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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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坐落于洛河两岸，是商船来往的必经之地，清澈的河水载着过往的商船，偶有驾着小舟的民女放歌而行，载了满船的湖藕或是活鱼，而到了晚间，这河上又是另一幅景象，精美的船只载着歌女对着岸边的行人吆喝，舞女的身姿曼妙而妩媚，河岸上的歌舞酒楼更是尽显繁华。洛河两岸十里是商家、歌妓和伶人的天堂。
再提洛城最应当提的就是洛城的梨花园，一个戏班，而其中最最出名的是一个花旦，名为白月秋。听闻若是有他登台，大半的洛城人都可以塞进梨花园这一方小小的戏园子里。那秋月白的扮相自是没的说，最妙的啊，是那一双眼睛，顾盼生情，波光流转间，一双眼眸含尽世间万种风情。
且说这一日，梨花园外又是热热闹闹，人头攒动，来看戏的人你推我挤的，将这一小块地方挤得满满当当。只见那一方小小的戏台上只余了一名花旦，体态纤盈，唱腔婉转，一出为情而殁的戏，演绎的一分不差，凄美动人，悲过以后只余空灵。
一曲终，这花旦优雅落幕，留下满堂喝彩。
戏园子后的里屋里，白月秋烦躁的扯掉头上笨重的头饰，随手甩在地上，一袭青丝如瀑布落了下来，白月秋望着铜镜中妆容精致的脸，没有来得烦躁，心里像烧着一股火，愈演愈烈，随手拿起手边的丝帛胡乱地擦了两下，一张尚显稚嫩的脸露了出来，少年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但此时瞪着镜子的模样却像一只炸毛的猫，白嫩的脸气的通红。白月秋真名叫白玉，这天正是他生辰，刚刚满十八。
让他烦躁的是梳妆镜前摆着的三份名帖。
不想赴约，不想唱戏，只想打人。白玉嫌弃地看着这些精美的名帖。
当然他不能这么做，送来名帖的不是富甲一方的巨贾，就是胡天花地的世家子弟、皇亲贵胄，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当然，打他虽然打不了，但他可以逃啊，翻墙外出他不晓得干过多少回了，这种名帖见了也跟没见一样，反正班主宠着他，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提灯的小厮来时，这早已人去灯灭，华美的戏服首饰铺的满地都是，桌上还有张条子：记得收拾干净，我回来不想看到这么凌乱。
“班主！”小厮捡着条子跑到班主跟前告状，“你看看这家伙，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班主是个精瘦的老头，拿着条子看了看，“按他说的做吧，谁让他现在红呢。再说了这也不一天两天，他从小就这样，没有少爷的命却偏偏生了个少爷的脾气。”
洛河两岸种满了杨柳，每至三月杨花纷飞，如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了满城。如今盛夏，两岸垂柳郁郁青青，供人纳凉消暑。
一名玄衣高冠的公子手握折扇，立于桥边柳下，青翠的柳条随风摇摆，这年轻公子倒也不急，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眼如皎月，宁静澄澈，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路过的姑娘无不悄悄投来爱慕的眼神。
这公子是林老爷子的幺子，城中大户林家林老爷的老来子，家中宝贝的不得了的小少爷，名唤林琅轩，字瑾之。如今林琅轩也到了及冠的年纪，屋里的媒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愣是没有入得他眼的姑娘，这可把林老爷子给愁坏了，自家儿子样样都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说，琴棋书画也是一样的一流，考个举人那当然是手到擒来，可怎么就是不肯娶妻呢？怎么一天到晚老往戏园子里跑呢？那些戏子唱得再漂亮那也是男人啊！林老爷子的叹息林琅轩没听到，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林大公子在这作甚呢？不在家读你的书，小心林老爷子打你的屁股。”白玉不知何时窜到林琅轩身旁，很自然的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调侃道。
“我爹从来不舍得打我。”林琅轩笑着打开白玉。
“啧。行，就你乖。”白玉怏怏地收回手。
“也不是，比你乖一点就成。”
“是是是，你最乖。”白玉推搡着林琅轩，“快走，我饿死了。”
“走去天福韵，我在那订了雅间。今儿请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通常唱旦角的人都会很注意饮食好保持身段，但这一套到了白玉这里就不管用了，想吃什么出什么，生冷酸辣，煎炸炖煮，样样不忌，以前班主偶尔还会说说他，后来见这些对他的嗓子身段都没啥影响班主也懒得管了，总之只要唱得好，有钱捞，班主什么都不说。
一听到吃的白玉就两眼发亮。“那还不快走。就你磨叽。”
林琅轩莞尔，也不想点破到底是谁迟到了。
酒饱饭足后，白玉倒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酒桌上是风卷残云后的残渣，桌子的另一端是林琅轩，他支着下巴看着白玉，再一次惊叹白玉的食量，想当初他第一次带白玉来吃饭的时候是真的吓了一跳，他很难想象，这么小小一个人，额，这么一个高挑纤细的人是如何吃下这么多东西的。
“我的礼物呢？”白玉摸着肚子问道。
林琅轩眨眨眼，装傻。“什么礼物？”
“生辰礼物。”白玉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磨磨牙，“你不会没准备吧？”
“哎呀，好像确实是忘了。”林琅轩一脸戏谑。
“哦，那也没关系，你直接拿银子补吧。”说着，白玉向林琅轩伸伸手“你就当今晚买了我，我的价格可是很高的。”
看见白玉这样子林琅轩摇摇头，笑骂道“小财迷。”
“没有。没有银子，要人一个，你要不要？”林琅轩笑着走到白玉座位边，将人搂入怀中。
白玉抬抬眼皮，似是不屑，半开玩笑的说道，“林大公子价值几何？家中可有房有田？娶妻否？纳妾否？”
“家中有房有田，家父在朝中任得一官半职，不曾娶妻纳妾，等着一个小坏蛋来做林少夫人。”
白玉看林琅轩说得一本正经，一时没绷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滚。”
“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礼物。”林琅轩亮出手上黑色的布条，缠在白玉眼睛上，“你肯定会喜欢的，我可是想了很久的呢，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揍你。”
“这么藏着遮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好东西。”
“屁话，你的好东西都跟别人不一样。”白玉扳着指头数，“去年你的好东西是一块石头，前年你的好东西是一堆破纸，大前年……”
“那是你不识货。”林琅轩无奈的说道，“去年送的那是个镇纸，前年的是……”
“停停停，”白玉打断他，“那是你们读书人喜欢的东西，别跟我说，我不稀罕，我比较稀罕银子。”
“可我看你写的那些戏折子以为你也是个读书人呢。”林琅轩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玉。他知道白玉小时候被班主当亲儿子待，蹭过别家的私塾，还读过几年书，班主也不求他能读出多大名堂来，只求他不要脱离这个行当，别再做个供人赏玩的伶人，可惜白玉志不在此，聪明是聪明，就是不学好，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直接把白玉赶了出来，摞下狠话，要是你白玉不走，那我走！班主没办法，他也很无奈，让白玉跟着账房学做账，没两天又被丢出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回来学唱戏，但是唱是唱得好，就是那脾气还真没谁了。
“哼，读书有什么好的，迂腐的规矩一大堆，多不痛快啊。”白玉很是不屑地说道，“伶人怎么了，不一样过得下去，我就喜欢不行吗？”
“行。”林琅轩眼底含笑，用宠溺的语气说道。
“那不就行了吗？赶紧的，把礼物交出来，让大爷我瞧瞧。”
“来吧，跟我走。”林琅轩拉起白玉，亲了亲他的脸，轻声说道，“你会喜欢的。”
林琅轩牵着白玉走了天福韵的后门，出门后是一条很小的水渠，没有人烟光线昏暗，林大少爷亲自打着灯笼为白玉引路，他牵着白玉，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白玉很紧张，手心里出了不少汗，把他的手抓得很紧。
白玉不知道走了多远，但这一路绕绕弯弯的走了很久，白玉估计恐怕是出了城，到了城边上的小山上。
“到了。”林琅轩解下白玉眼睛上的布条将灯笼举高，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道观的匾额，“姻缘庙”三字用规规整整的楷体而成，虽然看得出有人用心打扫过，匾额上并没有落满灰尘，但因长期缺乏修缮，匾额上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很有年代感。
“就这破庙，值得我大晚上的跑这么远？”白玉皱着眉大声嚷嚷，“这城里面不也有一个吗？”
“不一样，这是道观”林琅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原因，“而且这边人少一些。”
“差不多，反正我不信这东西，你要想来，我可以穿女装跟你出来。”白玉撇撇嘴，满不在意，“怎么林大少爷是想和我一起求个姻缘？”
“是啊，想求这一世，还有下一世，还有以后的很多世。”林琅轩话里带着笑意，拉着白玉就往庙里走。
“切，你就想吧，那么多娇美的小娘子等着我，怎么可能会便宜了你。说吧你出多少钱买你大爷我？”白玉贱兮兮的贴上林琅轩这样问道。
“出我林家少夫人的位置，如何？”林琅轩揽过白玉，在他额上吧唧的亲了一口，“嗯？”
“勉强吧，我可以考虑考虑。”白玉抱着林琅轩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头枕在林琅轩颈间，一双桃花眼里泛起了水光，声音有一丝哽咽，“我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嗯？”林琅轩有些诧异白玉不自然的举动。
“没事没事。赶紧走，我很忙的。”白玉随口敷衍了一句。
小庙的后院有一棵古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树干粗壮挺拔，有十人之高，需三人合抱，树冠浓密苍翠，在风中轻轻摆动，叶间发出沙沙的响声。
“听说这棵树是姻缘神在人间收集愿望的媒介，向他许愿的话，天上的神明就能听到。”林琅轩笑着向白玉解释道，眉宇间尽是柔情，“来吧，许个愿吧，就说你希望与我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
“啧，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不是我的，是你的，所以不算。”
“谁让你说的，你把我的说出来了，我的还会灵吗？这种人！”
林琅轩楞了一下，他没想到白玉会认下这个愿望，他以为按白玉的性子怎么也得损他两句。
“怎么，傻了吧？大爷我就这么直白，你爱要不要，小心等会我就反悔啦。”白玉一脸拽样，挑衅地看着林琅轩。
林琅轩脸上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嗯，快许愿吧。”
两人跪在树下，叩首，白玉不会老老实实的许愿，他并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神明的保佑。他睁开眼偷偷看着林琅轩，旁边的林琅轩神色虔诚，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着这一幕，白玉心口暖融融的，觉得林琅轩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但这样也挺好的。
所以，请求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啊，请保佑他一世平安无忧。白玉在心里默默许愿到。
临走时，白玉还是踹了林琅轩一脚，“什么叫我一定会喜欢！我更喜欢银子！”
“那我呢？”林琅轩委屈巴巴地看着白玉。
“你只能排在银子后面。”白玉义正言辞地说道。
林琅轩叹了口气，为自己竟还比不上银子，“是是是，你最喜欢银子了。”
数月后，天气见凉，转眼就要步入冬季，梨园里新排了一出戏，城里的人都赶着来看，张灯结彩的，一派喜庆，好不热闹。
白玉在后台细细地给自己上妆，这出戏里他演的不是主角，但也占挺重的戏份，况且，到了年关，来的贵人多，他可不能搞砸了。正画着，铜镜中映出另一人的身影，这是今儿个的主角，戏班里头另一位红角，平日里与白玉交情甚好。
“干嘛呢，不去化妆，到我这来凑热闹。”白玉没抬头，继续画着他的眉毛。
“林小公子呢？最近都没见着他。”
“他啊，”白玉想了想，最近确实没怎么见着他人，“忙吧，快过年了。”
“啧。”来人左右看了看，凑到白玉耳边，悄声说道，“我听说，林老爷子最近在给林小公子张罗亲事。”
白玉听罢，抬头瞟了来人一眼，就见他正朝自己挤眉弄眼，“你说他这么就不来，是不是找到新欢啦，再要不就是跟那家小姐看对眼，寻到真爱了。”
白玉没什么反应，很冷淡地回了句，“他这年纪确实该娶亲了。”
“哎，你都不惊讶一下吗，再不济也该说句，郎君负我，当年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都喂了狗吗？”来人做捂胸状，凄凄惨惨地唉声叹息。
白玉不想说话，并朝来人翻了个白眼。
“你真不伤心？”来人见白玉冷淡的反应，收起浮夸的表演，十分八卦地问。
“真的真的。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白玉再次送了他个白眼，“你说的那些在台上还没演够吗？这套也就在话本里这样编排，为了世家小姐与穷酸书生为爱私奔，其实哪有这样的好事啊？私奔说来好听，去哪，住哪，谁出银子啊？”
“看不出来啊，咱们家白玉还挺有觉悟！”
白玉不想接茬，挥挥手赶人了，“一边儿去，我等会还得上台，没空理你。”
“行吧，我就想提醒提醒你，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就不要肖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快滚！”白玉不耐烦地催促道。
“走了走了，我不就好心提醒你嘛，别向当年那位那样。”来人丢下这句话，施施然地飘到别处去找乐子了。
待来人走后，白玉继续化他的妆，想着刚刚的对话，没由来的觉得心里头有一股火，快把他烧坏了。
白玉默默念着，这种感情，不能当真，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怎么偏生就是有人不明白呢？白玉来开梳妆镜前的抽屉，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书信。
等白玉再见到林琅轩时已经又过了数日，那人还是温和地笑着，但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看起来林小公子过得不太好呢，白玉在心里想。
林琅轩确实过得不太好，林老爷不知最近怎么了，急切地给林琅轩安排婚事，人都已经相好了，林琅轩这可急坏了，顶撞，耍赖，绝食用了个遍，可林老爷就是不松口，林琅轩闹得身心俱疲，在家中还被关了好几天。
“你若是忙的话，就不要来了。”白玉怜惜地摸摸林琅轩眼下的青黑。
“没事。”林琅轩安抚地朝白玉笑笑。
“……”白玉沉默了许久，还是犹豫地说了“我听人说城东乐家的三小姐挺不错的。”
话一出口，白玉就明显地感觉到面前的人僵住了，良久他才听到林琅轩声音沙哑地说道“可是我不喜欢她。”
白玉叹了口气，依偎进林琅轩怀里，“是。你喜欢我。”
“嗯”林琅轩把头埋进白玉的颈间，低声说道“最喜欢你了。”
林琅轩回家后又被关起来了，白玉听说，他跟林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林老爷最喜欢的一套瓷器。彼时白玉正嗑着瓜子，跟别人唠嗑。听到这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有点想看看，毕竟他无法想象林琅轩这样好脾气的人发火是个什么样子。
白玉觉得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本朝南风盛行，也有听说过有人真的娶了男妻，但自己毕竟只是个戏子，配不上林家的小公子，就算进了门，也只能当个小妾，还是地位最低的那种，可能仗着有林琅轩的宠爱，还能威风几年。白玉自嘲一句，现在不也是的吗？仗着林琅轩的宠爱，任意地使小性子，虽然他觉得林琅轩就喜欢这个调调，但现在也得好好想想了，在失掉了林琅轩这个大款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不能随意地使小性子了，还真的挺烦的。
白玉一手枕着头，为自己谋划着出路，面前是写了一半的戏折子，觉得这天气可真闷，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窗外乌云低压，眼看着大雨将至，白玉恹恹地趴着，这几日都提不起精神，那乌云像是压在他心头似的，怎么也驱散不了。
大雨还未来，就先有东西掉到白玉的小院子里了，白玉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奇地盯着那个从院子的墙上跌落下来的东西。
林琅轩翻墙并不熟练，幸好白玉的这墙不高，但还是摔得他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才起得了身，刚抬头就看见白玉站在窗边，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有点欣喜，但又遮遮掩掩的不想表露出来。好一会，他才听白玉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琅轩收拾收拾情绪，确定自己的笑脸一如既往的温和，才道“我来找你私奔。”
白玉震惊，林琅轩这么多年圣贤书读到狗身上去了吗，怎么能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来，他张了张嘴，唇舌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听见自己训斥道，“私奔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吗？路费如何？食宿如何？你有银子吗？”
林琅轩楞了一下，涨红了脸，一看便是头脑一发热，就跑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身上还有些碎银细软……呃……路上我也可以卖些字画……”
还没说完，白玉就打断道“那能够吗？”
林琅轩闭嘴了，心里如针扎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就听见白玉的有点不自然的声音，“你跟我过来，我全身的家当都收拾在这里了。”
林琅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听着屋里白玉翻箱倒柜的声音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