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魔鬼之心》曾泽西

2、桑德拉与艾力（2）

　　罗娜•洛维夫原姓福德森，她是西曼•帕特里奇的最小的妹妹的独生女，帕特里奇家三代都生活在奥托维山山脚下距离亚路提十里的村庄里，他们都不是正经的庄稼汉，种植、制作毒品并贩卖才是帕特里奇家的头号家业，免不了和当时的□□老大赖维奇尼家族越走越近。而西曼•帕特里奇更是以自己的胆识和智慧在赖维奇尼家族里混到了一席之位，他不仅仅帮着家里人制作毒品，盗窃、抢劫、暗杀、诈骗，年轻的他无恶不作。对于在边境上的乡下小村庄里成长起来的人来说，这和道德扯不上关系，想要过好日子，只靠几亩田地是远远不够的，想要快速得到大量的钱，这样的勾当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西曼•帕特里奇在犯罪上有着绝对的天赋，可惜他没能预见赖维奇尼家族的落魄未来，最终成了蒲公英旅和赖维奇尼家族斗争的牺牲品，被人招供了他所有的藏身之处。当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之后，他选择体面地走进执法厅自首，终于在陪审团面前博得了一丝宽恕，判处终身流放埃德瑞斯岛。然而他的家人则没这么幸运，三个偏执而愤怒的吸毒者的家人趁着长子洛桑科•帕特里奇逃亡在外的时候，把帕特里奇乡下老家里的老弱妇孺都杀了，田地和作坊也被一把火烧光。洛桑科•帕特里奇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被捉进狱中之后，他死于残酷的派别斗争。
　　而西曼•帕特里奇最小的妹妹维奥拉•帕特里奇走的却是一条完全不同于她家人的道路，她很早就离开了出生地，并且同家人断绝来往，她独自一人打工挣钱，坚持上完了国民教育学校，后来嫁给了她的雇主——从莱纳伊渡洋来到下迪昂森谋求发展的本分手工作坊主凯米勒•福德森，过着还算安宁的生活。然而代表不幸的凶神仿佛紧紧跟随着这家人，罗娜的出生使得维奥拉死于难产，凯米勒•福德森承受着丧妻之痛，一边投身工作，一边独自抚养女儿，终于也积劳成疾，客死他乡。这个来自莱纳伊的狄利斯人在离开人世前立下遗嘱，宁可让罗娜•福德森进孤儿院也不能交给帕特里奇家抚养。于是罗娜•福德森进入了孤儿院，并认识了同是孤儿的考特•洛维夫，两人不但情投意合，还一同参了军，他们摆脱出身的阴影后走上的光明前途叫每一个人看了都会又羡慕又钦佩。
　　当然，这些事都是帕特里奇收到罗娜的来信后才逐渐知道的，他当时甚至惊讶于自己还有一个外甥女，不过这个外甥女能找到他并不用费太多功夫，西曼•帕特里奇即便不是闻名于世，在安保机关以及情报系统的圈子里可是臭名卓著，而且他引起了下迪昂森Ax特别行动队的注意，在他们的情报部里留下了底案，并在他重返下迪昂森之后持续跟踪。一个军队里中尉官职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查到他现在的住址。恐怕罗娜和考特会把女儿寄放在他的铁匠铺，更多的是为了让她顺便得到Ax的保护。
　　在埃德瑞斯流放期间，他曾多次申请保释无果。直到641年战争爆发，事情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转机。大批莫洛萨军队竟远渡重洋，绕过所有西海的口岸，选择在最南方的死亡沙漠登陆作战，因此距离死亡沙漠最近的埃德瑞斯岛周围的联合军队全都投入了战斗，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于是642年春天的埃德瑞斯岛上发生了集体大逃亡，被孤立在岛上切断补给的残余联合军队的兵力完全无法镇压罪犯，一个月内，埃德瑞斯上的罪犯尽数逃离。幸运的是，莫洛萨的正规军船队已经完全控制了南威拉海、沙隆纳海峡以及希约荣海域，他们对南大陆的潦倒逃犯与灾民完全置之不理，甚至出佣金雇用他们投入对上迪昂森地区的侵略战争中去。
　　帕特里奇岁数大了，不愿意为了钱上战场送命，于是他跟随着逃亡的大部队来到了中陆，却在溜进下迪昂森边境时被发现了，万幸的是，由于Ax特别行动队的介入，再加上蒲公英旅嚣张至极的特殊时期，他得以和他们谈妥条件，获得了暂时的保释，在斯韦斯奈姆继续靠他流放时学会的手艺吃饭，而相对应的，他的一举一动将受到Ax的严密监视，并且他必须为围剿蒲公英旅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不然随时都会被发配到战场上甚至直接绞死。为此，他的出庭作证将不少老家伙送进了监狱甚至上了绞刑架，他对□□行事套路、暗语、代号等等的分析和透露渐渐把蒲公英旅惹恼了，针对他的暗杀也越来越多，Ax对他的监视便随之而转变为监护，西曼•帕特里奇也变得完全无法脱离这个保护伞在下迪昂森独自生活。
　　这个小名叫艾力的男孩，也曾是被利用来暗杀他的工具之一。
　　西曼•帕特里奇早在埃德瑞斯就认识了拉克塞尔一家，艾力是被他母亲抛弃在集市的腐肉堆里，却被他哥哥默文•拉克塞尔发现并捡回来的小孩。他们一同从埃德瑞斯逃了出来，在中陆登陆后，帕特里奇便与拉克塞尔兄弟们分开了，再次见面时，只剩艾力一个人，斯韦斯奈姆的街道上，艾力看到帕特里奇的身影十分高兴，他高呼：
　　“西曼老爹！”
　　随后就被Ax特别行动队的便衣队员直接按倒。
　　帕特里奇急忙编了个谎话为他开脱：“等等，他是我老家的小孩。”
　　“他体内有源反应，很抱歉，我们必须检查清楚。”
　　艾力一直在挣扎，听到这句话他便停下了，他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我身体里有什么是吗？怪不得我觉得很难受，这里。”他说着，手指向自己的腹部，有一块奇异的硬块突起，周围有很明显的缝合伤口。
　　Ax的队员十分有经验，仅一眼就可以做出大致判断：“恐怕是催化炸药，等缓和层散尽就会爆炸。”他说着，立刻将艾力拉起，往宽阔的河边走去。
　　帕特里奇这辈子见多了这种事，甚至有一次，他亲口下令让自己认识的孩子去送死，对此他从未感到过后悔与愧疚。直到在斯韦斯奈姆碰到艾力，他才感受到了那份残忍。从那一天起，帕特里奇终于知道自己真的老了，他的老去将让他为所有的罪忏悔。
　　当时，他对便衣队员恳求：“请不要舍弃他。”
　　“我的队友不会对小孩见死不救的。”另外一个随后赶到的Ax队员说道，“请回你的住处，我们要确保你的安全。”
　　小路的尽头传来了争执的话语，只听见艾力大叫道：
　　“……你退后，我可以自己来！”
　　“……不要动！回来！……”
　　“……你看，就像这样！”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就连帕特里奇的铁匠铺店门口都可以看见卓塞河的河水自河堤喷溅而上，那道亮光转瞬即逝，烟雾缓缓地飘散开来。
　　帕特里奇毫不犹豫地向河边跑去，Ax的队员反应慢了半拍，只得跟着跑：“帕特里奇，停下！这样做很危险！”
　　两人跑到河边时，只见先前那个队员愣愣地站在那儿，他面前，艾力正将他的肠子和重新塞回皮开肉绽的腹部，他很镇定地干完，将血淋淋的皮肉捂住，看到帕特里奇便绽出了笑容：
　　“别担心。”
　　血流了一地，他的脸色惨白，如同僵尸，可表情却如此活生生。
　　“我不会死的。”他说。

　　艾力自己扯开了皮肉，将火药掏出来丢进了河里。他的部分内脏在硬物的挤压下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而且出血量已经超过致死的标准，但令人吃惊的是，他始终意识清晰，Ax队员要将他送去医院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力气拒绝，不过在场的三个成人都坚持要让他得到治疗，艾力还是被带到了最近的诊所。然而，诊所里的医生却发现他不需要进行什么手术，他血肉模糊的腹部只剩下一些浅显的外伤，涂点药膏就可以离开了。
　　目睹全过程的Ax队员非常重视这件事，他们将报告书寄往本部的同时，同帕特里奇进行协商，要求帕特里奇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的店中，以便他们把他一起纳入监视范围，作为此类特殊事件定性以及具体相关命令下达前的预备方案。
　　艾力在帕特里奇店中的留驻注定是短暂的。
　　649年夏初，Ax特别行动队的队员前来带他离开。
　　“为什么我一定得离开呢，老爹？我难道不是被你收养的吗？为什么又让别人收养去了呢？”艾力在预先得知自己要离开后，这样的问题几乎天天都要问上两三遍。
　　帕特里奇被告诫不能告诉艾力真相，他只能说：“这是政府政策限制的，我收养你是不合法的，我也没有办法。”
　　艾力离去的那天，桑德拉还被寄养在帕特里奇的店中，她急切地抓着艾力的胳膊反复强调：“今年暑假里要回来哦！你保证的！”
　　“我会的，不用担心。”
　　“今年不回来的话，我可能就不在这儿了，一定要回来！”
　　“我知道。”
　　“我写给你的地址你带着了吗？”
　　“带着了，不会忘的，我会写信的。你回家以后就能看到。对了，我给你的东西别丢了，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会保存好的！”
　　帕特里奇一边看着一份文件，一边听着两个小孩的对话。孩童时代的想法总是那么简单，却不知道世界之大，不是他们能够靠语言来约束的。
　　Ax便衣队员的话语打断了帕特里奇的思绪：“你确定这是他的本名吗？”
　　她经过打扮之后，看上去和普通机关公务员没什么两样。
　　“我不能十分确定，这是我记忆中的叫法。”
　　“埃德瑞斯没有他的出生记录。”
　　“这种事经常发生，用什么名字都一样。”
　　“或许你说得对。”
　　文件上，被收养人处由打字机打出的黑色字母组成了这样一个名字：奈洛斯坦•拉克赛尔。收养后更正名处则填写着：奈洛斯坦•米耶诺。
　　之后的十年中，艾力再也没有回来，桑德拉也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桑德拉•洛维夫一直待在帕特里奇店中，直到战争结束，651年春天驻上迪昂森维和部队正式撤离，她的父母也随队回到了下迪昂森。她在斯韦斯奈姆完成了她的第二年基础教育后，在暑假里被父母接回了家。此后，帕特里奇因为年轻的洛维夫夫妇而渐渐被卷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之中，他曾劝解他们不要太过深入，但直到发现时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仿佛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小博比死于托儿所开始，就注定这个家庭不会幸福。洛维夫家搬至希斯乔德后，桑德拉曾在一个国庆节假里回到了斯韦斯奈姆的铁匠铺。此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少女。
　　她偶尔问起：“艾力回来过吗？”
　　“没有。”帕特里奇挥手，“这小子怎么可能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倒是件令人轻松的事。放弃吧，桑德拉，他再也不会回来啦！”
　　桑德拉的表情十分平淡。
　　“他死了吗？”她问。
　　帕特里奇抽着他的烟斗。他把所有的秘密都吸了进去，只吐出一丝淡烟：
　　“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