床上久久无法睡去,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像个智障儿童。耳边是闹钟秒针转动的滴答声,就算困极了睡过去也会做梦,梦到他,却总是看不到他的脸。他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追。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大喊着“不要走,不要走”,伸手努力去抓他的背影,却什么也抓不住。
      心脏撕裂了一样的痛,她从梦中惊醒,泪水打湿枕头,窗外夏日燥热的风吹动树冠,海浪一样打来。
      唐薇薇天生强势,学不会说些温柔的话,小鸟依人这个词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她承认她心里住着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任性,脾气大。
      可是,他不就是喜欢自己骄傲的像只孔雀的样子才跟她在一起的么?
      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她想不明白。
      现在他们应该正坐在肯德基店里互相给对方喂薯片吧。以前的好闺蜜,甜言蜜语,温柔似水正是她的强项啊。
      水珠砸在脸上,冰凉一片。天空没有下雨,是她的眼角湿润了。

      “哈哈哈。姑娘们,为我们伟大的游戏,干杯!”醉汉抱着酒瓶摇摇晃晃从她身边走过又栽倒在垃圾桶旁,嘴里含糊不清,“你能亲我一下么?我的女朋友跟一个开豪车的家伙跑了,嘿嘿嘿。”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这是一个游戏,也是一群可悲人的聚集地,他们或多或少在现实世界中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悲痛欲绝。一门心思想着逃避,在现实的囚笼里瞎了眼睛的老鼠一样乱跑乱撞,是命运之神向他们发出邀请,“你想过点不一样的生活吗?哪怕多一点不期而遇,少一些千篇一律呢?”
      在唐薇薇最痛苦,无助,甚至冒出轻生念头的时候。是那个突然在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对话框把她从阳台的边缘拉了回来,打消了她那愚蠢至极的想法,教会她要找点事做,总之要忙起来,像发动机高负荷的工作那样忙到麻木。麻木了,自然就感觉不到痛了,一旦放松下来,疼痛会千倍万倍的从你身上找回来,就像眼前这个醉鬼。
      唐薇薇把报纸盖在醉鬼脸上,推开旁边的一道门,走了进去。

      “丢人丢大了!老娘我还从来没被哪个店里赶出来过!”刘琳琳怒气冲冲,像只发怒的小母老虎。一手拎着项桐的衣领,另一只手拽着小诸葛的腿,拖死猪一样把两人从食尸鬼书店拽出来。
      项桐和小诸葛脸上都挂了彩,一个个鼻青脸肿,喘着粗气,互相怒目而视。小诸葛气喘吁吁地用另一条腿去踹项桐,项桐有气无力地挥着拳头砸向小诸葛。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对双方造成不了伤害,事实上两人连对方的衣服都没碰到。
      “拿好你们的东西。”一根拐杖和一把黑伞被扔了出来,被扔出来的还有一个人。
      酒鬼守夜人是脸先着地的,他“哎呦哎呦”地叫着。从地上站起来,十分不满,“我的老腰哦,对待老人要温柔一些嘛,都说了不管我的事,把我赶出来干嘛?小心我投诉你们!”他底气十分不足。
      赶他出来的食尸鬼店员拍着手掌,非常绅士的行了一礼,“尊敬的客人们,我十分抱歉,你们已经被食尸鬼书店拉入客户黑名单了。在你们没有对这个世界做出重大贡献之前,食尸鬼书店将不再对你们开放,再见!”他整了整衣领,转身回了书店。
      “对付这些死板的家伙你真是没脾气,就算你往他脸上吐口痰,他也会客客气气的跟你说,抱歉先生,我不知道哪里惹您生气了,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给我道歉。好吧,真是一群有礼貌的家伙。”酒鬼守夜人手里还拿着那个空酒瓶子,往嘴里倒了一口空气后才想起来酒早就喝光了,“见鬼。”他怒骂,一屁股蹲在地上,瓶子咕碌碌滚到一边。
      刘琳琳把小诸葛和项桐扔在地上,“打!打吧,现在没人管你们了。”她像个男人一样坐在地上,双腿外八,捋了捋头发面无表情地说:“赶紧打啊!我还没看够呢,我来给你们当裁判。下注也行,这局我赌你赢!下局我赌你赢!”指完项桐又指向小诸葛。
      沉默,只有喘着粗气的声音。
      项桐和小诸葛趴在地上,睁大眼珠子使劲瞪着对方。好像在蓄力,看谁先能憋出个轮回眼来把对方瞪死。
      见他们真成了死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刘琳琳突然恼怒的吼了一嗓子,“打啊!怎么不打了?刚才的狠劲都哪去了?不是都挺牛逼的吗一个一个的!”
      两人继续装死猪,死猪什么也听不见。
      刘琳琳撇撇嘴,“两个废物。”

      又是沉默,呼吸声从粗重逐渐趋于平静。
      刘琳琳大概也累了,低着头,脸埋在头发下面。
      小诸葛和项桐谁也没憋出轮回眼来,不知过了多久,项桐先从地上爬起来,打了打衣服上的灰尘,挨着刘琳琳坐下来。小诸葛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刘琳琳另一边。
      三个人陕北老汉蹲在田头上的姿势坐在路边,如果每人面前再各放一个破碗,妥妥的丐帮弟子无疑了。
      “对不起。”沉默被打破了,声音很小,像是蚊子的哼哼,听不清是谁说的。
      “对不起。”是另外一只蚊子的哼哼。
      “我不该把报纸甩在你脸上,是我不对。”声音大了一些,说话的是项桐。
      “是我有错在先。”小诸葛说:“我不该说你是留守儿童,是我先动手打的你,我还骂你是没父母要的可怜虫。”
      “没关系。”项桐下巴磕在膝盖上,眼神迷离,全身生出一种重重地无力感,“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留守儿童了。”
      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他项桐的名字连同他留守儿童的身份已经刊发在报纸上了。
      他出名嘞,按照爷爷奶奶住的那个乡下的说法,登上报纸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比考上大学还要厉害呢,怎么着也得在老祖宗们的坟头上放鞭炮烟花庆祝一下,告诉老祖宗们你们有个叫项桐的后代光宗耀祖嘞。
      项桐不知道该恨那个混蛋还是该谢他,恨他是因为撕开了自己的伤疤,谢他是因为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了。
      委实说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挺累的,整天做贼一样害怕被人撞破。现在好了,他解脱了,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小诸葛突然说。
      “羡慕我?别闹了兄台。是可怜我吧,你不用安慰我,我就是一只孤独的可怜虫啊。”项桐觉得小诸葛一定是在说笑,“你感受过那种孤独吗?你感受过那种要死的孤独吗?没人在乎你的感受,没人在乎你想什么。亲爸亲妈远在天边,他们只会用一些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礼物来慰问你,偶尔给你打一通电话,也是急切的语气。只要你对他们说‘我一切都很好,我没得病。’他们就会大松一口气。我有时候就会问自己,你有多久没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些温柔的话了?很久了吧。”
      “你每天在亲戚家里过得提心吊胆,就像独自在漆黑的夜里行走,路边滚个小石子也会把你吓半死。慢慢地,你开始变得敏感,自卑。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低着头走路。有时候也会被同龄人指着鼻子嘲笑“你爸妈不要你了,你是个被爸妈抛弃的野孩子。”
      “他们说的没错,这是事实啊,我爸妈不要我了,我是个被爸妈抛弃的野孩子。所以我没有理由冲上去把那个混蛋痛扁一顿不是么?随便他说喽。”
      “你不是留守儿童,没经历过那些可怕,就不要随便说什么羡慕啊。”
      “你这样说真的很欠揍哎。”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你打一架了。”项桐长出了一口气,他忽然发现把这些说出来并不是件难事。就像面前有一条河,自己又不想弄湿衣服,被人一脚踹下水后全身都湿透了,没了什么顾忌之后走起路上也轻快。
      “我是认真的。”小诸葛说:“没有父母多好,他们不会在你面前吵来吵去,那样的家里一定很安静吧,安静的能让你好好吃上一顿饭。”
      项桐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他不明白小诸葛话里没来由的悲伤是怎么回事,又忽然觉得小诸葛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出生在一个幸福感爆表的家庭里。
      “我的家庭很糟糕啊,爸妈老是吵架,他们在客厅里吵,在饭桌上吵,上班的时候吵,下了班还是再吵,我的记忆里他们就是在不停的吵架。从小到大,一直吵到现在。听着就很烦对吧?所以我讨厌别人跟我大喊大叫。”小诸葛双手抱膝,头埋进怀里,“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因为家里的生活过的不如意,老妈总嫌弃老爸挣不着钱,老妈的牌友买了新裙子就会跟老妈显摆,女人就好争风吃醋。老妈也想买那种裙子,可是腰包不鼓,她就觉得在牌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很没面子,就会和老爸生气,说她那个牌友命好,嫁了一个好老公什么的。”
      “有时候老爸骑电动车去学校接我。看着那些开豪车的家长啧啧感叹,有钱就是好啊,儿子你以后一定要做个有钱人,也开这种车来学校接你儿子,多风光,你爸我这辈子是没这本事了。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就挺好的啊,有钱没钱只要在一起就好了,但他们不这么想啊。所以我怎么觉得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想的,你看过《小王子》么?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复杂啊。”
      “所以啊,后来我就特别羡慕那些家里有钱的同学。羡慕他老爹可以开豪车来学校接他,羡慕刚出的新款ipone他就能买的起,羡慕他们身上的名牌衣服,我家楼下住着一个富二代。他总是来我们家找茬,嫌我爸走路的声音太大吵着他玩游戏了,说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菜市场住去。他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我是不是应该跟他打一架?他侮辱你还侮辱你的家庭,是个有血性的男生就应该把他凑成猪头,不管能不能打的过。但我没有勇气,因为我羡慕他,心里就会自卑,在他面前提不起力气,我总是想,如果我们家能像他们家一样有钱,爸妈大概就不会整天吵来吵去了吧?”
      “你说我没感受过那种孤独,要死的孤独,我感受过,有好几次我都想从窗户上跳下去,心想一了百了,脑袋一着地什么都安静了,可是我很怂,不敢。”
      “你觉得没有父母陪着就是可怜,可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有父母陪着的孩子,巴不得自己的父母早死呢。”小诸葛带着哭声,“所以别觉得你自己多可怜啊,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啊。”

      项桐听呆了,他呆呆地看着小诸葛身子一动一动的抽泣着,地上湿了一大片。那是眼泪,很想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你以为没有爸妈陪着就是可怜,可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有爸妈陪着的孩子,巴不得自己的爸妈早死呢。
      钟鸣一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把他震懵了,项桐从来没敢想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就算项桐一直怨恨他的爸妈,偶尔赌气发狠在心里跟自己说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他们。但他也知道,那是他的小孩脾气。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着能得到他们的爱,渴望着他们的温柔,从来没想过让他们死掉。
      项桐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孩子,从小颠沛流离被寄养在亲戚家里。大多数时候只能在电话里听到爸妈的声音,拥有的与他们有关的东西是那张每个月都会有生活费打进来的银行卡,还有那些精美的礼物。
      项桐总是认为那些都是没有感情的东西,冷冰冰的。
      他更想父母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些温柔的话。
      可现在,小诸葛让他开始重新看待那些东西,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目光。
      银行卡里的那些数字忽然变得不单单只是数字。他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缺过钱花,就算亲戚们会因为他的生活费告急催促他,也没有真正断粮的那一天。爸妈总会准时打钱来,虽然他从来都不关心爸妈每个月给他打多少钱,只顾花,就是没花完过。记得有一次姑妈带他去ATM机上取钱他站在旁边往屏幕上扫过一眼,很长的一段数字。
      还有他平时穿的衣服,都是价格不菲的牌子。他就读的那个私立高中,每年光是学费都是一笔大数字,以及家里那些正版手办,逢年过节给他邮寄的礼物......好像每一个拿出来都能给小诸葛的妈妈买一条漂亮的裙子。
      或许项桐早就该意识到,他从来没因为钱发过愁。
      他只顾着怨恨自己的爸妈了,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老爸能在家里,也有条件开着车去学校接他放学。老妈也能买一条和牌友一样的漂亮的裙子,他们应该不会为了生活过的不如意整天吵来吵去。
      项桐忽然发现,他拥有着小诸葛所渴望的一切。他又悲哀的发现,与小诸葛的可怜比起来,他这十八年自以为是的委屈,好像只是胡乱矫情,小孩脾气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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