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花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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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实在很好，好到北邙月倒挂在屋檐下，手指拈着窗棂上那几根丝，任它们飘扬在眼前，拂到眼睫上，都无法否认这跟白日亭中不是出自同一件外衫。
北邙月闭了闭眼，各种不妙预想在脑中闪过，镇定心神，忽然听到前方不远的一点细微的动静，动静本来足够小，只在这样落针可闻的幽寂环境中才引人注意。
他稍稍抬高上半身，向前远眺，只见屋子后，院子角上还有一座小阁，依稀间动静从那里传来，似乎只是惊鸿掠水一点而过，转而就归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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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月扶住帘子。
呼吸微窒，小竹榻上丽人攲枕，六福裙摆似半开牡丹拖展散在榻尾，似一抹出岫云霞缓缓流淌下来，这抹云霞垂了些许在竹榻在边缘，在风中荡来飘去。
旧阁，荒地，袅晴丝四张，美貌佳人横陈。
北邙月有一刹那不敢伸手去拭沈拒霜的鼻息，他也确然没有出手，而是凝视许久后，确认她胸脯微有小起伏，这才稳下轻轻晃动忐忑不已的心神，待要去诊脉时，不觉眼神又飘到别处。
……莲脸嫩，体红香，她的眉细长而婉约，眼是桃花眼，此时是闭着的，因而见不到她眼中那点好似半醉乜睐时的朦胧，顾盼总生媚，谈笑总勾人，琼鼻高挺，檀口艳色，白日时神色凛然，持美行凶，叫他猛然一下认栽在当场，不能反应。
北邙月想想又牙痒的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明明眼下端详美色，却被美色所误，几乎又要再沉浸进去，比如摸一摸那深窝挺秀的小巧锁骨什么的……真的要原地再认栽一回，傻站一晚上了，忘了来的目的了。
北邙月念了声清心，将毯子往上扯了扯，一直遮到紧贴颌下，这才转去摸脉。
只是当他掀开毯子边角，织金毯往上一搭，搭到高耸有棱角的折下的团蝠纹上时，突生疑窦。
她这是睡时抱了个什么东西？睡觉抱个东西，棱角膈人的，许是睡前…在这看得什么书，闺阁话本子？北邙月没有多想的将毯子往上再提了一提，不敢多探目张望，匆匆隔毯一扫，两手进去那物抱出来，毕竟不好乱摸的。
沈拒霜因物体抽离而手自然软软垂下来，恰好搭在他腕上。
北邙月心想着不能乱摸，脸颊却逐渐生烫，故作无视，手极稳的捧了出来，他注意力全在不与沈拒霜接触这事上了，陡然间腕间搭了一抹温热，惊得他一时僵住，心停跳一瞬，耳中动静一空的同时脑中也空白一片，好似一瞬间由这做破败的小楼抽离到了茫茫异域，不知身在何方。
沈拒霜轻嘤一声，翻了个身，向这边娇娇蜷了过来，猫儿一般卷做一团，脸颊伏上匣子一面的龙须上，绿宝将她的软软腮肉顶的的轻陷进去。
北邙月此时一手端着匣子，她贴着匣子，也便包围了端着匣子的这只手。
北邙月：“……”
北邙月已然不能动弹了。
说是不能动弹，实则他并未受制于这个匣子，而是他出于某种原因，已经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内心，从而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北邙月幽幽叹了口气，他竟意外觉得很愉快，他低头打量起沈拒霜的睡姿，小脸软嫩红润，蜷起来的样子像什么呢……有点像，像幼时在两仪宫外，见到川南土司进贡来的……陆川猪，小小一只，软乎乎的。后来他把这猪讨去悬琼观，遥莲师叔四处晃荡时总要揣在怀里，已经在后山养了一屋了，倘这趟顺利……
倘若沈拒霜知道北邙月现在心中所想，只怕立时要气得跳起来不玩什么装来装去的游戏，亦或心中小本本记起来，日后报答个更厉害的招。可惜她还没达到这种通人心的地步，是以还安安稳稳“睡”在榻上，心中盘桓着拿什么惊走北邙月。
北邙月遥想一阵，刚恢复到气定神和的境地，随着沈拒霜温热的鼻息轻柔的拂到他手背上，他心尖一触，呼吸微促，蹲下身来，忽然不敢再看她，他这一日不敢看她的时候好像太多了，这实在很矛盾，快临到上京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见到她，然后天天看着，等到了跟她还没说上两句话，她抽身走了，夜半偷偷前来，居然还不敢多看。既不看，他又暂时不想抽手，不想离去，便借着月光观察起两掌间的这物来，刚取出时他轻瞄了一眼，是个匣子，此时无事找事，就预备琢磨琢磨，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匣子，值得沈拒霜睡的正沉，也要抱在怀里。
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个龙，待北邙月稍端起来预备边边角角的摸过去，刚摸到匣底某个特殊图案时，沈拒霜陡然欠起细细的颈子，脸颊涨得通红的剧烈咳嗽起来，披背长发婉伸铺满了剔花卷草纹圆枕，此刻不住随主人颤抖跳动，背脊虚弱的佝偻下去。
北邙月惊得一抖，丢下匣子，出手如电迅然间连点了沈拒霜中府，天突，尺泽，太渊等穴，落指时不惜损耗推入内家真气，以助功效倍增，末时稍一犹豫，再定目时，沈拒霜饧着眼，睫毛抖着就要挣开梦境，终一使力往沈拒霜睡穴拂去。
沈拒霜睫毛一颤，眼皮下眼珠微咕噜一下，就陷入更深睡中。
北邙月的医术并不太精深，师门中并不许他花更多精力去学这个，但习武之人，背穴是首要，再兼之他于医上天赋极佳，哪怕不刻意去学，只听遥莲师叔日常教导弟子，也知道不少，也因此，才敢大摇大摆去混张清光关门弟子这个名头，他趁现在捞起沈拒霜脉诊了片刻，越诊眉头皱的更深，他竟不太明白这个脉象……
北邙月不敢托大，也不准备再将沈拒霜留在这个四面通风的地方，他解下宽大的外袍，用外袍和毯子将她里外仔细的裹了起来，以免一会受寒，又穿过她颈下，叫她头枕到自己肩上，另一手捞起她腿弯，甫一抱起来，甚至她肩头刚挨上他胸前，隔着薄毯，便能察觉到她一身支离嶙峋病骨，瘦到没什么肉，轻飘飘的仿若一根浮鸿，随时乘风旋入远处。
他心中有点不满，既不满于自己一开始忽略了这个环境，以至于她吹风受凉，亦不满于她自己夤夜偷偷跑到这个小阁楼来，更什么准备也没有，连个火盆汤婆子也无，就在这儿昏昏睡过去，更不满这阖府整院上下，女使们竟无一个真心关心的，忽视她到此，连主人不在房中也不知道！
他足尖一点，原路折回，手极稳一点都不晃，只有吹在耳畔隐隐风声，让沈拒霜察觉出自己正在移动。
北邙月正准备一路折回院子，因为求稳，身法稍慢，在掠出明璋院时，院外树荫一摇，银光瞬闪，一点寒芒自树冠中激射而出后，炸作变作三点星芒，直奔他上中下三路，寻常状况下，他有万千种办法脱身，哪怕抱了个人，他也有千百种法子好变动，只抱着的这个人是沈拒霜时，他只剩一种办法——身形遽然往后飘回，撤出射程以外，旋落回院中——他不敢冒任何一点风险。
那三点寒芒力尽一般，截然直直往下坠去，栽入院门俩侧泥地里哗啦崩开数点泥星，最远的扑落到北邙月足前七寸。
北邙月悍然落地，便猛得低头去搜寻沈拒霜浑身上下，待看到毯子完好，一点也没有事时，这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抬头望向那从院外延伸密密匝匝翻过院墙的老槐树冠。
双方交锋只在一瞬，悄然无息，院中仍然阒静无比，星月无声。
对方没有再出手。
北邙月转身，穿过前厅，走到后头沈拒霜的寝屋之中，撩开帐帘，轻轻将她放了上去，扯过一边帛被，掖好四角，最后深深凝视她一眼，才放下帐幔，坦坦荡荡翻墙出去。
衣袂翩飞翻出墙时，还冲那边老槐树冠打了个手势。
拇食挺着不动，余下三指逐一并到掌中，这原是贼行窃时像伙伴打的手势，意思是回头再来取宝。
树影静谧，姗姗不动。
仿佛不知道他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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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月回到棠梨院，小莲阴着脸还坐在北邙月一开始坐的屏后窗下，这里她刚指使着陷入幻境的瑰娘收拾好了，但因木屑飞射而蹭掉漆或撞坏的家具和全然化作废木烂柴的小几她是没有办法了，要换要修补，也只能让北邙月找他的人了。
小莲顶着一脸不知道糊的什么绿兮兮药粉泥浆，嘴角冷冷扯出一抹笑来道：“哎哟，我们元小郎还知道回来，怎么一脸不痛快，夜探香闺不好玩，啊？”
北邙月没理她，径直四处摸了块不知道做什么素帛出来，铺到屋中小案上。
小莲叉起腰，不顾脸上浆糊往下淌，拼命数落，“你当初三请四请老娘的下山的好么，第一晚就给我整这么大茬子来……你知不知道在山下，按规矩是不得对他们出手……的。”
北邙月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小莲浑身汗毛一竖，他再一翻掌，掌中出现了一块小银牌，小莲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的话顿时一顿，她眼中挣扎一下，手好像在这一刻脱离使唤，向那块牌子伸去。
牌子落到手里，她才回过神来，等等等等，我还没数落完呢！这叫本座怎么树立我做师叔的声望！
她在低头瞄了一眼，马上合掌，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这么一块半指头大的一点花纹也无的银牌，可以在琅嬛宫天字外库领一件宝贝呢！
北邙月坐到案前，灯火如豆，他一半人坐在影中，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态，摊开帛纸，他眼睛半闭，笔尖轻勾提点，一气呵成，飞白流畅。
随后他丢开笔，也没有看纸上那个似画似字的纹样，也没有理会遥莲好奇的凑到桌前，只在她脸上的药泥快滴到纸上时，将纸向侧平滑开去。
他脑中不断在回放，他抱起沈拒霜时，沈拒霜仍整个人贴着匣子不放，便将匣子一并裹到毯中，直到刚刚他把从匣子上摸到的那个图案复盘，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才能肯定心中所想，这不是个图案，而是一个花押。
一个他幼时专用的花押。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花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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