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异样 ...
-
枯守一夜,仍不见阿蓝回转,紫瑾不耐的情绪已抵达临界。他虽不会不管展昭死活,然但凡没有生命危险,即便眼睁睁看着那人遭受毒素侵袭折磨,也是置若罔闻。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能持续下去,当第一缕晨曦自镂花窗格射入,熹微未带来光明,反而像是吹起了某种号角,令蛛毒甚嚣尘上,直接逼得那一直把呻(shen)吟压抑喉间的坚韧男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紫瑾暗道声“糟了”,刚跃至床旁,就见展昭痛苦得抓绞胸口,衣物因猛烈撕扯而显凌乱,对襟亦是大敞。紫瑾两指疾探,正欲点穴助其缓解,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出于防御本能,展昭突然一把握住,向外牵掣。此举大大出乎紫瑾意料,导致拉扯间身形不稳,床沿绊腿,竟使他整个人直愣愣向床上扑倒去。
脸,骤然放大,四唇不期而触。
比起龈、齿撞击下磕碰的疼痛,唇瓣的柔软更叫人意想不到。云梦主人彻底呆了,眼神由起初的震惊随着心绪起伏逐渐出离愤怒,他没想到多年后还会经历这种与男子间的亲密荒唐,故而怒火早把一双黑瞳渲染成晶钻般的紫色。
“该死!”
推开对方猛地起身,紫瑾心怀厌恶,本能以手背狠狠抹了抹嘴巴,却怎么也抹不去那种残留下的触感。这触感轻易带出最深的黑暗记忆,犹如豢养心田的毒蛇蛰伏骤出,令他羞恼满腔,以至于不假思索一掌击向展昭。
眼见绝命一掌便要印上展昭面门,五指呈钩突又硬生生收住了。
旁人看不见的蓝晕周而复始地循环包裹着那具身躯,那湛蓝之色似流光溢彩,又似那无边无际的天河,叫紫瑾眼神再起变化,愤怒复转为无边深邃,眸间沁紫逐渐隐灭恢复常色。他表情有些微妙复杂,恍如天人交战,心中戾气终因孤寂与思念被洗净,引手掌改落胸膛,只是这一次不再为了夺命,而是为灌入内力施为。
毒素受到抑制,展昭痛苦的表情终于得到一丝舒缓。
紫瑾见展昭略有好转,懒得继续浪费内力,收掌欲走。谁想手倏地被人拽住,转头看去,竟是展昭抓住了他的手,且嘴里喃喃着“别走”。那声音又轻又沉又沙哑,意外流露出一抹脆弱地恳求来。若是以往,被旁的男人莫名触碰,紫瑾即便不憎恶到将人灭杀,起码也要削断对方掌腕,然这一次,紫瑾只是皱了皱眉,对着展昭清俊的面容看了又看,随后不知不觉坐到了床边。
被握住的部位交融着不同寻常的体温,不似女子轻柔的触感,那只手坚实有力,抓得极紧,紧到甚至有些泛疼。但古怪的是紫瑾竟不觉得讨厌,相反内心还浮起一丝异样。不由想起先前蛛洞救人时,他也不曾嫌弃,想也未想就亲自将人抱回,这在以往几乎是想象不能的。当然,之所以不排斥,他也明白很大一部分是因了此子周身散发的色泽,但剩下的一部分难道不是对方给他的绝佳观感所致?此时静下心来再回忆先前唇畔意外的触碰,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厌恶了。所有恶感皆源自不堪回首的过往,而非这展昭本身带给他的。
真的好奇怪,明明五官没有一处相像,身形气质更是截然不同,仅仅因了有与母亲同样的湛蓝之色,为何会恍惚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仿佛有他在身边就能平缓他浮躁的心性。
娘,他的出现,是你冥冥中的安排吗?
罢了,不管是与不是,既不厌恶,便权且留在身边吧。
聚神凝目,瞳眸紫光再现,与对方身上腾起的虚妄的湛蓝交相辉映。
紫瑾心道:为这么一个人破一次例,倒也无妨。
守着展昭直到第二日晚,紫瑾才终于等来了阿蓝。阿蓝取出一个木椟,打开,里面置放着两颗乌色药丸,恭敬递上:“奴婢不负厚望,终于将解药研制出来了。”
掌风即过,紫瑾将两枚药丸抄在手中。“怎么如此之久?”
本想厉声呵斥,但瞟到阿蓝眼下乌青浓厚,显见已有两日不曾合眼,故而语气也略缓了缓。
阿蓝尴尬道:“原本若母蛛王还在,即便只得具死躯,要研制出解药也不难。不过主人一把火烧了蛛洞,那蛛王早变成灰飞,奴婢不得不寻旁的药物替代,这才耽搁了。”
紫瑾挑眉:“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啰?”
“奴婢不敢。是奴婢医术不精,都是奴婢的错,延误了时日。”阿蓝不得不跪地认错。
紫瑾冷哼一声,也不叫人起来,反是走到床旁,捏开展昭上下颌,将两颗药丸径自塞了进去。
阿蓝瞧见大惊,慌忙扑来已阻止不及。
紫瑾见她这般模样,奇道:“怎么了?既是解药,难道不是吞服的吗?”
阿蓝讪讪道:“是吞服没错。只是……蛛毒还不妨事,但那情毒奴婢委实有些拿捏不准,故而研出两枚解药,本想着先服一颗试试,若无法尽去,再观情况适当增添剂量。可主人一次让这展昭全都服下,也不知会不会生出后患。”
紫瑾闻言不由就是恼了,怒斥:“怎不早说?若他出了半点差池,我轻饶不了你。”
阿蓝有口难辩,只得默不作声,内心却忐忑不矣。
而此时的展昭仍沉浸在梦中,远方遥立一道倩影,浑似与他有着今生之约的女子,可无论他如何追逐,都始终拉不近彼此的距离。直至梦的霓裳覆灭的一刻,当幻境消散,展昭终于再次苏醒过来。
惺忪,像带着巨大的拉扯力,将头颅、四肢、百骸给牵到东,又扯到西,反叫意识逐渐醒转过来。展昭挣扎起身,然满目侵入的紫带来的冲击使他很是一阵浑噩,不得已又闭眼重重躺倒回床。
床?!!!
手下的松软令人又一次弹坐而起,强迫自己睁眼,恢复清明。
是的,他所处的的确是床,而且是张硕大宽阔的床。堇色的床单,紫荆花色枕被,配上紫菀色的床幔。此刻他就躺在这样一张床上,蓬蓬松松熏有罗勒香气的被褥正覆在身上。
这是个全部由紫色布置铺设的卧房,不同且登相辉映的紫,虽没有风儿相辅,却仍有种交错流动的感觉,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脉脉含情眼波流转。
离床不远处是一张书台,台上置有文房四宝和少许闲散书籍。书乃叠放而成,他只留意到最上面的那本叫做《奇人解谈》——此书未赋署名。其余压 在下面,不知为何。书台左边临墙,墙上挂有一轴临摹王羲之绝世妙笔之作《兰亭序》的书楷,一旁悬有一柄青钢宝剑,另外还有颗绣球般大小的夜明珠嵌于已镶好台坐的黄金莲上。书台右面临窗,不过窗子紧闭,窗纱也遮得严严实实。窗下置有一案,一把凤尾七璇筝安放其上。窗旁右侧还有一几一椅一人。展昭望之眼皮狠狠激 跳,因为椅上之人不是旁个,正是那在柳拳门生杀予夺的云梦主人。此刻他正百无聊赖拨弄着香几上镂花刻篆的紫檀香炉里的炉灰。
仍是紫衣加身,只是已由原本的黑紫转变为清幽怡人的罗兰紫,其上绣有苏绣满堂红。袖,为镶边之广袖,宽大袖边及膝,袖长遮手。服体宽泰,衣型笔挺,颇有重现战国时神秘却不失婀娜风姿的楚服原貌。
手中拨弄动作似有似无,眼睛半开半合,精神萎靡,一脸仿佛要睡不醒的慵懒模样。连展昭如此盯视了许久,紫瑾也始终未抬眼注目过一下,真像昏昏欲睡般。然,展昭知道像他这样的高手是不可能不知道屋内动静的,只是不愿理会罢了。
一股被轻视的屈辱涌上心头,展昭怒目,冷冷哼了一声。
“醒了?”紫瑾虽坐直身体,眼睛却完全闭上了。“给你一个忠告,你伤了脏腑,又刚解了毒,平心静气有利调理,怒火只会使气血逆行,对你没半分好处。”
展昭全然不明对方为何会说什么“解了毒”,他的记忆仍停留在柳拳门。展昭冷淡道:“不劳阁下费心。这是哪里?”
“看不出来吗?如此幻紫叠叠,除了我的地界还会是哪?”明眸半张,微微浅笑,脸上神情煞是促狭。
云梦陇发迹江湖也非一两日,但多年来从来没人知晓它的所在,故而云梦陇也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此刻这云梦主人会轻易将他带回老巢,实在叫他大感意外。
展昭蹙眉。“为何我会在这?”
“那你觉得我该让你在哪?”。
展昭掀被下床,心肺仍隐隐作痛,他捂住胸口再次打量四周。“至少不是这种地方。展某既已败了,被你所擒,你大可处置我。囚身囹圄也好,要杀要剐也罢,全在你一念之间。可你既不杀我也不囚我,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呵,我也想知道。”低喃几不可闻。云梦主人忽而抬首嘴角吟笑,慢慢起身走去,直至与展昭迎面而立。“我常年住在这紫云梦与世隔绝,只偶尔到外界走动,日子久了不免无趣,所以……我想要一只听话温顺的猫儿。”
展昭勃然怒道:“休要胡言!!!”
说来展昭会如此愠怒,也不无道理。他除了在江湖上身负南侠美名,更曾因献艺耀武楼被当今官家亲赐“御猫”封号,紫瑾此时以如此口吻说出,除了轻慢戏弄又能是什么?
其实对于御猫名号,展昭曾打心眼不喜,更曾因此凭白惹上江湖亦赫赫有名的五鼠,猫鼠之争遍传江湖。然有幸的是不打不相识,反而因祸得福,与五义相交莫逆。尤其那锦毛鼠白玉堂动不动一口一个“猫儿”,起先他也有些着恼,后来听着听着也惯了,倒似挚友间无伤大雅的昵称。只是以展昭平素肃容端方,也只许白玉堂一人如此,旁人若这般调笑他,又岂会给好脸色?
紫瑾邪肆大笑。“我紫瑾从不胡言,今日既然说出口,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若不愿,打赢我,我便放你走。”本意是想挑衅对方出手,好施个下马威,谁想展昭死攥拳头,强忍怒意,并不动作。紫瑾犹自一哂,突然重新回椅坐下,闭目悠然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不想做我的猫,那就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