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易瞳 ...
-
薛洋单手抱着降灾走在这荒无人烟的义城，那些记忆又铺卷而来。这边原来是有一个糖铺的，那边原来是有一棵绿油油的树，总有很多人喜欢在树荫下乘凉，除了有些不知好歹的人喜欢笑他是瘸子外，其他城里的人还是挺客气的。
薛洋弯了弯唇角忽地笑了，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当时拽着晓星尘买糖的情景。
当他自己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之后，又狠狠啐了一口。
有时候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复活晓星尘，他仅知道他当时招他魂魄是为了将他炼成凶尸。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的开始变了，无从而知。每次都会在眼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配上霜华，去走那人曾经走过的路。
以至于他重新遇见阿箐时，都说出了那句匪夷所思的话。
“你以为你的道长现在有多干净吗？今后还不是我的……”
我的……什么呢？
薛洋觉得自己大抵是一直假扮晓星尘的样子被迷了心窍，这世道如此无常，却在杀掉阿箐后，任由其在义城中乱走，甚至还引来了那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
论鬼道，那夷陵老祖是创始，修复几个碎魂却如同娘们一般墨迹，如果不是当初指望他能修补好那碎的七零八落的魂魄，他可能早就骂回去了。
哈……那夷陵老祖也没多大的本事啊。
晓星尘被宋岚带走了，阿箐的尸体也早已陨灭。他突然感觉很迷茫，也很无聊。从前他生存下来的信念是报仇，可现在呢？栎阳常氏的仇已报，晓星尘的碎魂已修复，他还欠了什么呢？
薛洋从怀中揣出了那碎了一点的糖，眼前似乎浮现出晓星尘每晚发糖的模样，白色的绷带仍然缠在眼上。
对了，他欠他一双眼。
一双明若星辰的眼。
薛洋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却又如同神经反射般抽回手道：“哈？我他妈在想什么。把眼睛给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恶心的人？”
他将降灾单手抛着玩，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只有半年的时间。若是当年的自己，一定会将那些凶尸催动去炼更高级的凶尸，可现在自己的脾气也磨没了一大半，也没有什么炼尸的心情，更没有阴虎符作为辅助。
“半年啊……”
不如去抱山散人那里看一眼，就一眼！
薛洋从来都是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做到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他说到他就能做到。
宋岚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日了，无法再追上去，御剑太费灵力，他不能到了那里就垮了。他怀揣着一袋零钱，还是当年晓星尘让他买菜时给他的，里面的银子不多，却能用上很久。
风雨兼程，他在第三日到达了抱山散人山下。
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鬼事神差般他竟跪拜着上山，一路上磕磕绊绊，一步一跪，从白天到黑夜，他整整一日没有进食，在脑海中徘徊的也只有一个想法。
想见到晓星尘。
把自己的眼睛给他。
这样双方都不亏欠了。
薛洋这辈子没有想到他会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然而这一次只想对着那个人说。他想用他的真诚告诉晓星尘，他错了。也许晓星尘仍然会觉得他恶心，哪怕他说他再也不想看见薛洋。
薛洋咬牙撑着，膝盖跟手肘早已磨破，因为只有一只手支撑，所以他每次起身都极其费力。到了山中的所道观，他终于瘫了下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薛洋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服侍他起来的人是一个头扎双髻的小童，那小童见到薛洋醒来后便立刻走近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薛洋抬眼看了看这小童，面目清秀，眼中却是平平静静，毫无喜怒哀乐之映衬。薛扬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童许久，心道：或许道长当年也如这般大小时在山中学艺。
那小童似乎被面前的人盯得心里发毛，并再次轻声询问，据仙师所言，此人性格极为极端，若有不慎，就要被夺了双眼割了舌。想到这儿，那小童也不再多言，静静的站在一旁。
薛洋到底还是觉得这小人冷漠的紧，抿着唇，一副木头脸，更适合去那云深不知处。他想起那日同蓝忘机的对决，那人也是这般木头脸，却又强势的要死。他发现自己的衣物不在身旁，也只好他穿上那备好的白色道袍，系上绑带，懒洋洋地道了声：“不知仙童可否告知抱山散人的在何处？”
那小童听此，面上浮现一丝为难，开口轻声回答：“仙师仍在闭关，请薛公子稍等半日可好？”
薛洋舔了舔唇，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那行，我再等半日，若半日过后抱山散人仍不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邪魅，却又丝毫不怕死地大言不惭，“那我只有像当初屠白雪观那般对待了。”
小童见状，心知不能与其硬讲道理，只得先行退下，偷偷去禀报给抱山散人。然而让他觉得诧异的不是薛洋的态度，而是方才那大话连篇的薛洋分明灵力微弱，到底是凭借了什么才能一步一跪地上了山来到这里。
薛洋待在屋里无法安定下心，来回踱步却又觉得烦闷，他想出去看看，道长是在何种环境下长大成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像道长那样明月清风的人，自然是在美如仙境的地方长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一座仙山。
仙雾缭绕，氤氲迷蒙的雾掩住了半分景色，这雾同义城的雾大不相同，这雾给人更多的是一种安静闲逸，而义城的却与之相反，自从晓星尘死后，他把整座城的人都屠尽，那里就变成了死城，毫无生气，毫无人烟。
绿叶青葱，全然没有入秋之景，山下的树叶子都黄了，可山上的仍旧绿而油亮，郁郁葱葱。这大概就是人间同仙境的区别，连景色都大不相同。
抱山散人收过三个徒弟，当年晓星尘讲的故事曾提起过，而薛洋也有好好的记住，他知道，那第三个徒弟就是晓星尘本人。抱山散人的三个徒弟都不得好死，而晓星尘只是幸运的被薛洋救了回来。
既然抱山散人当初能把晓星尘的眼睛挖给宋岚，那她一定也有办法将薛洋的眼睛挖给晓星尘。
一想到那个眼缠绷带的人，薛洋心里就一阵的烦躁，却又矛盾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试图清醒，他原本想骂自己的，可他一开口竟忘了该怎么说，该说点什么。曾嘲笑宋岚说七岁开始就不用畜生骂人的自己，如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骂人，大概是经过那么多年，自己模仿晓星尘连性格也都模仿来了罢。
他穿行在林间，走的飞快，泉水叮咚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终于，寻见一池清泉，散发着寒气，他知道这个，此泉乃疗伤甚品，在云深不知处也有一泉冰泉以供疗伤。
然而他的目光不在泉水，而是泉水中心的人影。
发冠取下，三千墨丝在水中散开，晓星尘就躺在泉水中央，面容依然苍白，却有了半分血色，唇色红润，俊秀儒雅的轮廓，宽约四指的绷带缠绕着眼睛，丝毫不显得怪异，在这泉水之中，倒像是个仙子。
薛洋看呆了，面色潮红耳垂发烫，分明是看羞了，他不得不承认晓星尘真的美得惊心动魄，世间最优仙子也不过如此。薛洋攥紧了拳头，牢牢记下眼前的一幕，他知道一旦自己将眼睛给了晓星尘，他就再也无法看见了。他抿唇毅然转身离去，却恰好错过潭中人手指轻颤的样子。
申时，薛洋如约来到石室前静候，石门开启，传来清冷的女声：“进来吧。”薛洋于是踱步走了进去。
石室内陈设极为朴素，除了中间有张石床石蒲团以及石壁上的符文外，没有任何陈设，就连普通的水都没有。而抱山散人则端坐在石蒲团上双腿交叉盘腿打坐，直至听见声响，这才睁开了双眸。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的模样，说是少年却有限成熟，说是青年则又太老成了些。而他身上的魂魄极其虚弱，金丹的灵力也很微弱，很难相信此人是凭一己之力一步一磕头上来的。
薛洋身上的道袍是晓星尘的，一袭白袍也难掩住那乖张的凌厉气势，那双眼睛倒也黑的动人，如同黑曜石一般，他嘻嘻笑着却也不失礼节，用他那甜蜜蜜的腔调开口：“抱山散人前辈，晚辈薛洋有一事相求。”
他那怪异的腔调虽也奇特，但眼里却是透出了一股子的执着，抱山散人无奈开口：“为他，此为值得？”
她问的值吗有很多层意思，以禁术以命抵命，自挖双眼给人。面前的薛洋果然在下一刻敛去了笑容，他自然知道那位仙人所问何事，于是以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回答:“值，怎么不值？多说也无益，不如现在就开始。”
“把我的眼睛换给晓道长。”薛洋道。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闪光。
抱山散人明白他所说的后，便轻叹：“若星尘问起？”
薛洋道：“称是受日月精华的鹿眼，以道长这个性子也不会多想。”
抱山散人终是答应了薛洋的一番执着，她告诫薛洋，失去双眼后便不可再逗留此处，所闻所见皆不得与人提起，自会有人送他回至夔州。
他躺在石床上闭上了眼，直至刺痛感袭来，他才昏过去。
这一昏又是数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易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