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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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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一盏灯没来得及挂上去,方才被随手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显然单薄的衣架并不能抵挡两个成年人身体的推撞,剧烈地晃了几下之后,连架子带衣服带灯一起,“轰”的一声倒了下去——这都是顾不上的事情,还有被凌乱脚步踢歪的梯子,殃及到了旁边来不及整理好的五颜六色的包装盒,总之都是顾不上的——赵因恪一直处于受惊之后灵魂离体的状态,由着明沅把他往后推,直到抵到了玻璃门上。
这是明沅从未有过的时刻。
爱是掩藏,不是表露。
好多年,她藏着那毫无着落的爱情,黯然走在人生路上,形单影只、跌跌撞撞。
那些明媚美好的回忆即便能让她稍稍安慰,也无法阻挡暗夜来临时的,那份心意难平。
然而一切似乎峰回路转,晨曦之间的一声早安,忙碌之时的眼神交流——朝夕相伴,言笑晏晏,像是回到从前,弥补了当初不曾有过的时光。
她也想,就算没有过去,就算从现在才开始,也挺好的。
可是年少的爱恋有多热切,足以让此时此刻终于明白真相的她彻底失去理智。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是恨的,恨当年迟迟不敢迈出去的那一步,恨这十五年的光阴,恨重逢带来的裹挟着痛苦的狂喜。
一开始,赵因恪茫然找不回神志,直到后背撞上凉凉的玻璃,一丝残余的意识瞬间窜入脑子,指引他倏然伸手,将明沅死死按进怀里。
眼前的人再不是那张偷拍的照片上定格的样子,她的身躯与他紧密相触,她的唇瓣灼热无比,指尖穿进他的头发,近乎狠狠地按着他的后脑——这份渴求,再不用多说一句,他就知道,他用整颗心、整个青春时代爱着的姑娘,也在给他同样的爱意。
他还不知道明沅的秘密,以为多年的爱全然是单方面的,就像明沅曾想过的那样,他觉得从现在才开始,也很好。
同样的,爱是掩藏,不是表露。
可是这一掩藏啊,是多少年的辗转反侧、多少次的心灰意冷呢?
少男少女们,谁也无法跨越时空预知未来,谁又能知道,此时此刻种下的,是之后多少年的“假如当初”所带来的无限苦涩?
不过小小的店里显然不是厮磨的好地方,纠缠间不知道是谁的胳膊碰到了一个竖立衣架,衣架倒下的瞬间勾到了挂在墙上的一件飘逸的连衣裙,裙摆不甘心地扬起来又绊在了好不容易挂好的壁灯上,紧接着乒乒乓乓一阵,终于将理智全失的二人拉回了现实。
明沅被落地瞬间就四分五裂的玻璃灯砸得退了几步,终于松开了手,一回身,刚好看见了立在门外,神情如出一辙地呆若木鸡的两人。
明然,和钟峻。
简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明沅:“…”
赵因恪仍旧贴在玻璃上,垂着脸,脸上不知什么神情,只是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嘴唇。
四下怔愣,率先打破尴尬的是明然——他咧开嘴、伸出手招了招:“…嗨!”
赵因恪竟然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门外有人,愕然转身,后知后觉地愣了。
幸亏明沅一贯极其冷静自制——虽然这几天缕缕破功——微微瞪了瞪笑得不怀好意的明然,朝钟峻问:“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钟峻上前一步,眼神轻轻扫过了赵因恪,给了一个善意的笑,“我听说了,明月的事,过来看看,店里怎么样?”
明然笑嘻嘻插话:“赵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明沅刚想说“没事”,又意识到刚才一番失控,好不容易理出了个头绪的店里现在着实是一团乱,便闭了嘴。
赵因恪轻声说:“今天刚回来,没多久。”
钟峻早就看见了他那个行李箱,垂了垂眼帘,片刻眼神示意明沅到一边去。
等他们去了旁边说话,明然忙凑上来,压低声音急急问:“赵师兄,我姐跟你说了什么?”
赵因恪:“…你指什么?”
明然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就问你,你进过我姐的卧室吗?”
赵因恪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又伸手摸了摸嘴唇,脸不自觉红了。
明然实在等不及了,“去过吗?嗯?”
赵因恪忙说:“没,没有。”
明然一顿,又凑近了点:“好了,不管怎么样,找个机会进去一趟,最好今天在她自己进去之前,别问为什么,你会有收获的,赵师兄啊,”他搓了搓手心,“虽然我是为了我姐,但是你还是可以感激我。”
明沅丝毫不知道自家弟弟已经火速将自己出卖了,她现在脑子飞乱,只是干巴巴朝钟峻说:“没事了,反正架前几天就吵完了。”
钟峻很了解明沅,能把她逼到那个份上证明实在是很过分,毕竟是因为自己而起,来的路上他还一直自责,不想一到门口就看见…他还真不知道明沅有这样的时候,简直呆了,现在冷静下来,倒也还算镇定——他早就对明沅和赵因恪的发展做好了完善的心理建设,或者说,事情似乎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前进,想及此,他忍不住一笑:“明然过十岁生日那年你跟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明沅显然神情微顿,半晌:“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
钟峻微笑道:“可我当真了,我真的以为你有喜欢的男孩子,明沅,你觉得自己只是随便说了个人好和我绝交,其实那就是你心底里的话吧?你那时候能猜到今天吗?”
明沅一时无语,钟峻又淡淡笑了笑,破天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好了,我没事——反正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看清事实了,尤其你那个妹妹大概很久不会敢来见我,我有的是时间恢复。你们有今天不容易,你有话就跟他讲清楚,别再像以前一样了。”
明沅默然,好一会儿才说:“我本来没怎么样,现在怎么会有点负罪感?”她看着他的脸:“钟峻哥,其实以前都不是你的错,不过我也懒得争,你也不是喜欢辩解的人,但我想,如果没有那些事,就算不是为了和你绝交,我有了喜欢的人,还是会告诉你的。”
钟峻被这意外的一刀戳中,实在有点欲哭无泪,“好吧,好吧,那就,那好吧。”
那边的话题早就结束,眼看这边又是揉头又是笑的,明然忍不住了:“钟峻哥,聊完了吗?该干活啦!”
他俩今天来主要是为了给明沅重整店里,钟峻‘哦’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又怎么样呢?
比如你也是从少年时代就喜欢一个女孩子,那又怎么样呢?
她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家人,但就是不往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的路上走。
她甚至会似真似假地告诉你她情窦初开有了喜欢的男孩子,也许是为了和你交心,也许是为了让你死心。
算了,反正,早十年就知道了。
因为时光只成全了她的等待,没有成全他的。
四个人一起重新布置店里,速度便上了云霄飞车。
明然看着自己和岳如安好不容易挂好的灯现在这幅惨样直叹息,不等人说便自告奋勇去收拾了,钟峻在明沅的指挥下重新装好了几个散架的衣架,赵因恪对衣服的摆放比较熟悉,所以主要负责挂好它们,明沅自己则一边指挥一边在小隔间熨几件折了的新货——总之等她熨了半会儿出来一看,外面已是井然有序焕然一新,让她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找几个兼职工的想法。
哦不,赵因恪说他想住在这里…她盯了一会儿赵因恪的背影,刚要收回视线的时候,赵因恪忽然转身与她视线一幢,明沅偷瞄人被发现了,很是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神,默默回去收熨斗了。
明然一心八用,看见这两人跟小学生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直想笑,又频频给赵因恪使眼色,让他上楼,赵因恪几度抿了抿唇,愣是没动。
不过赵因恪到底还是没有辜负明然的苦心,几人干了半天活,明沅主张大家休息一会儿喝点东西,明然忙跳出来:“好好好,渴死我了,我上去找点吃的喝的,那什么,赵师兄,你那个箱子放着好碍事,赶紧搬上去吧。”
赵因恪:“好。”
明然:“好,那个姐,你帮我看看灯挂好了没,再有碎了的下回我叫岳如安一起送来。”
大家都被安排得好好的,钟峻洞若观火,淡定地坐了下来。
等他们上去了,钟峻便问明沅:“你和明然聊过如安的事情吗?”
明沅:“委婉地聊过,死小孩不肯说真话。”
钟峻一笑:“说不说无所谓,不学你就好,我看他三句话不离岳如安,应该不会像你。”
明沅受不了了:“别老说了。”
说话间死小孩就下来了,手里抱着好几瓶水,连声说:“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钟峻哥咱们走吧?”
明沅皱眉:“急什么?”
钟峻已经站了起来,从明然手中接过一瓶水:“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很晚了,我们是该走了。”
明沅想了想,又朝明然:“你…”
明然忙摆手:“我很好我很好,过几天岳如安回来,咱们一起吃饭,走吧。”
钟峻和明沅对视一眼,对明然这种语焉不详又意有所指很是无语。
他们走后,明沅才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因为赵因恪迟迟没有下来。
她悄悄走上楼梯,还没到二楼,赵因恪就下来了。
明沅一愣:“怎么这么久?钟峻和明然都走了。”
赵因恪不说话,高了两层楼梯,就这么居高临下、定定地看着她。
明沅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刚想说什么,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顿时呼吸一滞,心猛然间塌下去了一块。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眼眶却已经微红,半晌才说:“谁,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赵因恪不语,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俯身猛地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手上的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揉碎,灼热的呼吸在明沅的侧脸:“明沅…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明沅说出不话来,清晰地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眼里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涟漪。
赵因恪将她死死搂住,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微微哽咽:“我应该十二岁就陪在你身边,我应该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我从来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明沅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你先放开我。”
赵因恪顿了半晌,才微微松开了手,明沅垂着眼,拿过了他手里的相框。
那是大学毕业的时候。
赵因恪就着她的手里,轻轻碰了碰相框背面。
明沅留着许多照片,珍藏着许多回忆,每样都让心神震颤,不能自已,但是这个,是让他彻底沉沦的。
明沅在他们那张唯一的合照背面写了一首小诗:
昨夜我梦见了
那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
还有夕阳西下
小树林的金色光辉
我梦到我躺在一棵树下
枯黄的叶子落到我的脸上
然后我醒来
黑暗里
热泪盈眶
——2013.6.12
是他出国的前一天夜里。
赵因恪的声音像是在叹息:“你知道那天我要走?”
明沅点点头。
赵因恪扬起一抹微苦的笑:“那你知道,我一整夜都在你家楼下么?”
明沅愕然看向他,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轻轻抹了抹下巴,没说话。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辗转反侧,无数次告诉自己,好了好了,你该放弃了,他要走了。
可是中学时代的记忆还是无端入梦,让她泪湿枕畔。
赵因恪接着说:“你说的,是这个么?”
明沅不解,但下一刻,整个人就惶然怔立。
那是一张显然有了年头的小照片,边上都泛了黄,上面明沅的样子简直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片广袤的油菜花,穿过了十几年的时空,就这样娉娉袅袅地映在了明沅眼中。
赵因恪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唯一一次偷拍你,就是那次郊游…我留着它,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出了国,离开了你,又回到了你的身边。”
明沅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投进了赵因恪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背,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衬衫。压抑的情绪无法再受控制,她几乎边哭便说:“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赵因恪拥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手掌轻抚着她的肩——这么多年,再也不是遗憾了。
过了好久,明沅才止住了哭声,换成了低低的抽泣,再后来,她终于冷静,抬起了头。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着他的嘴唇,接着踮了脚尖,温柔地吻了上去。
——这么多年,终于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