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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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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寒天气,半弯月裹藏进薄云中,清辉半隐,明璋院西厢的耳房里置了做莲花纹铜壶滴漏,水滴声迢迢而来,清风弄影,又惹婆娑声。
静悄,静谧,只有水声,风声,树枝簌簌声。
沈拒霜凝望着前面飞檐斜挑的轩昂斗拱,苍茫夜色中,原本斗拱下的彩绘雕梁,凹凸处的投影里,似乎都藏了个身量矮小的人,又或许再下一刻,来者就会意识到帐中无人,继而从帐顶后的半掩着的气窗里一翻而出,足尖倒勾斗拱槽格,轻易就能揉身翻上平缓的屋脊,与鸱吻快乐的打个照面。
再然后抬个头,或许不用到屋脊上抬头,只要在倒挂出气窗时,往后吊个颈,随随便便的往远一眺,就会发现这个四面坦荡,竹帘有不如无的小阁楼上,幽幽的站了个人。
“叮——叮——“”的银铃声如细小而清晰的荡在耳畔,一下比一下间隔的急,一声比一声更重,催着沈拒霜下决定。
回去,还是不回?
亦或躲起来?
沈拒霜需要迅速做出选择。
只在一瞬,又或许一眨眼,她足尖轻轻一蹬,俯身极快的扑向那张竹榻。
回去是来不及了,谁知道此人来作甚,刚好撞上怪尴尬的,该怎么圆大门轩窗紧闭,她一个弱质重病女流怎么钻的顶上的气窗?又怎么从一丈高的气窗上蹦跶下来?
但不能真失踪了,真叫人找不着,万一是她的老父亲说着要出城去追余孽,临走又拐回来半夜三更来看看自己大女儿呢?
这个可能高不高,就得看沈袄越究竟有多看重沈拒霜了。
沈拒霜扑过去时,正要抻手顺便捞起半边滚落到塌沿的那条织金蓝色团蝙纹薄毯时,怀中匣子猛然一跳,肘尖一滑,匣子脱离了主人的怀抱当即顺势往前跳去,这一下落实了,无论它跳到哪儿,都会有怦然巨响,在这样一个阒静无声的夜晚,只会比巨响更巨,怦然的不再是心跳,而是沈拒霜的惊跳。
沈拒霜只得硬生生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垫在底下,身似浮鸿,六福裙摆吃饱了风鼓起了又委顿下来,四散逶迤。
“吨”得一声响动,东西在匣子里撞了壁,而匣子则砸中沈拒霜胸腹之间。
沈拒霜忍下了砸匣之痛,从从容容的打算用足尖挑起毯子盖到自己身上,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起初因发现宝石紧张兴奋而漏掉了事,这个小阁楼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除了这张榻,是她自己仔仔细细擦过的,而无论是木地板亦或是那堆书简博物架,哪个都有半指高的灰,换言之,她脚上那双云袜,现在该改名叫黑袜。
在料峭春天的寒风中,沈拒霜黑着脸将原本就松开袜筒系绳的罗袜踢开,这才玉趾一分,夹住毯子勾到身上来妥妥盖住。
沈拒霜交睫闭目,没有很贸然的放开灵识去洞察屋中,而是支起耳朵,静静细听。
帐子还在响,只是响声变得轻微。
不是沈袄越,她能察觉到沈袄越。
沈拒霜心里忽然鬼使神差的想到白天里,那个被她送了半片袖子,黏黏糊糊不知道干什么,让她一开始察觉不到的北邙月。
北邙月的身份显然不会像她自个陈述的那么简单,她说的话,沈拒霜一个字都肯不信。沈拒霜白天观察她,虽然看不到脸,这本身也很失礼,幕篱原是贵女在外出行时才用的,但你在别人家做客,又是在内宅,随地带着这个做什么?
只沈袄越默认了,没叫她摘下来看过,沈拒霜起初也不太爱打探人隐私,也没有叫她摘下了看,但是从她白天的鞋子,身形来看,实际是在怀疑她这个江南神医张圣手关门弟子的身份的。
她肯定不是什么关门弟子,沈拒霜怀疑她从北地来。
在这个当口,几个月前前燕才灭,现下又在不远出了前燕余孽,她又在沈袄越回京的时候恰好出现。
骨架大而高,江南仕女少有像她这样高大的,哪怕是关中北边,也很少见,除非她从关外来……胡女善骑射,骨架多宽大丰满。
假使她真的是前燕余孽,沈袄越为什么没有发现?她不信仅仅是陈王做保,就会令他疑惮尽消,他明知此人来给沈拒霜看病,除非他对沈拒霜根本没有感情,舍了沈拒霜做钓饵,不然看病之中,配药煮药,也未必要亲手下个毒,但凡高明些的药材药性相杀就足够了,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罢了。
只从沈袄越的表现来看,不太像。他说不上一定很看重这个女儿,却也绝不会看她去死。
更何况以沈拒霜的神识强度来言,哪怕她此刻无甚修为,但带过来的神识强大是不需要多靠修为的,从白天她给自己诊脉时度过来的气息来看,不像纯粹后天的内力,已经有点进入先天修道臻入化境的味道了…
沈拒霜此刻就如雾里看花,她挑了灯在雾中没头苍蝇一通乱走乱撞企图走出条道来,但雾只会越来越浓,她知道的太少了,实力又太弱,恨不得召不来一阵狂风骤雨,把这雾吹散了,让底下山水大白于天日下。
就在沈拒霜一阵乱猜,最后决定坐观其变的时候,忽然发现周遭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帐边的萦绕在耳边的铃声停了。
沈拒霜心中一空,人走了?又倏然一紧,因为她听到了窗棂撑开,糊窗的绢布被高处夜风吹的哗啦啦震颤起来。
重帘被一阵凉风吹得抖索起来,竹片子窸窸窣窣轻轻碰在一起,倏然一静,有跟修长的手指稳稳托在了帘子下面,代替了帘勾了,不让帘子继续撞响,扰了佳人清梦。
来人似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放轻手轻脚的把帘子盘起来,用个什么东西缚住,随后矮下身来。
沈拒霜能感觉到有目光在粘自己的眉目鼻梁上,来回上下滑动着,这令她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了,呼吸均匀绵密似睡着一般,实则已调整最好的出手状态。
随着来人呼吸声息渐近,有股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端,这股味道幽远清列而绵长,沈拒霜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味道,有点像…小雨后的湘竹,又掺了一点点花香。
毯子被拖动的触感,慢慢蠕动着,最后掩到颈上,半晌,稍稍撩开毯角。
直到对方修长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手腕处的肌肤,夜风料峭刺骨,激起莹白软腻皮肤上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两指快探到脉时,对方忽然迟疑了一下。
电光火石间,沈拒霜遽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疏漏之处,一个大病的人,白日里还咳嗽不止,睡时显也不会太安稳的,起码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比一个平常人的睡眠呼吸还要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