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糖葫芦不轱辘

2、夺朱

　　进了宫门，正好遇见阿年带着小宫女小太监在整理院子。

　　“公主这么早就回来了？”阿年有些惊讶的说。

　　我想起今天在内太学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懊恼便没有说话，只驻足看着殿门口新放的两盆迎风招展的粉色莲台芍药。

　　阿年笑语盈盈的说:“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

　　阿昌有些奇怪：“往年这个时候不都是摆牡丹吗？今年怎么改成芍药了。”

　　这话问的阿年着实有些结舌。

　　我瞥了阿昌一眼，他是个包打听各个宫的事情都知道可惜有时候却少根筋。

　　“过两天便是五妹的满月宴，想必是父皇高兴，御赐下来的吧。”

　　小五是近两年最得宠的周贵妃所生的，周贵妃爱芍药，皇上这便是爱屋及乌了。

　　“这样啊。”阿昌看着阿年尬笑着挠了挠头。

　　“先收起来吧，过会儿玉成要来……等她走了再摆上。”我吩咐阿年说。

　　玉成一向是看不惯周贵妃的，要是让她看见了芍药必定不开心。

　　“是。”阿年行了个礼，吩咐小宫女开始动手。
　　我安下心，便摆了摆手径直进了内殿。走时余光瞥见阿年捅了捅阿昌的肚子而阿昌则是敢怒不敢言的陪着笑，不由也笑了。

　　我亲自解下厚重的外衣拆下累赘的步摇，换上了轻薄舒适的衣裙，心里琢磨着：

　　阿年是我母妃在的时候就使唤的宫女，今年二十五了。阿昌则是我搬到广沁宫后提拔上来的小太监，今年也十八了。他们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若是相处和谐倒也让我更放心。

　　没过多久外面的事便了了，阿昌和阿年一起进来了。

　　阿年端着药不动声色的浇着龟背竹─我殿内那一排的盆栽就是这样换着浇过来的。而阿昌则叽叽咕咕的说着从那些内太学随侍处听来的消息。

　　我听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几个月除了我又添了一堆堂表亲戚外，外面非常的风平浪静。

　　用过了晚膳玉成却还是没有来，我估某着应该是皇后拘住她了便命人锁了宫门，自己捡了本书看打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却传来了锤门的声音。

　　现在已经是宫禁时分了，是谁来了，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我疑惑着，便让阿年赶紧去看看，却是玉成来了。

　　“姐姐。”玉成反常的黑着一张脸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宫女则是一副尴尬紧张的样子。

　　“怎么了。”我喝了一口茶有些诧异，外面的芍药不是已经撤了下来吗还有什么能惹她这么生气……

　　玉成一坐了下来，就用力的拍了拍桌子，大喊道：“气死我了！我真是恨不得冲到余容宫教训她一顿。”
　　我赶紧一边按住了她一边冲阿年使了个眼色，阿年顺势关上了门带着两个宫女退出去了。

　　“又怎么了？”我顺着她的背问。余容宫正是周贵妃所住的地方，果然还得因为周贵妃的事情吗？

　　“父皇要给她加封皇贵妃，还要把小五册封为定成公主。”玉成吸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泛红。

　　“定...”我心里一咯噔。

　　“父皇真是太过分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玉成抽抽噎噎的说。

　　“母后怎么样了。她同意了？”我想了想，皇后娘娘虽然外表柔弱但性格要强。

　　皇上这一串举动简直是在打她的脸，皇后想必要闹一场的。

　　“母后她哭了。”玉成说，“可是父皇把弹劾哥的奏折都拿来了，母后只能同意了。呜...呜...”

　　我抽了抽嘴角，父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新厌旧呢。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把她捧在手心高高举起。如曾经的皇后，椒房独宠。亦如现在的周贵妃，母荣女贵。

　　不同的是，皇后受宠多年，早就诞下了六皇子。而周贵妃只有一女。皇后现在虽然有些失宠，但地位却还是稳固的。

　　“好了。你别瞎闹了，哭完就当没事吧。”我摸了摸玉成的头。

　　她虽然有些天真娇纵但也不傻，想必她也觉察出皇上对她不如往日疼爱了。否则以她曾经大闹余容宫的脾气，早就去找周贵妃吵闹了，而不是只跑到我这里哭哭闹闹。

　　她扑在我怀里没哭一会儿皇后那边就急匆匆派人来把她接走了，我送她出了宫门，看着高高城墙围住的墙道里随风摇曳的点点烛火，觉着有些冷了。

　　“公主，您早点休息吧。今天也够累了。”阿年扶着我进去了，传来了热水帮我洗漱。

　　我拍了拍水，舒了口气。

　　一天下来了，只有这个时候我戒备的神经才能微微放松。

　　可是看着眼前缭绕的烟雾，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十日后，皇后的千秋宴你准备了什么？”

　　“公主前段时间不是亲自画了如意图吗？我已经让人装裱好了。”

　　如意，我想皇后娘娘现在心里并不如意吧，送这个反而触了她的霉头。

　　“换了吧。换成衔珠凤钗吧。”我吩咐道。
　　凤凰衔珠，只有她那样的国色天香尊荣华贵，才能匹配。

　　“送给五皇妹的贺礼也换了，换成足金长命富贵锁便可。”

　　长命锁不隆重也不轻慢，比之前我亲手绣的衣服要好上一些。

　　“是。”阿年顺从的说。

　　诸事吩咐完毕，我安心闭上眼睛却深深的涌起了倦意。

　　周贵妃，皇后，玉成和小五的样子，在我脑海里闪来闪去。

　　芍药换下了牡丹，可谁又记得曾经的兰花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脱口而出：“外面的供奉怎么样了。”

　　阿年愣了愣低声回答：“香火纸钱，一如往昔。”

　　我垂下了眼眸，“清明那天送两盆兰花过去吧。”

　　她最爱兰花，就当我替他向她尽心吧。

　　“公主有心了。”阿年眼里泪光闪烁。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这样的孝心实在是太浅薄了。

　　五皇妹的满岁宴很是热闹。

　　我本不愿意去的。自从我十二岁搬到广沁宫后，大多数时候都在紧锁宫门独自养病。除了玉成偶尔会来探望我，我基本都不于外人见面，至于这宴会就更少参加了。

　　只是这次父皇却是给足了周贵妃的面子，下令阖宫上下的妃嫔公主以及一品的命妇皆要入宫朝贺。

　　我想着他这样看重此事，要是特意缺席反而惹得注目，只得打起精神妆点。

　　还是老原则既要不出众又不显得轻慢，我只选了一身青白色如意纹长裙然后把脸色擦的白了一些，对镜一看，实在是─完美的病秧子啊。

　　到了余容宫时辰还尚早，阿年他们只能候在宫外。我正准备独自进去，却正好碰到玉成带着她的两个大宫女，金琅、玉镂来了。

　　她今天也是细细描饰过的，和我不一样她却是往华美的方向打扮。本来略有稚气的的面容，在庄重的妆容加持下变得冷艳妩媚，加上金红色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光彩华丽的千叶攒金牡丹首饰。

　　正是美人如玉，绝色倾城。

　　这分明是存心的要在周贵妃的好日子里，抢一抢她的风头。

　　我愣了一愣，细细把她看了一遍，然后笑了。

　　这的确是玉成会做的事情。

　　“三皇姐，等等我。”玉成看见我微微一笑，又露出了孩子气，扯住裙摆就跑了过来。

　　我拉过她，悄声说：“今儿穿的这么好看，却是不能这么冒失了。”

　　她连忙收了笑容凤目微敛，自有一派高华。我暗捻，皇后是出了名的美人而玉成却是更胜一筹，假以时日不知是何等的风采。幸而她生在帝王家，才护得住这份美貌。

　　我们进去后不就，就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连久避佛堂的胡老太妃都出来了，衣香鬓影把大殿挤的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但热闹和我们这一角却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善交际，玉成因着心里有气冷着一张脸枯坐在那里。宫里的人大多清楚玉成和周贵妃不和也没有人敢上来攀谈。

　　因此我们两个都很是无聊。

　　等了很久，父皇他们迟迟不来，我就更无聊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打起精神端详起满宫里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带着车池兰在谈笑风生的车池夫人。

　　车池夫人与车池兰并不相像，她面容秀美身姿娉婷，犹胜车池兰三分。但车池兰身材高挑秀美中透着英气，也别有风姿。

　　看来这子女的容貌的遗传却是自有定数。我突然有了新的感悟。

　　“皇姐，你盯着那边看什么呢。”玉成好奇的凑了过来。

　　“我只是觉得车池夫人美貌依旧。”我收回来目光，真诚的夸赞道。

　　我一向是偏爱美人的。

　　玉成只是看着我咯咯的笑。她对我这个小毛病也是很清楚的。

　　“那皇姐看我就好了啊，你不是说我是你讲过的最好看的人吗？”她冲我抛了一个柔媚的眼神。

　　我忍不住一哆嗦，只能笑着附和“好啊。那我就只看你啦。”

　　我们两个刚说完话，那边车池夫人和车池兰就一起过来了想必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了。

　　“四公主今天真是姿容华贵，动人心魄。”车池夫人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我心里暗暗的点了点头，看来大家都无法忽视美人啊。

　　玉成只能矜持的笑了笑，“多谢夫人夸奖。”

　　车池夫人转头看着我，却是一顿，神色复杂，半天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有些惊讶，我和车池夫人以前也见过，我和模样也没有大变，她怎么好似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我。

　　难道是我粉抹多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摸下脸的时候，车池兰终于看不下去，轻轻戳了戳她娘。

　　车池夫人如同大梦初醒般，僵笑着说：“三公主几年未见，也越发清丽了。”

　　车池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夸人啊。
　　我清楚自己的长相，虽然还不错，但是搁到玉成这样艳丽的美人旁边，就太过寡淡了。

　　车池夫人还是有几分魂不守舍，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的时候，门口有些喧嚣，却是五哥和六哥携手进来了。

　　玉成笑颜如花的冲他们招了招手，五哥就拖着六哥走过来了。

　　六哥一身玄衣更显得脸色不佳。我看他形容憔悴，眼下泛着青色衣角上还染着墨迹，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立马想通了他只怕是直接从吏部过来的吧。

　　看五哥，他却是青衫翩翩好一派风雅。我注意到他又换了把新扇子。

　　看做工却和他以前送我的扇子如出一辙想必也是他亲手做的。

　　他倒是很有闲情，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五皇子，六皇子金安。”车池夫人他们匆忙行礼。

　　五哥笑嘻嘻的回了礼，六哥却绷着一张脸，只点了点头。

　　车池夫人有些尴尬的带着车池兰告退了，我瞥见车池兰微微回眸的样子，哀叹一声：也不知道五哥这浮夸的样子，哪里吸引到了车池兰。

　　她们走了我们也有机会一起聊聊了。

　　“五哥，六哥，你们两这么这么晚才过来。”玉成嘟了嘟嘴，抱怨道。

　　“还说呢，都是你六哥，拖拖拉拉，连累着我也迟了。”五哥推了一下六哥，没好气的说。

　　“我可没让你等我啊。都说了我不来了。”六哥总算有了些笑意。“我手上还有事情要办呢。”

　　五哥展开扇子，压低了声音说：“行了吧，知道你的事情多。但这次可是父皇亲自下令举办的宫宴，你要是不来，岂不是忤逆他的意思。”

　　六哥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年前见到六哥，那个时候他和父皇可还是父子情深，难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有些不快了。

　　我问道：“六哥，你怎么了？”

　　“还不是...”六哥想说什么，却被五哥敲了敲。

　　他看着一脸好奇的我和玉成，收了话，反过来皱着眉问我：“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受凉了？太医给你的药按时吃了吗？你是不是又嫌苦，不吃药了？还是他们没有好好服侍你？”

　　我看着他，一时哭笑不得。

　　父皇孩子虽多，可是除了我和玉成还有五哥六哥之外，其他人和我们年岁都相差颇大。所以小时候都是我们几个在一起，感情甚好。只是这几年我闭门养病，才和他们不怎么见面。

　　六哥生的好看，脾气也温和，样样都好。只是有一点，就是太爱管教人了。我和玉成就算了，连五哥也经常被他管头管脚的，倒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

　　“我都挺好的。”我只能这么说。

　　六哥叹了口气，又要说什么。“好了好了。哥哥们，你们赶紧都坐过去吧。”玉成打断了他，然后使了个眼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在盯着这里的三哥和四哥。他们这对双胞胎平时看人的眼神就老是高高在上中带着嘲讽，现在更是冷冽了。

　　五哥转了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勾起了懒散的笑容，搭过六哥的肩膀，把他拉走了。

　　“哥真是啰嗦。”玉成托着腮，小声的说，“连我母后有时候都会嫌他烦。”

　　我想着六哥的样子，笑了笑，不知道他在吏部办公时是不是也这样啰嗦，那他的属下可真不好受。

　　想到这我又想起了这两天的谣言，忍不住问：“六哥这段时间在朝上怎么样了？”

　　玉成想了想，“只听说因为青州下邑匪患的问题，三哥他们和六哥吵了一架，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下邑匪患？下邑是青州的大城，那里也会闹土匪吗？

　　但是容不得我多想。皇上携着抱着小五的皇后娘娘，缓缓的走了进来。我只能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皇后穿着黑红色金刺五凤长裙，华贵依旧，举手投足间和皇上也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若不知情，谁会想到，她怀中的孩子却是他人所出呢？

　　酒席将尽，周贵妃还没有出现，皇上亲昵接过小五，向众人宣布她的封号，定成公主。

　　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我清晰的看见几位哥和妃嫔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至于其他人，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怎么样的暗流涌动了。

　　我眨了眨眼，看着气定神闲得逗弄着定成的皇后，突然觉得这宴会很没意思。

　　可是这一切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宴会依旧在热闹的继续。舞姬伴着悠扬的乐声腰肢款款的跳着燕乐，脂粉香混着酒香弥漫在席间，直熏的人昏昏欲睡。

　　我按住脑袋，捂住了鼻子，告诉玉成，我有点不舒服，要去外面透个气。

　　玉成正不悦盯着上座，闻言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