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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宗家少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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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深夜格外阴冷,尤其是在山间溪边。好在云生与虞丰都是习武之人,幕天席地而卧也不会受寒。柴火堆已经熄灭了,四下昏黑,唯一的光亮只有月色。
他们刚进入浅酣,响动又一次从树后传来。
二人素来警惕惯了,睡得都不沉。云生迅速起身,虞丰的速度却更快,他像只兔子一样朝树丛那边扑过去。刚落在地上,徘徊在树丛旁的人影反身就往回跑。
“——这回我来抓住它,云哥放心!”
他迅速跟上那离窜的身影绝尘而去,只给云生留下渐远的脚步声和缥缈的言语。
月色下,林黑树高。夜枭圆睁着眼,看着林中这场追逐。
虞丰一直追,前者也一直拼命在逃。追了一会儿,虞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被追的东西是妖尸,那它为什么要逃?妖尸不就是害人的行尸走肉吗?
这么一想,他一边追赶,一边在后面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跑什么?是人就给我停下来!”
前面的生物自然没有给出回应,仔细看去,那东西的动作有些蹊跷,左腿一瘸一拐,脚步虚浮,与右腿明显不平衡。越跑,差距就拉得越大,一看便知道,必然是身上有伤。
果然,那东西没能撑太久,随着时间推移,腿越发使不上力。终于,虞丰与他的距离只剩不到两米,他一鼓作气,高高跳起,直朝那东西扑过去,刚好把对方扑倒在树下。
——是热的。
接触到的一瞬间,虞丰便确认了这不是妖尸。身下的躯体是热的,而且鲜活,不像妖尸那样缠绕着冰冷的死气。
即使不是妖尸,他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一手把那人的手腕高举在头顶,同时跨坐在他身上钳制住他的行动,用最冷酷凶狠的表情问:“说,你是什么人?追着我们做什么?”
身下那人平复着粗喘,从牙齿间挤出回应:“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是你追着我们不放,反过来嚣张什么?昨天傍晚的脚步声也是你吧?”
那人冷笑:“你倒是比想象中聪明。”
所谓昨天傍晚,是指虞丰和云生遇见渔民所化的妖尸之前。那时云生听到了脚步,紧接着妖尸便前来进犯,让他们误以为那是妖尸的动静。
虞丰道:“因为我奇怪啊,妖尸不都是扒着树攀援过来的吗,哪来的脚步声?小蟊贼,老实交代,你跟我们多久了?”
那人的脾气反倒越来越大:“我不是小蟊贼……!脏死了,别碰我,快从我身上下来!”
“我不——”
他还没说完,身下那人忽然发力,硬是凭借着无伤的右腿把他推了下去。他一时失察,仰头翻倒在地,那人一转动势,反而跨坐在他身上,动作与他方才别无二致。
“你这个江湖混混!”他虽然钳制着虞丰,却并不想和虞丰多接触,动作之间多有顾虑,仿佛连接触都会让他嫌弃不已,“谁给你的狗胆侮辱我?”
*
宗泽霖感到十分郁闷。
就在虞丰和臻元散人他们前往村庄那天,这位卞平城的少主也从城中出发,踏上了驱逐妖尸的道路。与虞丰他们不同,他当夜便直奔荒岩山搜寻,恰好目击到妖尸掐住虞丰脖子。他用弓箭射向妖尸手臂,并与妖尸进行了短暂交锋,因此才在腿上落下伤。
夜黑风高,情况紧急,宗泽霖没注意到他从妖尸手上救下的是谁。受伤之后,他原本该回城中治疗,却不愿放下妖尸的线索,于是只回到徐家村,草草休养了事。第二日再次踏进山中,恰好遇到云生和虞丰杀死妖尸。见他们掌握的线索最多,又有臻元散人相助,他便打算跟在二人后面,从他们的行动里琢磨妖尸的踪迹。
“早说啊!”虞丰拍着大腿道,“你要是想跟我们一起,直说就行,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一个人就够,不用跟任何人一起。”宗泽霖不动声色地与虞丰拉开距离,“尤其是跟你这样的江湖流氓。”
虞丰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江湖游侠,不是江湖流氓。”
宗泽霖没有理睬他,扶着树站了起来,拍打衣服上的土。他的衣服极为精致,玄色里衣外套着暗红的袍,富贵子弟的衣着上又做了方便武者行动的收束。不管是手上搭弓射箭用的扳指,还是头上的发冠,无不贵气十足。哪怕是脚上长靴脱下来一只,都比虞丰全身的装束值钱。
他还没站稳多久,腿上的伤忽然又开始作痛。他没保持住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却在倾斜之时靠上了一只肩膀——是虞丰支撑住了他,让他勉强没有倒地。
然而接触到虞丰的一刻,他下意识便想退后。又顾念自己的伤势,只好无奈地任虞丰撑着他的身子。
虞丰道:“我说宗少主,你该不会有洁癖吧?”
宗泽霖道:“不用叫我少主。我单名泉,字泽霖。”
虞丰道:“我叫你宗泉,你叫我虞丰便是,我没有字。”
宗泽霖冷哼一声,再次把头扭到一旁。虞丰读懂了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知道他的名字也没用。不过他全不在意,冲着宗泽霖大大咧咧地笑道:“走,我带你回去处理伤口。”
若按往常,宗泽霖绝对拒绝和闲杂人等多接触,更何况是和虞丰这样的混混。然而他确实带着不容忽视的伤,经这一跑又严重了几分,待明日回城处理,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思来想去,他只得接受虞丰的好意,满脸不高兴地跟他一瘸一拐走回去。
虞丰带着伤员回到方才歇息的溪边,还没走近,远远只看到云生站在火堆旁。他神色有异,连他们过来都浑然不觉,循着云生的视线看,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妖尸!”
云生闻言回头,见他肩上架着个人,神色也有几分惊讶。
虞丰问:“云哥,怎么回事?”
云生道:“你刚追出去,这妖尸便来袭击我。好在它不强,轻易便死在我剑风之下。”
“云哥没事就好。”
“你呢?”云生的眼睛打量着宗泽霖,“我正在思索,若妖尸在此处,你追的又是什么东西。没想到救回一个人。”
“你猜他是谁?”虞丰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可是卞平城的少主!他叫宗泉。”
“——原来是少主。在下云生,见过少主。”
云生向他行了个下对上的礼,宗泽霖也抱拳回敬。虞丰暗自有些不以为然,怎么这宗泽霖对云生就没那么不客气?唯独对自己那么凶。
“出门在外行走方便,不必称少主,叫我宗泉便是。”
话音刚落,那躺在地上的妖尸再次发出沸腾的声音。他们紧张起来,全神贯注盯着那妖尸的脸。没过几秒,周身水汽融化,出现的竟是一张他们见过的脸——
“这不是上山捕蛇的老人家吗?”
*
天快亮的时候,臻元散人师徒顺利赶回卞平城。徐家村虽离卞平城最近,却也不可能连夜赶到,不过他们仙家道门,自有加快脚程的奇方异术。
汶晏问:“回来是回来了,可这卞平城那么大,到哪儿找线索?”
臻元散人道:“若再去问旁人,怕是也说不清神隐的具体时间。为师想找的并不是线人,而是一本书。”
“书?什么书?”
“——地方志。”
地方志,记录了一片区域的大小事项、甚至风土人情。大到天灾战祸,小到举子节妇,无一不包。若能求助于地方志,或许能找到与此地山神有关的精确线索。
卞平城的地方志就藏在城西北的经阁之中,定期会有专人补录,平日却不会动用。师徒二人走到经阁门口,使了些法术顺利闯进去,却在里面遇到了新的困难。
“——这么多书,哪个是地方志啊?”
“找。”臻元散人道,“地方志这种东西应是单独储放的,找到或许不难。”
汶晏道:“不难?你看看这些书,得找到什么时候?”
臻元散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连夜过来了?少废话,开始动手吧,趁看管经阁的人过来之前。”
汶晏无奈,认命地捋起袖子翻起书来。一炷香时间过去,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大吼:“师父!你就在旁边看着??”
臻元散人好整以暇地坐着,笑道:“为师为你念经祈福,助你速速找到。”
汶晏抓狂:“你动动手我才能更快找到啊!”
臻元散人充耳不闻。
又过了一会儿,汶晏忽然出声:“找到了,是这本!”
话音刚落,手中的书便自动脱离他,向臻元散人身边飞去。臻元散人抬起手,稳稳接住空中的书,迅速翻找起来。
——山神。
山神一次次显灵的记录,在地方志中确凿地记载着。
兴洪四十三年,大旱。山神现身,为卞平城降雨。
兴洪四十四年,蝗灾。百姓祈福,后山神驱散虫害。
兴洪四十五年……
自打地方志开始记载的第一年起,每一年都有山神为民除害的记录。有时明确记载了山神现身,绝大多时山神并不现身。无论现身与否,那些难题都会在乡民祈愿后得以解决,因此一般都被看做是山神的恩典。
除了大事之外,另有不少小事也被划在山神显灵的范围中。什么张昌家丢了女儿,许茂家死了媳妇……不管大小,与山神有关的记载都曲尽其详。从山神解决问题的范围来看,他既是荒岩山山神,又是卞平城周围的守护神。至于具体什么来头,什么相貌,书中却不曾记载。
臻元散人道:“从这书上看,最后一次记载在兴洪六十二年。”
汶晏道:“兴洪六十二年?那便是十年前了。”
“十年……”臻元散人想了许久,再次翻起书来:“我知道我们该问谁了。查一查十年前,是谁负责维持山神庙的经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