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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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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轩忆起自己第一次见着白玉是在自家的私塾里,那时候不过十一二的年纪。
林老爷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在家里请了先生教自己小儿子读书,但也不介意别人家的孩子来听,人一多干脆就开成了一个私塾,请了城里最好的先生。来者不问身份,不论贵贱,只要有意均可将自家孩子送来听课,所以城里大半人家,只要有适龄的孩子,都送来与林小公子一同听课,曾被班主寄予厚望的白玉也不例外。
白玉算是来得晚的孩子,那时来凑热闹的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孩子都是有资质、有抱负的乖孩子,不说个个都温润如玉,至少都是听话的乖孩子,或者是家境优渥的。所以混入其中的白玉就显得格外的突出。调皮捣蛋不求进取的孩子林琅轩不是没见过,那些读不下去走了的人大多就是这样的人,可林琅轩是真的没见过像白玉这般能把夫子问得哑口无言,摔笔而出的。
虽说夫子被白玉起得吹胡子瞪眼,但林琅轩知道夫子是很稀罕白玉的,夫子私下里给他开小灶时,曾感慨过:白玉这小孩若是好好学,百年之后,定是为人称道的大儒。末了,又摸着胡子叹息道,可惜了啊,这等出身,从小不教好,怕是没这么个机会了哦。
小小的林琅轩不懂夫子的苦心,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实际上,非常的羡慕白玉,白玉比他聪慧,比他得夫子中意,更重要的是,白玉比他自由,他坐在自己院里的时候,经常可以听到白玉在外头呼朋唤友,叽叽喳喳的从巷子中跑过。他看不到墙外的景象,但听声音,林琅轩觉得,一定很开心吧。
真好呢。
后来白玉被赶出去了,因为他吧私塾里听学的人给揍了。林琅轩围观了事情的全过程,准确的说当时在私塾里听学的人都见证了全过程,林琅轩觉得错不在白玉,或者说,错不全在白玉,但没人站出来为他辩解,包括他自己。
起因是当时有一个孩子,大概家境不错同时也是当时私塾里的一个小头头,看不惯白玉,许是因为嫉妒,没事有事就喜欢找白玉的麻烦。有一次,终于踩中白玉的逆鳞,“你不过是个让人赏玩的玩意,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一起坐在这里?”白玉当时就怒了,“你有种再说一次?!”
“不只是你,你那一个戏班全是的,我表兄上次就包下了你们戏班里最红的角,只要给了银子,让干什么干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出人头地,别让人笑掉大牙了!赶紧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哈哈哈哈哈……”小孩子的恶意是毫无遮掩,赤裸裸的,那人轻蔑地看着白玉,言语间满是不屑与嘲笑。
白玉也毫不客气,抄起几案上的笔筒就往那人的头上砸去,一下下去立刻见血,那人捂着额头惨叫一声,立即往后退去,远离白玉这个疯子,但白玉哪是什么好惹的,踹翻几案追着那人有事一顿猛砸。等那人的小跟班回过神来拦时,那人已经被白玉按在地上打了好几下了,不只是头,身上也挨了好几拳。那是林琅轩第一次见识到白玉的剽悍,来拉架的三四个人愣是没按住白玉,等到大人们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当然白玉自己也不轻松,衣服都被撕烂了,不过最惨的要数那个带头的小孩,脸上血糊糊的,可把大人们吓了一大跳,那家的长辈当场就要白玉以死谢罪。林琅轩后来想了一下,那人是刘家的独苗苗,家里可宝贝了,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碎,生怕磕着碰着。
不过班主在洛城这么多年,认识的人也不少,银子也是攒了许多,这东奔西跑的,把事情压下来了,毕竟那刘家的孩子也没多大的毛病,在家里静养了三月又活蹦乱跳的了。白玉走时,没有半点留念,神采飞扬地同夫子告别,顺便又踹了刘家孩子跟班的几案,在那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离开了。
后来林琅轩格外留意同白玉有关的消息,八卦也好,什么也好,他就像听听白玉的消息。他很羡慕白玉,羡慕他的肆意妄为,羡慕他的神采飞扬,羡慕他同自己不一样,他一直是家里的乖宝宝,听话的念书,然后参加科考,说不定也能考中个进士,回来光宗耀祖,然后取个世家的大家闺秀,举案齐眉。
过了几年,林琅轩听说白玉开始登台演戏,他立时就去了,然后见到了白玉。那时,白玉还只能演些小角色,唱词也没几句,但看到白玉登台的那一刻,林琅轩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隔了这么多年再见,白玉依然那样,带着少年意气,闯进了林琅轩的心窝。散场之后,林琅轩听到有人在讲,今晚的那个小孩子唱的真不错。林琅轩挺开心的,白玉就是这么厉害,但转念一想,又有种自己藏起来的宝贝被人发现了一般,让人不快。
林琅轩不是个爱听戏的人,他更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但那之后,只要有白玉登场的时候,他都会去捧场,反正他不缺那几两银子。他甚至想要包下白玉,但那时的白玉像只野猫一样,见人就挠,递上名帖的人没少受冷嘲热讽,林琅轩自然也是其中一个。白玉这种态度是没少得罪人,但大部分吃饱了撑着的有钱人喜欢把这当成一种情趣,没少被白玉在暗地里送白眼,所以依然有人坚持不懈地递名帖,林琅轩也是自然。
经过一番努力,林琅轩终于一点点地让白玉打开了心扉,愿意窝在林琅轩怀里任其顺毛。
林琅轩高兴得不得了,然而愉快的时光是短暂的。
每个故事里总要有棒打鸳鸯的家长,林家自然也不例外,林老爷便当仁不让,充当了这个大恶人。
林琅轩的小心思被林老爷发现了,而且发现得彻彻底底,林老爷逮着林琅轩就是一顿臭骂,被稀里糊涂骂了一顿的林琅轩当夜就被禁足了。等林琅轩想清楚急急忙忙去找林老爷理论时,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着家中老老小小的面,林老爷把林琅轩仔仔细细收藏起来的还没来得及给白玉看的情诗和书信摔在林琅轩脸上,骂道:“不孝子,我让你读书,你就拿来写这些!简直胡闹!区区一个戏子,你还想娶进门?!我说你怎么不想娶妻,原来是存着这样腌臜的想法!那小戏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还想把人娶进门?!”
林琅轩一天下来接连被骂,尤其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被揭出心中所想,一时热血上涌,“他没给我灌什么迷魂汤。我就是要娶他!我今生非他不娶!”
“你这!你!逆子!”林老爷脸气的通红,怒目圆瞪,举起右手就往林琅轩脸上扇去,手劲之大将林琅轩一把扇到了地上。
林琅轩捂着脸支起身子,冰冷冷地看着林老爷,看着林琅轩的眼神林老爷上前来还想打,立时周围围着的小姐夫人都扑上来劝。
“老爷消气,消气,轩儿还小不懂事……”
“是啊老爷,好好和轩儿讲,你别气坏了身子。”
“爹,也就轩儿是一时大脑发热,谁年轻的时候没这种情况呢。”
“你们都别护着他了,他也不小了!看你们惯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林老爷听她们你一眼我一句叽叽喳喳地劝更觉得火大。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的!我同他去求过姻缘,我今生就只认他一个人!”林琅轩朝林老爷吼道。
“你!你真是!”林老爷指着林琅轩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逆子!来人啊!给我把他押到祠堂好好跪着,什么时候改过了,什么时候才准出来!”
“老爷别啊!他……”
“别吵了!快来人啊!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林老爷挥开身边劝架的人,指挥着家仆把林琅轩押到祠堂去。
林琅轩直挺挺地跪在祠堂冰冷的地砖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心里如明镜般亮堂,他认错,他对不起父亲的期望,对不起夫子的谆谆教诲,对不起宗族的养育。但他不后悔,不改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三更的打更声,林琅轩动了动跪得发麻的腿,低声苦笑了一下,转而又变成了一声叹息。
“吱嘎”一声,一个身影悄悄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探头做贼似朝门外看了看。
“大姐?”林琅轩试探地出声问道,没想到来人立刻跳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轩儿啊,嘘,小声,小声。”来人朝林琅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摸到林琅轩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解开来之后露出了里面的几块烧饼,“吃吧。”
“大姐。”林琅轩没接。
“哎哎哎。”来人连声应道。
“你能帮我出去吗?”
“……不能……”
“那你走吧,我不吃。”林琅轩扭过头去,不再看来人。
来人着急了。“你别这样啊,再怎么跟爹置气,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吧。”
“我没有。”
“你有!”来人气呼呼地道。
“……那就有吧。”林琅轩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喜欢你那个小戏子?”来人拿林琅轩也是没辙了,软硬不吃。
“嗯。”提起白玉林琅轩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哎。你真是……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来人把烧饼放在林琅轩身边,陪着林琅轩给了一阵,又悄悄地走了。
“你好自为之吧。”
“嗯。”
林琅轩在祠堂整整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整个人都昏死过去了,之后林府上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林老爷还是去看了眼林琅轩。
“你先把妻给我娶了,想养一两个戏子也随你。”这大概是林老爷深思熟虑之后的让步,毕竟是最疼爱的小儿子。
结果当然是林老爷发了一通脾气,被气得摔门而去。
林琅轩乖乖地卧床休息了两天,很听话,就是死都不松口。
年关将至,本来就很忙碌了,给林琅轩这么一闹,府中上下更是堵心,过个年都不得安生。
林琅轩不吵不闹地过了年,终于是给他逮到机会跑出府了。
他去找了白玉。
“你有银子吗?”
听到白玉的质问,林琅轩的心瞬间像是遭到大雪冰封,一路凉到底,他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湖底,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他感觉自己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在说些什么,但他自己全然听不进去。
“你跟我过来,我全身的家当都收拾在这里了。”听见白玉不太自然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又能控制自己了。
“嗯。”
真的,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