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71、夜梦

　　自从洛城军被调走，黑羽骑被强制遣散入编，总感觉有抹阴霾笼罩在身侧，但好在没过几天，赶上了洛城的花灯节。
　　与秋丰节相似，春种秋收，为新的一年祈愿求福。
　　因为先帝驾崩不过一年，花灯节也只保留了简单的流程，却没有往年歌舞欢闹的场景。
　　夜间星辰闪烁，萤火萦绕朝天际蔓延，就像是连接了漫漫长空，带着迷幻的色彩。
　　房屋街巷牵起的彩绳，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光华流转，色彩交融。
　　茶摊边坐着休息的客人，饮茶轻笑，细语交谈。
　　不远处摆下的棋局已围满了人，凝神细看，各自揣测。
　　捏泥人的，卖糖葫芦的，各色夜市小摊也尽显欢愉。
　　难得的空闲，曲院里的人也都拉帮结伙的出门玩儿去了。
　　秦漠叶长生少年心性，冲的最快，转眼就已消失在人流中。
　　扶青拉着黄泉也自顾自去赏花灯了。
　　以往这个时候，申屠远都会找上莫陵，结个伴不至于太寂寞，岂料如今突然冒出个齐风，抢走了这个唯一的伙伴。两人毫无悬念的结伴约会去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申屠远干笑心塞。
　　到头来还是剩自己一个！仔细想想，那沈宁不是也一个人的么，不如从今年起，约他作伴好了。
　　正想着，曲院外进来一人，正是沈宁。
　　“哟，你一个人啊~”
　　申屠远翻了个白眼：“你不也是一个人啊，不如我们凑合一下，出去喝一杯？”
　　沈宁摸摸下巴，看了他一会儿道：“虽然不太愿意，不过也就剩咱们俩了，凑合凑合也不是不可以……翠微楼去过么？乐一把怎么样？”
　　申屠远：“……”他怎么就忘了萧王府那伙儿人的德行，妓院赌坊酒楼花街，那还不是一样接一样的？
　　萧夜辰是收敛了，齐风也安分了，如今沈宁可不就找上他了？
　　正无奈，考虑着要不要答应好过一个人寂寞。院子外又进来一人，一身儒雅衣袍，书生模样，正是顾青。
　　“怎么就你们两个？他们都出去玩儿了？”
　　沈宁看了他一眼，笑道：“很久没见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顾青摆手：“我不喝酒。”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走走走一起，我请客！”沈宁一手就将他拽了过来，然后朝申屠远道，“走啦，你不去，我就跟他去花灯会了。”
　　申屠远无奈，只得跟着他们走了，顾青的拒绝嚎叫倒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转瞬就被人山人海淹没。
　　绕过街头一处闹市，围了一圈人，时而传来哄笑和呐喊助威。
　　原是老板摆下的地摊套环，摆在摊子上的玩意儿虽普通却挺精致。有布偶，有瓷器，有首饰物件等等，各式各样。
　　老板守在摊边一阵吆喝：“十个铜板十个环，中了就能拿走！”
　　已有不少人挤作一团扔竹环，十个里头能中上一两个的都少之又少。约莫是老板摆的太远，亦或是物件太大，竹环套不住，有些人便开始抱怨，想多讨几个圈儿，不死心。
　　秦漠拉着叶长生路过，立刻就被那阵喧闹吸引了过去。
　　扒开人群，秦漠将叶长生推到了最前面，两人扒在栏杆外看。
　　好一会儿，秦漠道：“你喜欢哪个？”
　　叶长生扫了一眼，指着一个茶壶道：“那个。”
　　秦漠一点头，蹭到老板那儿换了十个圈儿，结果一阵扔完了，什么也没有。
　　正当他准备再去找老板讨几个圈儿时，叶长生拉着他摇头：“我不要了，干什么浪费钱。”
　　秦漠道：“你喜欢嘛，今天过节，我想让你开心。”说着他又伸手去拿了几个。
　　最后叶长生抱着那个精致的茶壶走了，嘴角带着小小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天上的星辉，熠熠发亮。
　　秦漠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大摇大摆好不得意。
　　老板摸着圆鼓鼓的荷包，那少年愣是扔了五十多个圈儿才将将中了，挂在了壶嘴上晃了两下掉了下来。看他年纪轻轻，老板心疼他那流水般的零花钱，便算了，将茶壶送了他。
　　两人美滋滋的手牵手走了，晃过街尾的人群，里外围了三层。
　　大都屏气凝神，盯着前方的靶心。一支竹箭飞过，扫过靶子落到了地上，响起一片嘘声。
　　这时一个身穿藏青长衫的男人走了过来，拿过了那人的弓，放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嘿嘿笑了一声。
　　“老板，射中五把能拿奖品吗？”
　　一旁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五把都中内环就算，若能三箭中靶心，大奖拿去。”
　　男人朝身边跟着的一人道：“阿陵，你且看好。当初在队里，我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这两人正是出来闲逛的齐风和莫陵，一路上齐风东边凑热闹，西边玩字画猜谜，莫陵静静跟着，时而抿嘴轻笑，竟少有的没有暴脾气。
　　他看了看齐风手中的弓：“这东西很难么？”
　　“当然不是，这个是打趣儿用的，真正上战场的弓箭可比这个厉害多了，没练过的连弓都拉不开。”
　　说着齐风一手扔了颗碎银子给老板，随手拿了五支箭，弯弓搭箭，眨眼就连珠四箭，正中靶心。
　　老板看的目瞪口呆，可从来没遇上过这样厉害的，怕不是碰上了个练家子？简直欲哭无泪，这不是砸场子么……
　　最后一箭，齐风拿在手里转了转，正要搭箭上弓，忽然顿了一下，侧头看向一旁看的目不转睛的莫陵。
　　“阿陵，你想不想试试？”
　　莫陵愣了一下：“我没用过弓箭。”
　　齐风将他拉了过来，把弓塞进他手里，简单讲解了几句。
　　莫陵拿着箭比划了一阵，眉心微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别紧张，这儿放松。”
　　齐风贴了过来，俯首耳畔轻声细语，呼吸轻轻撩动，将莫陵抱在了怀里，一手扶着他的手紧握长弓，另一只手握住莫陵拿剑的手，然后微微使力满弓出箭。
　　就着这个暧昧温暖的姿势，第五箭正中靶心。
　　随着众人得看激动，连连鼓掌。
　　“是不是很容易~”
　　莫陵不敢看他，红着脸点了下头，好在是夜间，看不清神色，否则给齐风看到又该美滋滋乐上一阵。
　　“老板，大奖拿出来啊，我要那个最大的！”
　　莫陵抬头，就看到老板苦着脸将一个半人高的布偶拿了过来，一个圆鼓鼓的刺猬。
　　莫陵有些不自在的抱着，道：“为何是布偶，那些小物件也挺好。”
　　齐风摆弄了一下布偶身上的刺，不以为然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可是五把都中啊，当然是大奖，不然不是亏死？”
　　“可我拿着这个不伦不类……”
　　齐风笑了起来，捏捏布偶，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和你一模一样，怎么不伦不类了？”
　　“看来回去得往你眼上扎两针！”莫陵眯起眼，一把将胖刺猬砸到齐风脸上。
　　齐风一看他往前钻，立刻拔腿去追：“阿陵阿陵！你慢点儿啊，等等我！”
　　两人在人流中穿梭，被挤散的人群发出一阵欢笑，只看他们打闹也挺有趣儿。
　　夜空一轮圆月皓洁，像个硕大的玉盘半挂空中，星辰浩瀚群星拱月，蜿蜒的银河绵延往天际，往天的尽头去了。
　　屋顶上靠着二人，一人抬头静静望着天空，一人躺在瓦上听着街上的喧闹，酒坛散出的醇香带着微微的醉意。
　　“下头好热闹啊。”
　　一旁的黄衣少年没回头，看着月亮：“你喜欢便去看看。”
　　扶青闭着眼翘着腿道：“不去。你喜静，我陪着你。”
　　黄泉浅笑道：“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该像他们一样热闹些好？”
　　“你便是你，若成了他们，我便不喜欢了。”
　　黄泉忽然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些狡黠：“那或许我应该试试？”
　　扶青睁开眼看他，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过来，酒至微醺的吻了上去。
　　吻够了就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道：“要是能这么一直下去该多好。”
　　黄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望了一眼扶青放在瓦上的半杯醇香酒酿，他伸手拿来闻了闻：“走到今天，我突然有些怕。”
　　“怕什么？”
　　“尝过了安逸的美好，便会害怕命运的坎坷，倘若再经历一次生死，我怕我会崩溃。”
　　扶青笑：“别人都是历一次劫坚强一分，怎么到你这儿却反过来了。”
　　“因为我知道那种恐惧，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傻瓜。”扶青拍了拍他的脑袋，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徐徐道，“放心，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我不想再看你哭。”
　　“人终有一死，无可避免。”
　　扶青撇撇嘴道：“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努力活久些，让你笑着走。”
　　黄泉突然狠狠揍了他一拳，疼的扶青差点儿从屋顶滚下去，酒意醒了大半。
　　他揉着心口望着黄泉苦笑：“有你这么暗算的么？”
　　黄泉目光幽冷，淡淡道：“咒我先死，先赢了我再说。”
　　扶青看了一眼屋顶上空掉的酒碗，突然明白，黄泉喝掉了那半碗酒。
　　从相识到现在，黄泉从来是滴酒不沾的，就连成亲那一夜，黄泉都是以茶代酒。在扶青印象中黄泉只喝过一次酒，是在他们相识后不久，因为比试输了，赌气喝了一杯。而之后的事黄泉不记得了，扶青却记得清楚，他根本就是一杯醉，毫无悬念。
　　看着几乎要扑过来的少年，扶青无奈叹气，道：“我打不过你。比你先死可以了吧。”
　　“不可以。”
　　这是真的醉了啊。
　　“既不让我先死，又不愿比我先死，你说怎么办？”
　　黄泉语塞，想了半晌，还是那句话：“赢了我便告诉你。”说罢就要动手，扶青忙拦着他：“这可是屋顶。”
　　“那回家打。”
　　还是要打……扶青啼笑皆非，黄泉却已拉起他朝曲院方向飞掠而去，眼底亮闪闪的，似乎很开心。
　　脚踏清风，像两只飞鸟掠过。
　　闹市街头，倾歌抬头一望，一片落羽飘下，他伸手捧在了手心，月白的羽毛在花灯中泛着淡淡的鹅黄。倾歌将它顺手插进身侧那人的松散的发间。红色描金的发带垂在墨黑的长发间，那片白羽便格外显眼。
　　萧夜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我好看么？”
　　倾歌摇头：“不好看。”
　　“是么？难道我真的不如当年了？”
　　萧夜辰有些不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未几嘴角染上一抹邪气，正想凑到倾歌边上戏弄一把，谁知迎面走来一个姑娘被人潮撞了一下朝他摔了过来。
　　萧夜辰下意识出手托了她一把，女子却软若无骨，栽进他怀里。仔细一瞧还是个大美人儿，出落水灵，身姿窈窕，眉目含情。
　　“对，对不起。”女子慌忙起身，朝他行礼。
　　萧夜辰满不在乎，反而道：“有姑娘这般水灵的美人儿投怀送抱，是我的福气，何至于道歉？”
　　女子见他风华卓越，心生欢喜，脸上飞快染上红霞，害羞的低下头。
　　萧夜辰笑盈盈将一顶花灯送到她面前：“这花灯送你，晚间人多，可得当心。”
　　女子又惊又喜，头埋的更低了：“谢，谢谢。”
　　萧夜辰看她模样清纯，又问了一句：“可有幸能知姑娘芳名？”
　　“方，方晴……”
　　“方姑娘~在下叶申！”
　　一场意外事件都能变成欢笑攀谈甚至都快约上游湖踏青了。一旁的倾歌静静的看着，直到他与方晴告别。
　　转过身，萧夜辰笑道：“还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看来你的魅力依旧不减，是我眼拙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萧夜辰却吓出一身冷汗，暗地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一得意又给忘了形，这可当着媳妇儿的面啊！以后自己该如何为自己正名？？？
　　“倾歌，你听我说啊，那姑娘刚才差点摔了，幸好我扶了她一下，不然那个势头非得摔坏了！”
　　“嗯，我看到了。”倾歌淡淡笑着，“你还送了她花灯，与她谈天说地以表安慰。”
　　“不是……我嫌那灯碍事才顺手给的，谈天说地是怕她觉得我行为诡异，不是正人君子。”
　　倾歌点了点头，简单应了一声就往前走了，两旁有人吆喝着卖花灯，还有人看他气宇不凡，便凑上前想着拉些生意，或许是哪家贵公子，买了花灯送给妹妹们。
　　然而刚靠近就觉得冷嗖嗖的，这白衣公子目光清冷，带着几分孤傲，光是远远看就觉得这些俗世之物的浊气会脏了他的衣摆。
　　无形的压力是不错，但更可怕的却是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意，那是来自他身后追逐的一人，一看他们想打那公子的主意，那眼神都恨不得能吃人。
　　远处一人摆着一车琳琅满目的精巧玩意儿在吆喝。
　　“时下流行的首饰物件啦！精巧稀罕的物件，送姑娘小伙儿讨个欢心啊！”
　　说的恶俗露骨，却正中了萧夜辰的心，急啊！！
　　“老板！最好的有什么？”
　　老板一看来了个贵人，笑弯了眼，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个这个，上好的玉簪子，雕工绝对是顶级的，这可都跟皇家一个水平，一般富家人——”
　　萧夜辰懒得听他多话，倾歌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他打开木盒瞧了一眼，立刻就亮了眼睛。的确是上等货色，很独特的款式。
　　“这可独一无二的，雕工师傅一年只出这一个花样，以后也不会再——”
　　“行了就这个！”话音落，拍下钱拔腿就跑。
　　老板定睛一看差点儿没吓死，那可是金锭啊！
　　萧夜辰追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直跑到街头才将他拦下。一手抓住了倾歌，半句话也没说就拉进了侧面的一条小巷子。
　　“还想往哪儿跑？”
　　倾歌望着他没说话。
　　少顷萧夜辰从怀里摸出那根玉簪，插在了他的发髻间，玉簪通体晶莹被雕刻成了古琴的样式，带着淡淡的青色。
　　“……可以走了么？”
　　“不行，东西收了，人就是我的。”萧夜辰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抓着他不放。
　　一时间二人沉默相对，气氛有些微妙。也不知过了多久，倾歌微微一蹙眉，萧夜辰却先开口：“可不能再让你跑了，我要宣布所有权。”
　　“什么？”
　　“我知道，你在吃醋~你越是不理我，生我气，证明你心里越在乎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了，以后我眼中只看你~~”
　　“油嘴滑舌。”
　　“你不信？那我给你颗定心丸~”
　　萧夜辰朝他靠近，炙热的气息扫在他脸畔。
　　瞬间袭来的紧张心跳，将方才的不悦冲散大半，他偏开头想躲开，萧夜辰却抓着他按了回去压下一个强势的吻。
　　不同于往日里那般轻柔温情，带着几分霸道和狂气，愣是将他吻到气息急促窒息才肯放开。
　　深蓝的眼底映着对方面红耳赤的脸，萧夜辰抓着他垂在肩头的长发轻嗅，声音有些沙哑低磁。
　　“倾歌，我想，吃了你。”
　　白衣人微微一愣，脑中尚在晕眩，就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抱了起来。
　　折身回到萧王府内院，烛光轻摇。萧夜辰将人放上床后便欺身上前。
　　透过单薄的衣衫，曲倾歌很清晰的感受到了他滚烫的体温，一想到方才的话便脸红起来，推了推他。
　　“萧夜辰，不行，我……”
　　“我知道你害怕，我不会伤你的，我们慢慢来。”
　　这话一出，倾歌的脸愈发烫了起来，连带着呼吸也紧张起来。
　　被他的反应逗乐，萧夜辰低声笑了起来，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顺着他的眉目缓缓而下，最后落在唇畔，侵入唇齿间交缠共舞。
　　衣衫褪下，肌肤相亲，倾歌紧张得有些打颤，忍不住朝他缩了缩，伸手抱住了他。
　　“倾歌，放轻松，我教你。”
　　“……嗯。”
　　呼吸纠缠在一起，急促的喘息中带着绵绵情意。
　　一夜缠绵，鱼水之欢。
　　萧夜辰侧头看着枕边已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人，脸上挂着宠溺的笑，一想到欢愉之时那人青涩羞怯的模样，清亮的眼眸恍若剪水，他便忍不住嘴边的笑意。
　　这宝贝媳妇儿，可算是吃进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