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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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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楼的大火几乎染红半边天。
紫瑾赶到时,火势已经开始有了蔓延的趋势。建造紫云梦时本就是从云梦山就地取材,大多是木制结构房屋,云楼更是由几幢三层高紧挨着的楼群汇聚。这一烧,沾亲带故,哪幢都不能幸免,不消多时几乎全不同程度损毁一片。
“到底怎么回事?怎会无故起火?”紫瑾责问正组织救火的白一。
白一道:“主人刚才没听见雷声吗?是旱天雷,干雷暴许是击中了云楼哪幢的顶部,一下子就烧起来了,火势太猛,挡都挡不住。”
一开始大部分仆役往返梦榭径流的一条山溪汲水灭火,但杯水车薪,紫云梦里又几乎全是女子,力有不逮。后众人见徒劳无功,便都呆呆站在原地,看向云梦主人,寄希望这紫云梦的主心骨能拿个主意。紫瑾虽贵为主人,又哪懂救火之法,带着人瞎忙一通,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见成效,最终只得命人下山去云梦陇总坛招人手过来襄助了。
白一见晚风骤起,且呼啸着直往北吹,隐隐有把火势北引的趋势,遂对紫瑾着紧道:“主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风再大些,大火只怕会烧到紫阁,届时就不妙了。”
说来也巧,不知是白一的乌鸦嘴应验太快,还是紫瑾流年不利,说话间就凭空刮起一股强劲南风。驱使着风涨火势,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北席卷,眨眼间大火已生生烧到了与云楼相距最近的紫阁静室。
静室本是独栋建筑,四周平坦,为了不遮挡户外光线,静室周围甚至没栽种什么高大的树木。结果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屋舍,在紫瑾心里,比整个紫云梦都让他着紧。天灾难防,紫云梦就算尽毁,他也未必心疼。唯独那静室内的画卷,乃其多年亲手绘制,是无数记忆下点滴心血的结晶,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故而弥足珍贵。
乍见远处静室房顶有火苗窜动,紫瑾急火攻心,朝那一群傻愣在原地的仆役嘶吼道:“你们一个个杵在这儿干嘛?还不救火?!”
说完带着白绫幽女往静室赶去。
可上天偏像是要捉弄他,远看起火不大,待到近处火势霍然迅猛起来。火舌一下子吞没了这方净土,留下满目苍夷。
紫瑾睚眦欲裂,本想不管不顾冲进静室,谁想被白绫幽女拦下。众女纷纷叫着“火势太大”“主人危险”逾矩着不断拉拽住他,即便被高声呵斥亦不放手,紫瑾一时摆脱不掉,只能眼睁睁任由满室画卷在他眼前焚烧殆尽。
就在他自己悲戚地闭上眼忍痛放弃的霎那,突然奔来一道蓝色倩影想也不想就蒙头闯进燃着熊熊大火的静室。
有认出她的白绫幽女忍不住脱口叫道:“阿蓝?主人,是阿蓝。”
紫瑾当然也认出来了。
阿蓝本就是这紫云梦与他最亲近的贴身婢女,自幼照料他起居,对他忠心耿耿。他当然也知道她为何会不顾安危如此行事,此厢画卷无一不是她陪伴在他身旁,亲眼看着他一笔一划描绘而成。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他全部秘密,那个人便是阿蓝了。
她知晓他的痛,知晓他的情,知晓他的恨,知晓他为数不多在乎的东西,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冲进静室,代他护住他最看重的东西。
微微动容下,从来冷酷无情的云梦主人亦揪起了心,忧心起对方安危。
阿蓝闯进失火的静室时压根没有深思熟虑,她只想着这满室画卷皆是主人心血,是紫瑾最看重的东西,决不能任由大火焚之一炬。她以袖口捂住口鼻,尽力抢下几幅尚未烧着的画轴抱在怀里。
眼看浓烟滚滚,迷得她几欲睁不开眼,辨不清方向。即便尽力捂住口鼻,仍止不住那烟尘无孔不入。咽喉不消片刻便火辣辣的,连整个心肺都像是要被那份灼热倒灌弄得胸腔内也起了火。
当被大火包围,阿蓝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怎么办?若再不出去,她也许会死在这里。
她死不要紧,可怀里的画还没交给主人……。
屋外,久久不见阿蓝出来的众人已心急如焚,不少人料想阿蓝定是被困火场了。
紫瑾再按捺不住,银牙暗咬,当机立断下令道:“白绫幽女听令,与我一同出手,把这静室给我拆了。”
“是!”
随白绫幽女齐声领命,紫瑾也抽出以特殊之法收纳腰间的银螣。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以蛮力拆屋救人。哪想他刚举臂,就觉眼角一花,不知从哪探来一只铁箍般的手掌生生拦下了他急欲挥出的一剑。侧首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先前被他鞭笞惩戒过的展昭。
“你做什么?放手!”紫瑾怒道。
“那屋子烧成那样本就摇摇欲坠,你一剑下去劈得巧还好,若劈得不巧,致使房梁陷落,阿蓝姑娘更无生还可能。”
展昭本可掩在夜色下趁乱逃走,但离开的路线偏偏途径静室,机缘巧合下匿身暗处亲眼目睹阿蓝闯进毒燎虐焰之中。
想他自被紫瑾强行拘禁在紫阁不得自由,生活起居上的琐事一并也是由阿蓝料理,因而对阿蓝总有些情分。此刻见她受难被困火狱,又见紫瑾不通火性下胡乱行事,终究不忍。待阻止了莽撞的紫瑾,他对四散的仆役道:“大家把四周易燃的杂物清空,最好清出一片空地隔绝火势。只要没东西烧,火很快就会灭了。”
展昭一直居在紫阁,这些哑巴仆役还是第一次瞧见紫云梦还有除主人外第二个男子,皆新奇不矣。她们不知是不是要遵从展昭的指示,于是巴巴地望向紫瑾,见紫瑾扬手一挥示意她们照办,这才利索四散而去。
展昭也不闲着,一把夺过往来仆役手中的一床棉被,又抢下数盆用于灭火的溪水淋于棉被上。最后犹豫地望了眼脚边的汲水桶,终是一咬牙,兜头往自身浇下去。
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方面因溪水冰凉,一方面腰背沾水令本已包扎好转的伤口再度刺疼起来。展昭强自忍下,随手掀起棉被披盖身上,便也冲进大火之中。
一直寻至静室正中才发现了瘫软跪地咳喘着的阿蓝,观其无力起身,想必只要再晚上片刻,她便会被浓烟呛死在屋内。展昭蹲在她身旁,撕下棉被一角帮她遮掩口鼻。
阿蓝缓过劲来,不敢置信地望了眼身旁的展昭,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展昭二话不说,褪下罩身的湿棉被盖在阿蓝身上,想了想又扯下自身系腰长绦将阿蓝包在被子里扎牢。见阿蓝似要挣扎,忙道:“阿蓝姑娘莫慌,我送你出去。”
“画……。”阿蓝视线瞟向散落在地硕果仅存的几幅画轴。
展昭皱着眉问:“你不要命跑进来,就为了这些画?”
阿蓝急切道:“这些是主人的命根子,是他唯一的念想了。展昭,求你……。”
只是不等阿蓝说完,展昭已经懒理睬地提起包裹好的阿蓝奔至最近窗户把人抛了出去。雕花窗格俱裂,破了一个大洞,也瞬间清出了一个无火带。展昭正要顺势鱼跃飞出,突然省起阿蓝的话,莫名回头看了眼遗落下的画轴,眼尖地发觉房顶竟有烧断的木瓦成片掉落下来。木瓦带火,已呈焦黑,若是砸中画作,那些纸质绢质品如何经得起星火灼烧?
罢了,好人做到底。
虽有万般踟蹰,展昭终究硬不下心肠,反身扑救画轴。他就地一滚已将数卷抄入手,随即一气呵成把画揣入怀中。可再要往那处窗上破洞脱身,却被突然砸落的一截房梁堵住了去路。展昭心知不妙,若再不退走,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一边汗流浃背寻觅退路,一边左躲右闪避过持续掉落的断木、房瓦。熏烟早迷了眼睛,视野越来越模糊,身形也因内力不济越发迟钝,终是一个不慎被一截燃烧的梁木砸中后背。
屋外,阿蓝被裹在棉被里抛出的刹那,紫瑾似心有灵犀跃起将人接住。
扫了眼阿蓝,确定她并无大碍后,紫瑾不禁抬眼望向屋内。顺着破开的窗洞,大火映照下展昭的身影被映照得一清二楚。然,这简单的一眼,却令他的心莫名像被什么重重刺了下。眼前的情景是那般熟悉、相似,竟与多年前的那一夜隐隐重叠在一起,恍惚间,搅得紫瑾又将展昭误看作他人,呆滞过后方寸大乱。
本期盼展昭会跟着跃出来,哪知那人不知何故突然回头,紧接着身影也消失了。紫瑾惶恐不安,径直把还未解绑的阿蓝抛在地上,就要借破洞由外而入,却又被白绫幽女纷纷拦下。
紫瑾暴怒:“谁再拦我,我斩了她!”
连踢数脚把几名幽女踹飞出去。紫瑾正要强行闯入火场,便闻静室上方发出咔擦咔擦梁柱相继断裂的音爆声,接着便在一众瞠目结舌下,整间静室垮塌下来,毁于一旦。
而在同一瞬间,一道墨蓝身影以鬼魅之姿惊险至极地飞扑出来。他衣衫上自带不少火苗,因此刚落地就连使懒驴打滚翻了十数圈,才将身上余火扑灭。
劫后余生的展昭满面灰土,狼狈不堪,更是气息不调筋疲力尽。他跪伏在地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的涌入让他瞬间又有了活着的感觉。直到一双紫靴映入眼帘,他才幽幽仰首看向那立在跟前居高临下的云梦主人。
颤悠悠伸手,自怀里掏出那数卷残存的画轴递去,迟迟不见紫瑾来接。展昭脸上泛起一抹愠色,正待把画丢在地上,却觉手腕蓦然被擒住。一双紫眸冷不丁逼视过来,与他直面而对,相距不过咫尺。
“你是蠢的吗?为了救人,为了这些死物,你刚刚差点被烧死。”紫瑾的口吻极其生硬恼怒,丝毫不见领情。
展昭自嘲地呵笑一声,道:“我蠢不蠢与你何干?我救的不是你,我也不是为你才护下这些画轴。何况,展某一向命硬,老天想收我,没那么容易。”
唇色干裂近乎发白,嗓子眼也因先前的烟熏火灼每说一个字都疼得不行,但在那紫瑾面前,他心知不能落了下风。那人施展各种手段就为了幽禁压服他,若是处处示弱,终有一天心也会被蚕食,臣服他人。
展昭本还想再怼上两句,可后背伤势不轻,又遭大火烟熏火炙,终是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紫瑾本就蹲在展昭跟前与他对峙,展昭这一昏自然而然向前倒进紫瑾怀里。
心,莫名停滞了一瞬。
愣怔着任由那人虚软依靠着,久久生不出任何反应。
赶紧推开,他本就最不耐与男人接触分毫。心里如是说着,令无处安放的双手幽幽搭上了那人双肩。可是古怪的是,心里明明想着推开,双手却像黏在了那人身上。或许是心被蛊惑了。紫眸下那人周身散发出的湛蓝之气无所遁形,一如当初柳拳门绝杀下的留手。
心中念想短短瞬间不知变了几变,终是双手一拢,将人彻底揽入怀中。
“对,你不会死。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去不了,地府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