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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入校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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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翻缭墙。
夏紫苏赖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巴巴的盯着电话,又时不时瞥向时钟。乌黑的长卷发在耳畔松松挽了个髻,落在绯红的真丝睡衣上,格外显目。
叮铃铃——
电话只响了一声,她便面露欣喜,握住听筒,偏又响过了四五响才接起。
“这么久不接电话,在做什么呢?”
紫苏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另一只手捧着话筒,心扑通扑通直跳,嘴上还是缓缓答道,“看闲书呢。”
“噢。我这边出了点事,三五天回不来。”池伯庸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抿了口。
紫苏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怎么了?”
“有人在马场对筠筠下手,应该是冲项家父子去的。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帮我查一查,项少最近得罪过什么人,东北那边都有谁不希望两家联姻的。”
“好。”紫苏听心上人没事,松了口气。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让池伯庸误会,又连忙道,“你放心,我会抓紧办的。筠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受了些皮外伤,已经睡下了。”池伯庸灌了一大口酒,叹气道,“爹年纪大了,一门心思想促成这桩婚事,我怕他当局者迷。筠筠年纪小,对外头的事都不清楚,我实在不放心。”
“我晓得。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筠筠又是你唯一的嫡亲妹妹,慎重点应该的。上海有我呢,只管去忙你的。”紫苏挂掉电话,内心五味陈杂。她要面对的麻烦事一点也不比池伯庸少。
最早“风下楼”就是给道儿上的人放放消息,让人逃难避灾,或者炒个股票债券什么的,后来,也帮着党派里的人走过几批紧俏货,一来二去,茶楼里最赚钱的营生,从听曲儿喝茶的打赏变成了,消息情报的买卖。虽然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挣钱路子,也从没踩大是大非的底线。
可树大招风,总有来滋事挑衅的,要不就是想从“风下楼”捞些抗日的、国共的消息。池伯庸在重庆那边有些朋友,想打听几个日本人的情况,她起先推了几次,不想蹚浑水。可架不住池伯庸软磨硬泡,也怪她一时心软又贪财,放了几个行程,没两个礼拜看报纸说上海有好几个日本高官被暗杀,现在光想就觉得背脊骨发凉,一阵阵的后怕。但凡被日本人知道一丁点儿关系,别说“风下楼”没了,怕是连活都活不了了。
本以为经此一事,池伯庸能知险而退,谁想他食髓知味,和重庆方面联系的更勤了。他回乌池的几日,有个人来了三四回说要见他。今早那个人更是急吼吼地打听他老家的电话和地址,紫苏不硬不软地回了。这样看,松筠的婚事牵绊他多留几日,倒也是好的。
紫苏只觉夜凉如水,她希望池伯庸不要回来,又盼望着他早点回来。
项穆川接松筠回家,见她面有忧虑,便安慰道,“池小姐请放心,我已在池府四周加强警戒,从亲卫队里挑选了三组好手,24小时贴身保护你和池老爷,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池松筠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不好去上学啦?”
项穆川一愣,她还有心思考虑上学?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真的心里素质那么好,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从容?
她又默默叹气,像是喃喃自语:“那么多人跟着进学校,不像话啊。”
第二日,认为自己不能去上课的池小姐依旧起了个早,给项将军请过安,还奇怪怎么没见项穆川,以前他都是一早就给爹请安,陪着爹爹来吃早饭的,就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有些军务要处理,所以来迟了,还请世叔包含。”
“无妨无妨,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松筠回眸一瞥,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改良长衫,不禁转头过去仔细地多看了两眼。项穆川来的这些天,出去逛街喝茶都穿着军装,从没见他脱下,今儿不知是吹了哪门子妖风。
池伯庸见自家妹子一勺勺舀着豆浆,眼神却丝毫不在碗里,直往右手边飘,心领神会地开口道:“项少今日准备去哪里逛逛?”
“一直听池世叔说学堂里有位唐先生,学贯古今,诗词说得尤其好,今日有空想去听听课。”
“你有心了。”池伯庸看了看自家老爹,一脸狐疑,他怎么从没听老爹提过学堂里有位知识渊博的唐先生,又不好问,只得夸他道,“项少这样打扮真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项穆川点点头,转头对项将军说:“我叫人都撤了,别吓着学生。”
项平秋点点头,池玉波颇为赞许地看着项穆川,池伯庸知道,这个女婿老爷子是越看越欢喜。眼神扫过松筠,只见她三两口吃完蒸饺,对项穆川讲:“唐先生最不喜欢同学迟到,你抓紧吃。我回房间拿书,门口等你。”
恩……看来自家妹子也不会讨厌了。池伯庸感觉到了深深的套路,继而冒出个念头,他得找人去东北打听打听项少的花边新闻。
副官候在门口,松筠正要说早上开汽车反而容易堵在小路上,就听见一串自行车铃声从门内传来。
“走吧。”项穆川单手拎车放到门外,轻轻一跨,潇洒地骑了上去,用眼神指了指后座,轻轻一笑,“再不走,真的会迟到。”
“哦哦,来了。”松筠抱紧了书,侧身坐上后座。
“抓好。”
“哎?”松筠恰好撞上项少的回眸,阳光下,他有些泛棕色的双瞳直直的看向自己,“我说,抓好。”他耐心地又说了一次,抽走松筠的书放进前面的篮筐,拉她的手环在腰间,“走了”。
松筠木愣愣地瞧着他的背,项穆川一低头,瞧她两只小手不知往哪里摆,正紧紧攥着拳头,定格在腰间,暗自一笑。猛踩脚踏,往前冲了开去。小路上石子隔着车胎,上下颠簸,松筠下意识的握紧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教室里,陈幼媛识相地让开位置,让两人坐在一起。班上的同学都探究地打量着项穆川,大家都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有模样又有气质的人,身材挺拔,光站着就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儿,好像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明星,不少女生拿课本掩住嘴不住地偷笑。
“松筠,这是你哥哥吗?”
“听说有人上池家提亲,这是你……未婚夫吧?”
“对对对,我看见池府这几日张灯结彩,热闹得很,看样子要办喜事了呀!”
……
但凡有一个人起了头,之后就像是溃堤的洪水,拦也拦不住,直到唐东霆走进教室,大家才勉强安静下来,松筠正要松口气,且听唐先生问道:“池松筠边上的是新同学?以前从没见过你。”
同学们一阵哄笑,松筠看看项穆川,琢磨怎么回答才不让大家误会,又不至于驳了项家的面子。
项穆川立起身,“在下项穆川是池小姐的朋友,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专程来听课的。”
“哦。”唐东霆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坐下,转身写起板书。
松筠巴巴地看着他,项穆川忽然神秘一笑,贴近她耳朵,小声道,“没有说上门提亲的事,池小姐不会失望吧?”
“怎么会。”松筠狡黠一笑,翻开书,有些傲气地说,“要回答答不答应我还真有些为难呢。”
“哎哎哎,你也不管管!隔壁班几个女生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陈幼媛晃着秋千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就让她们这么盯着啊!”
松筠合上书,“怎么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幼媛又捡了块蝴蝶酥,对着光和看珠宝首饰似的仔细端详,“上海国际饭店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上面撒的白糖都要多一点。”边说边挤到松筠身旁,拿手肘捅了捅她,“项家公子也蛮厉害的,还是当天的呢。就冲着人家这份用心,这么好的人你不抓抓牢啊。”
“他手下这么多人,随便叫谁早点去买回来不行。”松筠拿起蝴蝶酥,早上项穆川匆匆赶来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说了,他和我什么关系啊,我要把他看牢,腿脚长在他身上,我还用绳子拴住他不成。”
陈幼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一惊一乍地嚷起来:“对了对了,马上放暑假的时候唐先生要去上海,还是你爹叫他去的。”
松筠摇摇头,“没听说呀。”
“我也不太确定,好像是叫他去进些新的书。”陈幼媛对唐东霆向来关注,她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一直说上海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繁华,大世界、百乐门、南京路……真、想去看看啊。”
松筠叹了口气,上海她也想去。虽然哥哥一直在上海做生意,但父亲是不同意自己总跑去玩的,顶多是被她磨得烦了,由吴叔陪着去见见哥哥,一两天就回来。
“筠筠啊,要不我们和家里说说,一起去上海?”陈幼媛的眼睛里冒出了光,她为自己想出这个绝妙的计划兴奋不已,“你哥哥在上海,和你一起去的话,我爹娘也不好说什么。你爹不是一直夸唐先生做事稳重周到吗?一路上有他照顾,也好放心呀。”
松筠想了想,连连点头。
“托项少的福,我们班的球赛第一次拿了头名。”松筠与穆川并肩走在校内的紫藤花架下,微风掠过,扬起少女的秀发,她侧首将飞扬的发丝撩至耳后,许是得了名次高兴,也许是想起场边几个女同学痴迷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笑,“项少也常有空打球的嘛?”
“恩。”项穆川点点头,那个干净而明朗的笑容,像极了正午的太阳,感觉暖洋洋的,叫人神思游荡。
他卷起长衫的袖口,露出古铜色的小臂,推自行车时露出鲜明的线条。松筠低头瞥见项穆川结实得小臂上,横跨着数条或深或浅的痕迹,皱了皱眉,这是……疤痕?
项穆川看她所看,目光随即阴沉下来,午后阳光下的校园球场终究是短短一瞬,他看向松筠,深刻地意识到,若她嫁入项府,学堂也将成为过往,成为往后无数个夜晚她所深深怀念的记忆。
二人相视,心绪皆沉落下来。她想,他南征北战杀伐无数,比赛于他不过孩童之戏。他想,她深闺学堂涉世未深,战场于她必是恐怖至极。
二者各怀心思,一路都未说话。
一到家,松筠立马转了心思,向爹提出去上海的计划,谁知池老爷吹胡子瞪眼地说她不懂事儿,净知道胡闹,一个不让去,一个非要去,池伯庸听得头大。
“怎么就不行了,哥哥怎么就能待上海呀!反正幼媛和我一起去,两个人也有商量啊。”池松筠就差骂自个儿爹是霸权主义了!
池老爷子怕叫项家父子看笑话,连哄带骗地说道,“你们两个姑娘家跟着学校先生出去像什么话?你哥哥要做生意,哪里有功夫整日陪着你,上海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乱得很。”
“是啊。是啊。”池伯庸接到父亲使来的眼色,赶紧坐正身子,附和道:“你别看走在路上穿得光鲜时髦的,谁知道是小姐还是舞女。”
池玉波一摔茶杯,狠狠瞪着儿子,“当着你妹妹的面儿,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看上海就是个大染缸!你也趁早回来的好!省得越待越流气!”
见项少来,池玉波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地哄道:“好了好了。爹不是非要拘着你,不让你出去。大热天的往上海跑什么,避暑得往北走!承德、天津、沈阳……都是好玩的地方。”
池松筠不满地嚷起来,“谁一个人去北边儿呀!”
池玉波说着,眼神忍不住向门口晃去,“怎么就一个人了!有你项家哥哥在呀!”
池伯庸最先听出父亲话中深意,颇同情的看了眼还云里雾里的自家妹子,父亲醉温之意不在酒!他虽然不支持筠筠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可也不能明着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儿,唯有爱莫能助地冲小妹投去无奈的目光。
“爹。”池松筠倒是平静下来,重新给池老爷倒上杯茶,一脸诚恳,格外认真地问:“您该不是糊涂了吧?亲哥哥那儿我不去,表哥都不是的哥哥那儿,怎么好意思叫我去打扰人家?”
池玉波语塞,不好发作,忍耐之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