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阑暖寒生GL》舟莫沉

57、何处归

　　修音三人出了神幽殿，慢慢往一水云间走，那日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众人正忙活着重新修整基石，空地上墨板灰扑扑地都是土，旁边堆着木材石料，修音在这里规矩无需守，她要做什么也无人管。

　　修音暗忖着什么时候可以走，抬头瞧着旁边的女子，伸手偷偷扯了扯阑缺的衣袖，阑缺面容柔和：“嗯。”

　　修音轻轻笑了笑：“阑缺以后想去何处？”

　　辛袭显然听个清楚，桃花眼兴致勃勃地看着她，阑缺轻轻摇头：“回去说，”

　　酉时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斜斜照着琉璃亭，火红地阳沉落在天际，小桥下的流水声兀自淅淅响着，屋檐的铃铛被暖风吹的摇晃着，叮当作响，惊飞下面落脚的几只鸟儿。

　　琉璃瓦闪闪发亮，亭子里辛袭抱着一坛玲珑醉，靠在金灿灿地镇妖咒上，笑盈盈道：“我们去哪儿？可不要再往这山沟里头钻了，又不是见不得人，闷的要人命啊...”

　　修音被她这么一说有些茫然，她是问阑缺...不是问她...修音指尖摩挲着茶杯，偏头看着阑缺，却又想到望舒山来，可辛袭是阑缺的友人，她不愿去山中，修音犯起难来。

　　阑缺淡淡瞥了辛袭一眼低声道：“我曾路过澜庭，那里山水秀美也是个热闹所在，过往商人湖客都会在那里停歇，我们若是一路南上半月的路程便到了，途经临蒙，邑城，夏安，到时四处走走，师姐觉得好么？”

　　修音对她说的这些地方，只限于知晓地名，上一次阑缺说给她听的，除却名字修音一窍不通，一出门估计就要晕头转向了，却又有了明确的方向，心里有些兴奋阑缺不急着回望舒，只点头笑道：“好。”

　　辛袭皱着眉把酒坛搁到石桌上：“好什么好啊，邑城就跟个驿站似的，经过那里的人海了去，乱哄哄地，我们绕远些，在临蒙停个几日，绕过邑城从宣阳走，那里可是专出俊俏郎君的！”

　　辛袭笑的活像只狡猾的狐狸，不，是只彻头彻尾的大尾巴狼，她哪里是嫌邑城乱分明是想要去宣阳，修音慢悠悠瞧了辛袭一眼也不说破，垂眸瞧着腰间的相思扣心底愉悦。

　　辛袭一个人在那里，说的眉飞色舞，一句也不离宣阳的俏郎君，她们两个人讨论着出行一事，大部分都是辛袭再说，阑缺静静地听着，偶尔提些建议。

　　修音听着有点走神，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事，夜天玖不放人，留着墨白除却辟谣，那还为什么？依照夜天玖的手段，修音觉得她，不会单纯觉得不妥扣押墨白。

　　紫尘府的主人说换就换，夜天炩人呢？

　　辛袭伸手戳戳修音乐不可支：“修音，莫非你是再想我说的俏郎君么？”

　　修音怔怔道：“哪一个？”

　　辛袭朝着她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你是喜欢翩翩公子呢，还是俊朗刚毅的，或者是一个知书达礼书生，再不就像阑缺那样的闷葫芦，姐姐帮你挑！”

　　修音想事想的回不过神来：“随意…随意。”

　　修音话落一时间亭子里安静下来，修音察觉出不对劲茫然看着辛袭，但见那厮颇有深意的看着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修音身边的人径自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修音忙伸手拉阑缺，那白衣女子回头墨玉般的眸子深邃如夜，她伸手指指自己正色道：“千万莫要选我这般模样的。”
　　“......”

　　她的声音冷寒，丢下一句硬邦邦地话，不再理会她，冷着脸往屋里走，修音抿抿唇回身，辛袭大马金刀坐着抱着酒喝的尽兴，瞧着她慢悠悠道：

　　“哪一个？随意…随意，可我问的是俏郎君，又不是白菜豆腐这怎么能随意，你说是也不是？”

　　“......”

　　“你…”

　　辛袭伸出白嫩纤长的指，朝着她懒懒晃晃：“我？不关我事，谁要你敷衍了事的。”

　　修音被辛袭噎的没话说，身侧的手收紧，跺脚转身就往回走，门未落栓修音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子里阑缺长身立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狭长锋利，又漆黑如墨的长刀。

　　她整个人好似结冰了般，握着兵刃身上散发着冷冽气息，修音行过去想要哄她，阑缺认真看着墨刀，似乎觉得屋子有些暗，只越过她行到窗边端详着手里的刀。

　　修音亦步亦趋地跟过去，阑缺转身行到香案前将刀搁下，修音暗叹口气重新行到她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阑缺寡淡着脸，漫不经心打量着她。

　　修音被她看的心下一紧，忙松开手后退一步，斟酌许久，道：“我方才没听清楚辛袭再说什么，是以说的话不作数地，你别生气。”

　　阑缺凉凉道：“我并非生了一副恶鬼皮囊你怕什么？”

　　修音察觉出不妥，忙上前一步站到阑缺跟前。

　　阑缺淡淡偏开头：“你不是怕么？离我这般近做什么？吓到你可怎么好？”

　　“......”

　　修音算是看明白了，阑缺现下气还未消，修音有些难耐她这副冷冰冰地样子，又无可奈何，只搜肠刮肚想说辞哄她，修音低头思忖没有说话。

　　阑缺却是冷哼一声就要走，修音头疼起来忙伸手拉住她:“我才不要那些乱七八糟地人，有你足够。”

　　阑缺拂开她的手，抱着手臂静静睨着她，唇角缓缓上扬，淡笑道：“不过逗师姐的，不必紧张，至于…”

　　阑缺眼眸深深靠过来，伸手轻柔捏住她的下颌：“至于方才你所言之事，我晓得你不敢。”

　　修音轻松起来，却暗道她坏透了，变着法子戏弄她，修音闷闷反驳：“我还未做，你怎知我敢不敢？”

　　阑缺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倚在桌上，墨色眼眸里压着玩味，薄唇似有若无地噙起一抹弧：“既然如此，那你去做便是。”

　　修音从未想过，阑缺会简单如斯地讲这般意味的话，好像急着要摆脱她或是丝毫不在意，修音不免愣住，她依旧那样淡淡的觑着她，一袭白衣妥帖的穿在身上，华如珑月皎洁若雪。

　　阑缺似觉得无趣，只回身取了本薄书，拿着在桌前坐下，风淡云轻的翻看着，沙沙的翻书声，和一个垂眸面容沉静的看书人，将修音彻头彻尾环绕起来。

　　她的指尖小心放在上面的书角上，偶尔轻轻点点，一个时辰里天已然沉下来，屋子里早已点了烛，不甚明亮只供看书的女子照明。

　　阑缺看书，她枯站着，修音瞧着依旧不理会她的人心下烦躁起来，日落之时她明明还再替她想着去处，修音蹙起眉来，行过去伸手压住她翻书的手，轻轻一声微响，她正翻书的手，被她这么一压，那书页霎时从中间撕开个半指长的口子，阑缺轻轻睨了她一眼，白净的脸上沉静不见，变得无甚表情，修音赶忙抬手，苦涩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
　　“对...对不起，阑缺。”

　　“无妨，”

　　阑缺轻轻说出二字，许久无言，一个人闷在那里，不言亦是没有动作，修音积攒的情绪涌上头来，伸手扣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她眼里光华流转吐气温软，一副高雅秀丽的模样。

　　阑缺纤眉轻蹙，似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只抬手捉住她的手腕要移开，修音登时气恼起来。

　　“你气我便是，一篇字大不了我抄写赔你，你嘴上说无妨，可你分明在生气，小心眼！”

　　阑缺面无表情拉开她的手，淡淡道：“那师姐去抄就是。”

　　阑缺唇边的笑陡然消失，一时冷的令人窒息，行到榻边掀开被子和衣躺了进去，修音不再言语转身推门出去。

　　院里悄然寂静，只有铃铛随着流水声偶尔叮当响响，吱呀一声修音以为是阑缺来寻她只当没听到，一人坐在小桥的栏上低头生闷气。

　　那脚步声轻快迅速，片刻修音视线里就多出一双红艳艳的靴，修音失落抬头，辛袭看着她忽的笑起来，修音偏开头，瞧了一眼透着光的屋门，随即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沉默非常。

　　辛袭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低头去看修音的表情，摸摸下巴低声道：“阑缺骂你了？还是打你了？不应该啊，照她这死性子可是从来不发脾气，莫非她是太无趣，跟块木头一样闷到你了？”

　　“......”

　　辛袭一个人在那里乱猜，修音只无奈打断她：“才不是。”

　　“莫非她…占你便宜了，好个死木头我揍她一顿替你出气！”

　　修音手一抖差点从后面栽下去，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回过神来就见那红衣女子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行到房门前，一脚就将门踹开，那门被辛袭踹的摇摇欲坠，修音心头一惊，忙从栏上跳下来往过跑。

　　修音匆匆忙忙跑进去，阑缺此时正靠在榻上冷冷望着辛袭，修音伸手拉着辛袭担忧她冲动行事，辛袭慵懒的撇了她一眼，一甩长发挣脱修音的手，步子诡异一踏就坐到了榻上。

　　修音心猛跳，暗道她这是要做甚？但见辛袭那厮，一张妖娆面容都快凑到阑缺脸上去，阑缺偏开头无动于衷，辛袭只到她耳边低语着，不知在说什么，修音瞧着说悄悄话地辛袭，和不时抬头看她的阑缺心痒难耐。

　　阑缺伸手推开辛袭，正色道，“我知晓了。”

　　修音诧异地瞧着懒洋洋的辛袭，她竟能哄好阑缺，恍然间修音明白，辛袭招人喜爱，并非都是她颠倒众生的容颜，阑缺虽未笑可面色缓和许多，看着她的目光深邃而温柔。

　　修音被她这莫名的眼神，看得紧张起来，辛袭是跟她说了什么，她竟这般看她？修音不动声色挪到门边，转身就跑。

　　一弯两头尖尖，弧度漂亮地月牙斜斜挂在天上，晚间的风带了凉意，兀自吹着，天空泛起灰灰蒙蒙地颜色，修音手扶在修建紫尘的石料上有些茫然，手下触感冷硬冰凉。

　　修音出来透气的功夫，弄明白一件事，有些玩笑话岂能随意开，就像她当面，同阑缺说那般的傻气话...

　　紫尘已提前修建了高墙，墙壁白的晃眼，以墨色封边上铺琉璃瓦，像是缩小的精美屋檐，修音腾身过去，稳稳坐到墙上，轻轻叹了口气，她跑什么...

　　修音吹着凉风，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坐在墙上吃糖，修音一时嘴甜腻腻地，抿抿唇有些腻的慌。

　　“吼...”

　　修音被惊的手一抖，手里的糖掉下去，这是那只凶兽！修音迅速站起来，远处神幽殿的方向多出火光，修音手托着往下跳，没落到地上，迎面而来是淡淡冷香，修音被阑缺兜在怀里，阑缺放下她，夜色里她神色柔和：“师姐...”

　　修音低头不自在起来，越过她往神幽殿走，轻声道：“走...走吧。”

　　离神幽殿还有一段距离时，因紫尘空旷，修音远远就瞧见，大殿门口站着个山一般的巨兽，头顶上则长身立着个精瘦欣长的人，依旧黑袍黑面，还有辛袭，近了，辛袭朝她们看过来。

　　夜天灵怒气冲天盯着那蛮兽，一众弟子凝重的围着那怪物和它身上的人。

　　那黑袍人垂眸，一双眸子向她们看过来，修音被那阴冷地目光，看的生生打了个寒颤，她可没忘这人似能读心，修音强定心神，不愿让他看出什么来。

　　辛袭抬头笑盈盈道：“这位公子不若与我回去，当个压府郎君如何？不过你可真是不厚道，人家仙府都还没建起来呢，你倒是又跑来拆了。”

　　“......”

　　夜天灵和那些弟子俱都盯着辛袭，目光神情都透着尴尬难堪，夜天玖则悠闲地摇着把铁扇，似没看到那凶兽般，那黑袍人盘膝坐下，瘦削的身形和那庞然大物相比，显得萧条起来，他一言不发只冷冷望着她们，修音认真看了会儿就发现他是看阑缺的，辛袭漫不经心问：“鬼见愁你认得他？”

　　阑缺轻轻摇摇头，墨色眼眸里压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他遮得如此严实，即便我认得，现下也认不出了。”

　　那黑袍人就和这一堆人僵在那里，夜天灵忍无可忍，手里的长刀带着破空声挥出来，指着那人咬牙切齿道：“你想如何！”

　　黑袍人冷冷嗤笑一声，一双阴寒的眸里带着嘲讽不屑，夜天玖哗的一声收回铁扇，随意挥挥手：“回去，歇息吧。”

　　修音虽觉惊奇，但也觉得那一人一兽今夜会来，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上次也曾出手相助，一众弟子犹豫不决却不敢违背夜天玖的命令，只整齐划一站好行礼，转身离去。

　　只剩下夜天灵和夜天风临，修音这才发现闹成这样了，夜天炩和夜天瑾都没来，纵然那父子脸色多么难看，都没能让夜天玖动摇，那瘦高的女子漠然经过巨兽似要回房休息。

　　夜天玖还没下神幽殿的台阶，医阁的方向蓦然冲起一道金光，金光直上天际，极高时光晕才有散开朦胧的迹象，夜天玖反应迅速早没了踪影，夜天风临惊道：“爹是见秋阁！”

　　修音瞧着那金柱竟源于见秋阁，那...夜天炩今晚没来...

　　修音暗叹口气，只得跟着他们往过跑，旁边的阑缺神色淡漠，修音上空蓦然一黑，抬头就见那巨兽露着的肚皮从她们头顶一跃而过。

　　辛袭咒骂一声，腾身灵活跳上那怪物的背，那野兽一跑起来并没有因为体型显得笨重，反而灵活非常，速度也很快，地上的沙石，随着它跑起来被震的一跳一跳。

　　修音脚下一空，瞬时落到她背上，修音片刻就越过那怪物，远远将它甩开，修音抿抿唇只埋首钻在她颈间。

　　“往后我若惹你难过，莫要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修音眨眨眼睛，不知阑缺何出此言，阑缺将那怪物甩的没了踪影，步子一转，修音再回神后背就衬着她的手，被抵到了角落的墙壁上，

　　她伸出修长的手臂撑在她右侧，静静看着她，修音被她围在角落里，左边是个墙角，右边是她的手臂，一时心猛地跳起来，不自在之极：“阑…阑缺你做什么？见秋阁…”

　　修音话说一半，唇就被她堵上，她漂亮的眼眸，沉静的锁着她，背后的手往上移动轻柔托着她的颈，朝着她自己的方向带去，修音被阑缺吻的晕头转向腿软的站不稳，忙伸手扶着身后的墙勉强站直。

　　阑缺的手重新垫在她背后，修音虚压着她的手，喘息着看着她，她身子往前靠靠垂头薄唇碰碰她的额，修音有些茫然，待到气息缓和许多，脸就开始发烫：“你...做...做什么？”

　　阑缺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我做什么？你自个儿猜。”

　　“......”

　　修音被她一句话噎住，显而易见她还猜什么，修音是想问这个中缘由，想起她之前的话，忖了许久，一时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定是辛袭那厮同阑缺讲了什么。

　　修音看着眼前清丽的脸莞尔一笑：“我没有偷偷抹眼泪阑缺。”

　　阑缺神色复杂，低头亲昵蹭蹭她的脸：“你若委屈尽管说出来便是，无需在我面前抵赖不认。”

　　修音抿抿唇，本都快要消逝心底的事，又因为她的话蓦然涌上来，修音也不知该如何讲，只直勾勾盯着她看，阑缺微微俯身，一抹暗香浮动于修音鼻翼间，她华夜般的眸子，柔和地望着她，内里诚恳掺杂愧意，

　　修音怔住，她还是头一次可以袒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来，阑缺薄唇即便在深夜都透着红润：“阑缺歉之，乞蒙见恕。”

　　修音伸出手，捉住她撑墙的手臂，心底动容，她向来清风霁月冷傲沉着，忽然低头认错，修音只觉得无措，辛袭定不是只说了这些，修音复杂道：“那...你告诉我，辛袭同你讲了什么？”

　　阑缺唇一时紧抿着，生硬非常，收回她颈边的手立在那里，神情冷峻像一尊神像，她的发柔软轻扬着，衬得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阑缺蹙着纤眉：“辛袭说你要…要自尽。”

　　“......”

　　修音汗颜，心里将辛袭问候了一遍，阑缺现下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难见的紧张，修音上前伸手环住她，轻声哄她。

　　“你活着我怎么舍得死？我惜命的很，万一有一日我死了，长眠地下，你这般模样，不知惹多少人喜爱，那时我非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不可，我不死，舍不得也不敢，我还要留着性命哄好你，你才不是小心眼，我故意气你的。”

　　“我的确是小心眼，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你一人，也只容得了你一人。”

　　修音一愣，忙抬头，阑缺已转身留下背影，手却紧紧牵好她，朝着见秋阁疾风一般掠去。

　　修音跟在她身后，余下的只是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