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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番外 ...

  •   东莞二月,桃花如梦。

      闺友对她道:“郡主,今天我祖母请了了空大师来讲佛法,你去听吗?”

      魏韶指尖轻轻触抚着一片薄透的花瓣,有些着迷地望着一树锦霞,漫不经心道:“可是我对佛法并不感兴趣诶。”

      闺友凑近她,神秘道:“听说,这位了空大师非同一般,他年纪轻轻,佛法造诣高深,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他很俊,非常俊,京城人称‘佛门玉面郎’。京城那些贵女贵妇为了他,疯狂向寺庙砸银子,据说,了空大师为了躲避这些追捧者,才四处游走,因为早些年与世子有些渊源,便来到咱们东莞。不过,我祖母是为了空大师的佛法,才不是为了他的男色。”

      魏韶莞尔:“按你说,他不是该对女子避之不及吗,怎么你祖母请他,他就来了。”

      闺友:“我祖母年纪大了嘛,而且外面提起来也算德高望重的。当然,还有一个不值一提地小原因,祖母他老人家为了空大师现在所住的寺院捐了大笔银子重修寺庙。”

      魏韶:“……”

      因为闺友的话,魏韶对这位了空大师起了很大兴趣,而且,看闺友的样子,明显想看大师却又顾忌着祖母不敢去,想要借她的名头。魏韶微笑着答应了闺友,两名少女相携而去。

      经堂内,年轻僧人端坐蒲团,徐徐讲述,他面前,老妇人凝神倾听,不时轻轻颔首,连门内溜进两个少女都没注意到。

      此时两个女孩的情状,犹如夫子在前面讲课,迟到的学生悄悄从后门溜进,企图掩人耳目,其实一切都在夫子的视线下。

      僧人发现了二人,并无一丝异色,讲述如常,未有半分滞涩。

      反而是两个女孩,垂眉敛目,扭扭捏捏,小步挪到老妇人身后,无声地在两个蒲团上跪坐下来。随即抬头,迫不及待地望向前面的僧人。

      在看清那人容颜的一刻,魏韶只觉胸口如被重重一击,发出轰然巨响,神思剧烈晃荡。

      他很俊,眉目隽秀,清雅如诗。

      最吸引人的,是他恬淡宁和的气质,如一片柔和的月光,能抚慰人心底最深的迷茫和忧伤。

      檀香静静弥散,淡淡的天光滤过窗纱笼在他身上,暗淡的经堂因为他仿若生辉,让人心生欢喜。

      魏韶目中无由地浮起薄泪。

      明明初见,却仿若旧识,欢喜到极致,无端地生出一丝悲意。

      就如春光中的桃花,没有在阳光下肆意招展,反而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又因为浸润了这缠绵悱恻的雨水,愈加饱满,如能涨破胸口,从心底盛放出来。

      她恍恍惚惚,直至讲经结束。老妇人正欲向大师提问,忽然发现身后多了两个人,眉头一蹙,待看清魏韶,到口的训斥生生咽下来。

      魏韶上前,向了空道:“适才听大师讲经,颇有感悟,很想向大师多多请教,不知可否请大师改日到王府为我授经解惑?”

      她双眸盈盈,如蒙了一层水光,话语温柔诚恳,还带着点怕他拒绝的忐忑。他抬目看向她,刚才没有注意,此时看清她的面容,心无由狠狠一震,静了片刻,才合十行礼:“了空遵命。”

      顾忌老妇人和闺友在旁,她不便多言,还礼告退,未免闺友出言多问,她借故告辞。

      出了闺友府邸,她并没有离开,命马车停在不远处,在车内默默等待。

      终于等到他出府,一身简单僧衣难掩气质出尘,她赶紧命人把王府的出入凭证给他,隔窗静静相望。

      了空接过随从递来的凭证,听着对方的讲述,抬眼看向她的马车,再次朝她深深行礼。

      两人隔街相望,没有一句言词,她没有离开,他亦没有,良久,她方意识到,他要目送她先行离去。

      她遂命人驱车,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掀帘向后望,只见他静静地伫立原地,直到她的马车离开后,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魏韶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遽然攫住了她:如果让他离开,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穷尽一生,无论有多少泣血的悲楚与思念,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霎时贯穿心房,她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似要挽留什么,喉咙发堵,视线模糊,徒劳地任马车转向,他的身影消失于人群中。

      回到王府,魏韶心神不宁,一面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一面命人为她寻一本女眷常念的佛经。

      晚间,派出去的人回来,因时间有限,打听到的消息与闺友说的差不多,不过令她惊喜的是,来人还带回几首他作的禅诗。

      她如获至宝,捧着诗反复品读,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他讲经的样子,既温文尔雅,又高洁出尘,换成贵公子形象,丝毫不违和。

      如此心心念念,夜里她竟做了一个与他有关的梦。

      梦中,是一个极幽雅的居所,她托腮望灯,若有所待。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跳起来,蝴蝶一般扑向门边,临了却又堪堪收住脚,矜持优雅地打开门。

      门外,他踏月而来,站在月光下朝着她笑。那晚的月光那么美,那么美,美得让人心醉。他们坐在院中的竹凳上,开始交谈。谈诗词歌赋,谈经史子集,谈音乐书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说这么多话,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和另一个人这样投契。

      是最新相知,是故友重逢,是金风玉露,相望一眼,便胜人间无数。

      次日醒来,她还沉浸在那个梦中,心中如有片片桃花绽放开来,轻盈地充满她的整颗心。她忽而微笑,忽而惆怅,忽而幽幽叹息。

      她取来仆人为她寻的那本佛经,开始细细阅读,越过初始的不适应,渐渐领略到一丝不同的意味。

      她一边阅读,一边标注,不明白的,特别有触动的、或某处自己的理解,都有标记。以便那人来时,自己有话可说。

      他如约而来,魏韶雀跃不已。

      她拿出自己准备的功课与他探讨,他耐心解答,声音温和,让人恍然有种自己正被他温柔包容的感觉。魏韶耳颈泛起薄红,害羞道:“这部经文我虽然读过,但理解太过浅薄,还请师傅为我完整讲解。”

      他没有拒绝,当真逐句逐段为她讲述,他声音低缓悦耳,如同香气淡远的美酒,只是听着,就让人有种醺醺的感觉。

      讲了一部分,似乎怕她累,他没有接着往下讲,而是讲起佛经中一些小故事。穿插着各种偈语,壁画、音乐,甚至医药,她发现他果然见识广博,大约读过很多书又走过很多地方的缘故。他呈现这些时自然而然,不带一丝压迫感和侵略感,让人如沐春风,只觉享受。

      他的淡雅温和化解了她的紧张,佛经之外,她能插上话,二人渐渐交流顺畅,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这一次会面还未结束,她已经期待下一次相见了。

      她征询他的意见,让人专门为他安排住处,并没有告知父母。

      此后几日,两人天天相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常常一个人都会不知不觉地笑出来,整个人变得活泼,仿佛回到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不,比那时还快乐。

      又一日,她事先未打招呼,擅自改变日程,让人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她在那里放风筝。

      而他,竟未表现出丝毫不悦与抗拒,只是默默含笑看她把风筝放飞到天空。

      “师傅快来帮忙,风筝要掉下来啦!”她在那边大声招呼。

      他这才移步过去,帮她扯住风筝线,两人看着空中的风筝,握线的手不知不觉碰到一起。两人一愣,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她微微失神,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风筝线断,不知飞到了何方。

      “风筝不见了。”她说,不知何故,心生伤感,眼中泛起薄雾,放风筝的兴致消失,她落寞地回了王府。

      他没有跟她回去,亦没有提讲经的事,回了自己的住处。

      失落与伤感,交织成绵绵细雨,落在她的心头。少女情怀,总是难解,她望着空空的线圈,眼睛濡湿。

      谁知,到晚间时,侍女突然捧来一个风筝,说是了空师傅送给她的。大大的风筝上,是他亲笔画的图案。她想象着他怎样扎风筝,怎样一笔笔调色画图,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而眼睛却再次湿润了。

      讲经快结束时,天下起雨来,她来了葵水,小腹生疼,精神不振。

      侍女道:“要不对了空师傅说一声,今天就不要去听讲了,又不是什么当紧的事,郡主的身体最要紧。”

      她摇头:“不,我要去,快拿雨伞过来。”

      到临时设置的讲经堂,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身影,不免胡思乱想:今天下雨,他不来了吗?她强忍身体不适执意过来,不是因为她对佛经多感兴趣,仅是为了见他,他不想见她吗?

      腹痛,疑虑、患得患失,让她的负面情绪如阴云蔓延,眼看就要如外面的雨般垂落,却在见到外面那个身披蓑衣的身影时,霎时云开雾散,阳光普照。

      他穿过雨幕,走到廊下,解下蓑衣斗笠,放到门外,这才走进房内。他的僧衣有些潮湿,睫毛也湿湿的,似乎沾染了雨水,看过来目光格外温润。

      他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一瞬,道:“郡主面色不佳,是不是身体不适?”

      她的脸红了,想到自己的情状,支支吾吾:“没什么,先前肚子有点痛,现在已经好了。”

      他神色微凝,道:“小僧略懂医术,可否让小僧为郡主看看?”

      她真怕他看出什么,愈发脸红:“真的已经没事了。”

      他充耳不闻,伸出手指:“郡主需要搭条绢巾吗?”

      有些贵族女子为显矜持,生病时大夫为她诊脉,她还要在手腕上搭条绢巾,甚是可笑,她们东莞国女子从来没这个毛病。

      她含羞伸出手腕。

      男子的手指轻轻触在她的脉搏上。

      凝神一时,他对侍女道:“麻烦为郡主准备一碗热的姜糖水。”顿了顿,又道,“有烈酒否,我有一个偏方,或许对郡主的腹痛有效。”

      侍女很快按他的要求,取来姜糖水,烈酒,和丝绵。

      他先让她饮下热水,又让侍女用酒浸棉,小心塞入她的耳洞。

      “下雨天寒,郡主最好不要出门,今日讲经就算了,公主回去多休息。”

      她并非不想休息,她只是想见他,她鼻子酸酸的。

      他温声道:“我就在这里,郡主有什么不适,可以唤我。”

      她心中暖暖,虽然不舍,但想到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略觉安慰,终于不再坚持,回了住处。

      室内静下来,他坐在蒲团上,望着外面的雨出神,良久,他垂下眼,拨起念珠,默诵经文。

      两人的事最终传到东莞王夫妇耳中,东莞王眉头紧皱,面现怒色。王妃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温声道:“别急,我来处理。”

      她让人唤来魏韶的侍女,平和地问起两人相识相交的始末,侍女不敢隐瞒,战战兢兢说了,小声道:“郡主与大师并没有做什么,就是听经讲经。”

      王妃道:“我的女儿,我明白。”

      她语气和缓,听上去就是母亲信任女儿的意思,侍女不能理解其中深意,暗暗松了口气。

      王妃让侍女退下,沉吟不语。

      情发乎于心,她相信女儿与僧人之间没有私情,但不相信两人心中无情。

      或者说,她不相信女儿会突然无缘无故对佛经感兴趣,还召来一名年轻僧人讲经,甚至都不敢与父母说一声。

      她让人请来了空。

      在见到僧人的一刻,她约略明白了女儿反常的原因。

      她说:“法师的名声我已耳闻,听说,法师小时候我儿就对法师深为欣赏,想收法师来我东莞,但法师立志佛学,拒绝了。多年过后,你是否改变心意,愿脱下僧袍,效力我东莞?”

      了空愣了一下,低下头,合十行礼:“谢王妃,小僧之志……并未改变。”

      王妃微微颔首,似欣赏又似惋惜:“矢志不渝,当得起法师的名声。”顿了顿,缓声道,“我女儿心软重情,法师无心凡尘,而她并不明白,时间越久,于她伤害越深。而且,纵你二人清清白白,但俗世流言,终归于女儿家名声有碍,我想法师会理解我们做父母的苦心。”

      男子低头合十,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道:“小僧明白,小僧正想结束今日最后一讲后,向郡主道别。”

      王妃沉吟须臾,道:“如此,也罢。”

      走出王妃寝殿,他脚步虚浮,有好几次走错路,若非王府仆人提醒,他已经走进池塘里了。而他的面色看上去那么平静,那么平静,全无一丝异样,以至于仆人怀疑,他是不是单纯想看鱼?

      到郡主住处,她已经等在讲经室,看到他,眼睛亮亮,含笑道:“今日怎么迟了?”

      他不能说谎,又不能告诉她实情,只是道:“抱歉,现在开始吧。”

      声音温存,一如往常。

      就连讲经节奏也无一丝改变。

      讲罢,她照例提出问题,他耐心回答,待她再无疑惑了,他才道:“经书讲罢,小僧该离开了。”

      魏韶怔住,脸色微白,突然结结巴巴:“我、我还有其他……”

      他抬目看着她,目中是无限的温柔与难言的伤怀,他说:“清泉寺的主持大师佛学深厚,远高于我,郡主日后如有疑问,可以向他请教。我曾发愿今生侍奉佛祖,获取真经,与郡主作别后,我将继续远游。”

      心脏犹如被攥住,她说不出话,唯有眼泪无知无觉地往下落。

      看着她的泪水,他心如刀绞。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修行路上的最大考验。

      然而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催促他,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她终于无法自已地哽咽出声:“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没有让她再说下去,抑制着内心强烈的痛楚与眼中的湿意,道:“能与郡主相识,是莫大的福缘,我福分不够……或许还要修行几生几世才能……我会日日为郡主祈福,求佛祖庇佑郡主,一生一世,平安康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没有人知道,这串佛珠的每颗珠子都是他怀着虔诚亲手雕琢,把它供在佛前诵经千遍,捧在手心诵经千遍,才呈献到她面前。

      生平第一次,他珍重而虔诚地,执起一个女子的手,无比专注地、像对着今生最大的事情般,把佛珠戴在她手腕上,双手合十:“佛祖会保佑郡主,郡主珍重。”

      说着起身,举步欲去。

      她伤痛欲绝,突然叫道:“了空师傅。”

      他脚步顿住,依然垂头合十,却不敢回头看她,细看之下,眼角睫毛已沾一缕缕湿意。

      她说:“你会好好的吧,好好的活在我知道的地方,能让我听到你的消息?”

      湿意无法抑制,犹如漫天雨水倾洒,遮住他的视线。他微微点头,哑声道:“我会把去过的每个地方都记录下来,如果可能,我会寄给郡主。”

      说罢,再不敢停留,快步离开。

      身后是她失控的哭声。

      那声音犹如利刃,一刀刀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他感觉到,他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离他而去,可是,他不能停,他选择的路,哪怕粉身碎骨也必须走下去。

      向前,或许会有一线光明,向后……他将一无是处……

      他走了,仿佛带走她满世界的春光,把她留在凄冷孤寂里。

      东莞王妃见她整日郁郁寡欢,劝她多出去走走,和朋友一起散散心。

      她不愿父母担心,也不愿见其他人,于是去了一家道观。之所以不去寺院,是因为她不能听寺院二字,听到就想哭。

      道观中有专门为游客准备的粉墙,供他们题诗。

      魏韶闲极无聊,偶尔到粉墙前转悠,这一日,她在某首诗前待的时间长了些,侍女道:“郡主喜欢这首诗?我看您看了好久。”

      魏韶意态懒散:“算是吧。”

      侍女高兴道:“奴婢这就把诗抄下来,以后郡主想看还可以再看。”

      魏韶瞥她一眼:“不过四句,一眼就能记住,还需要抄?”

      侍女:“……”

      附近依稀传来人语声,似乎有游客正往这里来,魏韶带侍女离开。

      再后某日,魏韶已回到王府,侍女忽然兴冲冲地向她报告:“郡主,您还记得徐贽吗?道观里您还说喜欢他的诗来着,他来咱们东莞做官啦,正在大王那里,郡主去看看吗?”

      魏韶懒懒:“他是父王的官员,我看什么看。”

      侍女:“郡主不是喜欢他的诗吗?”

      魏韶:“你也说了,是诗,不是人。”

      她挥手让侍女退下,此时的她尚不知,这又是一个与她有割不断缘分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文《我的神》,欢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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