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阑暖寒生GL》舟莫沉

30、阑缺番外（二）百鬼夜行

　　我一人坐在亭下，感受这深秋的寒凉寂寥，辛袭则了然无趣的靠着亭下的柱，把玩着胸前的发。

　　眼前的树俨然披了秋色，树干有些发黑，一树的叶子青黄混杂，凉风卷过去沙沙作响，而另一株已然经不住这萧瑟寒风，叶子簌簌跌在了地上。

　　我依稀记得，不久前它们还将将抽出嫩芽，岁月无声不过回眸一瞬，如今它们已然衰败。

　　片片的乌云错落在空中，遮去那轮金阳，中间露出蔚蓝如水的底色，天寒流风转，我在此停留有些日子，现下该走了。

　　我只得撑开伞，踩着毫无生气的枯叶往前行去，我知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着，我得去寻她了，身后的脚步声与我截然相反透着慵懒，悠闲，而我总是急切的。

　　韶光易逝，一万年太久却也过去了，而我的相貌依旧同万年前一个模样，不会老去，更不会轻易死去，辛袭与我相伴亦是千年有余，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我同辛袭一路走着，天将黑未黑，路过一个县便在此落脚。

　　我行了许久，都不见这县有一个女子，大多都是些年过花甲的老人，青年壮者颇少，天还未黑他们便都行色匆匆的往家行。

　　前面的客栈挂着红灯笼，我们正要过去投宿，便被个年轻男人伸手拦住，辛袭挑眉，抱着手臂盯着那拦去路的男子。

　　那男子看去不过二十七八，瞧着辛袭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面红耳赤的，他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带着担忧和怒气。

　　那男人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一看就是外乡人，天快黑了，两位姑娘还是赶快寻个地方落脚，长清县最近不太平好多姑娘都被人掳走糟蹋了，等到发现时人都没气了…”

　　我听的蹙眉，他抬头瞧了眼前面空荡荡的长街神色有些惊惧：“听说是最近闹鬼啊！两位姑娘快找地方落脚吧……”那小哥声音更低了些。

　　他说完紧紧衣衫，匆匆行进夜色里，辛袭不以为然笑的愉悦：“阑缺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成这样？不是掳的不是女子么？”

　　我瞧了她一眼，淡淡道：“他说此地闹鬼，辛袭。”

　　那小哥想来是见她们是两个女子，特来提醒，难怪不见女子，我只和辛袭寻了客栈投宿。

　　客栈一楼的大堂有些昏暗，那头发花白的掌柜正撑着下巴打盹，那小二哥也昏昏欲睡，辛袭过去敲敲他身前的柜
　　“掌柜的两间房。”

　　那年老的掌柜睡的正香，毫无反应，辛袭伸手推推他，他才睁开眼，一睁眼瞧着她们都不听辛袭说话，只冲着小二急道：“阿生快把门关上！”

　　那小二立马精神起来，过去关门回身才松口气，我温言道：“掌柜，两间房。”

　　他连连应声，边收银子走边叹口气“两位姑娘可要小心些，天黑了就莫要再出门，三个多月前我们这里就开始闹鬼喽…唉…”那年迈的掌柜叹口气接着道：“不少姑娘寻回来也见不得光，只夜里偷偷去埋了，那鬼就专害姑娘，现在哪家有闺女都怕百鬼来！”

　　那掌柜收了辛袭的银子，慈眉善目的，我暗忖这长清县的人都是热心肠，只同他道谢，跟着那小二哥往楼上走，辛袭道：“小哥百鬼是？”

　　那小二哥瞧着辛袭耳根通红，上楼还绊了一跤，爬起来尴尬笑笑，“百鬼就是那害人的脏东西，不知何时来的，却也有百日有余，便是百鬼。”

　　那小二哥走后，我瞧着辛袭轻声道：“歇息便莫要脱衣了，兵器也放近些。”

　　辛袭笑道：“怎么阑缺莫不是怕我被百鬼掳了去？放心他要真敢来，姑娘我定要他有去无回！”

　　我心不在焉点头便推门入屋，辛袭虽不着调些，但她并非一般女子，如若遇到了，也自不会在那百鬼手底下吃亏。

　　夜里我只将长阴带着和衣歇息。

　　子时已过，我思她心切，难以入眠，索性起身点起油灯，坐到桌边来擦拭长阴战刀，想着明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她。

　　灯光忽而闪烁一下，窗外蓦然多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我察觉到仍旧慢慢擦拭长阴，暗忖这莫非就是那百鬼？这屋子在二楼，入门前我瞧见楼间是没有什么落脚地方的，有人能出现在窗外，不是窃贼便只能是百鬼。

　　那黑影在窗外晃晃悠悠的，却也没有动静，我只伸手将灯灭了，躺去榻边，可即便是如此，那影子许是察觉我并非是个好惹的主，停留片刻就消失了。

　　窗外黑影不见，我隔了一会儿才起身，化身去了辛袭屋子里，在她屋子里现出身形一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行过去就见她睡的正香，衣衫好端端穿着，青剑也在榻旁立着，睡姿难以言喻的…丑。

　　我心下失笑，便瞧那黑影又到了辛袭窗外，我只静坐辛袭榻前不动，那百鬼许是能察觉到女子气息，他在辛袭窗外徘徊不定，良久才离去。

　　辛袭醉酒，我怕那百鬼去而复返，便在辛袭榻边守着，更夫打更，我才晓得是三更天了，我起身也没了睡意，只出门想要将那百鬼拿了。

　　夜深人静，有些屋门前还挂着红灯笼，也因那百鬼变得诡异可怖起来，长街隐入幽深的夜中。

　　我在街巷兜转许久，都不见那百鬼身影，只拿着长阴往郊外野地里走，倒是忘了问问，那些女子尸首是从哪里发现的，行了很久林子影影绰绰，偶尔有落叶声。

　　忽而耳边多出断断续续的痛吟声，有些无力，更多是惊惧，我神色一凛，拿着长阴朝那痛吟传过来的地方疾行而去。

　　行近了既不闻声也不见人，那百鬼许是在耍花样，痛吟声不断，满含着无助痛楚，我化身而去，赶去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个粗布麻衣的瘦弱女子压在地上。

　　我将长阴一把甩出去，那男人显然知晓我跟着他，只一躲长阴便钉在地上，他躲开站在那女子身前，眉目带着阴气却是人，不知如何变成这幅样子，人不人，妖不妖。

　　他的嘴唇乌紫，一张脸上满是黄豆大小的疙瘩，笑声令人恶寒，显然是盯上了我，我只冷冷的盯着他，月下那瘦弱女子只颤巍巍往树后藏。

　　百鬼笑道：“今儿运气不错，之前我便闻到你身上那股子灵气儿，可是个绝顶的人儿，小娘子可愿与我双修么？”

　　我冷笑一声，闪身拿了长阴就去取他性命，百鬼吸食女子精气是为修炼邪功，定留不得！

　　我提身一跃扬刀斩下，那百鬼不闪不躲，掌间燃起一簇火，那火透着黑气也不知有何厉害之处，他手一挥，我迅速闪身避开，化身之间断了他的手臂，惨叫声划破夜空，刺耳之极，我盯着双目赤红的男人冷笑道：“道行浅薄也配当百鬼二字么。”

　　他在我手下吃了亏，知晓厉害，转身就逃，百鬼打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色倒是出色的很，我惦记那姑娘只暗忖明日再来收他，先放他一日好活。

　　我行去树后去瞧她，这姑娘许是吓狠了，衣衫不整头发也有些凌乱，却不哭不闹只靠着树，抱膝蜷缩在一起，我俯身想要安慰她，却也不知如何言说，只道：“姑娘可还好么？”

　　她一言不发，只紧紧地将自己抱着，树枝投下的暗影凌乱，我低头便见她身下衣裳破了些，腹间不知因何所伤满是血。

　　手探出去，犹豫许久终是轻轻摸摸她的头，她身子一时抖得厉害，那姑娘哆哆嗦嗦抬起头来。

　　我登时愣住，犹如当年挨了天雷一般，又惊又怒，心疼的似被人揉碎，又放去脚下碾压着，疼的心神俱裂，我手颤抖的厉害，哆嗦着伸过去将她紧紧抱着。

　　我从不曾想过，有一日我寻到她了，会如此相见，她竟变作了一个凡人，眼前景象变得猩红，眼睛也疼得厉害，恨不得将那百鬼挫骨扬灰。

　　她在我怀里不停的发抖，耳边声音轻轻的“你…怎么才来？”

　　我被问住，有什么在紧紧攥着我的颈，窒息的痛楚刻骨，我只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紧紧抱着，答不出半个字，也不知是她转世之后再问，还是苍阑再问，那话在我耳边萦绕不散，我狠狠喘息着，一口血闷咳出，浑身失了力气，
　　“…对…对不起。”

　　她忽而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我能清晰的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伸出手指尖克制不住在发颤，将她抱着，瞧着她一如往昔清雅的脸，唇齿间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指一点，一点的抚着她的脸，温热柔软带着湿意，我去探她鼻息，骤然跌入寒潭一般透彻心扉的冷，我怕的要命却不敢松手，漆黑的林里，她了无生息，我只能拼命地抱紧她。

　　她的身体在我怀中慢慢变冷，僵硬起来，我脱的只剩亵衣，将她紧紧裹着，不停的去搓她的手，心底期待她能醒来，可她依旧看都不看我一眼，刹那间仿佛瓷杯掉入地上，摔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眼前血海一般，看什么都是红沉沉一片，我伸手捧着她的脸心疼的要命，低头轻轻碰碰她的唇，哭的双耳不闻声，我无泪却在泣血，只压着她的唇，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哽咽起来。

　　“…我才刚见到你，起来我带你归家了…苍阑…”

　　她丝毫都不回应我，随后竟像枯叶一般整个人都毁了去。

　　“辛袭…辛袭帮帮我...”她随着那枯叶糅合在一起，我俯身哭得不能自已，手足无措的将枯叶一起收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她是神…是神，不能如此对她…”

　　“啊！”

　　林子女子双目血红长啸出声，已然发狂，恍若经历了最黑暗无望的岁月惊恐万分，无助到极点。

　　低头血止不住的溢出来，我寻她得见，却是如此收场，造化弄人我再次失了她，因而恨起整个人间，亦是恨这肆意戏弄我的苍空，终是两眼发黑，抱着枯叶两耳再不闻声。

　　我醒来只坐在枯叶上想要陪她，我是那样渴望同她一起归家，想的要发疯，伸手捧起地上的枯叶，埋首在掌间，在满是土味的枯叶中轻嗅着，寻找她的气息，却也满是枯叶的腐败味，
　　“阑姐姐，你带我回家啊…”

　　又是一个寂静的暗夜，我终是寻到百鬼，一瞬地狱之门的火熊熊燃起仿佛要烧掉整个世间，他欲放出火，我瞬时闪过去断了他另一只手臂，百鬼畏惧我，我感觉得到。

　　他转身就跑，我也不急着追只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让他也好好体会一番恐惧的滋味，待他跑的差不多了，长阴甩出去断了他的脚，我竟也不知自己也会变得如此残忍。

　　百鬼手脚皆断，像个可怜虫般，压着地上的枯叶往前蠕动着，我的痛楚从中得到安抚又宛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故意将长阴压到地上磨着前行，百鬼拼命蠕动着，回头看到我，被吓的脸白如纸，我挑眉冷笑，敢辱吾神，诛之不怠！

　　可我对他又岂是恨那般简单，因着百鬼，苍阑再次消失在人间，苦寻万年其中的滋味仿佛附骨游蚁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不停歇的在啃噬我的骨血，乃至魂灵，如今他害我如斯，我定要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上前一脚踩着他的背，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百鬼吓得死死忍住声音，怕惹怒于我，他那满是疙瘩的脸涕泗横流，眼底的哀求显而易见，我问：“你那火有何厉害之处？又为何名？”

　　他疼的脸都变得狰狞扭曲，却满面堆着讨好，“大仙…是…是噬灵明火，燃之不灭…”

　　我只踩着他的伤处，百鬼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凄厉至极，我要他将加于我的痛苦都还回来，百鬼疼的直哆嗦，豁然暴起要跟我拼命，我正没地方发泄，他要跟我拼命，自是乐意的很。

　　我虽灵力渐退，可收拾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轻而易举，他每动一下，我便斩他一刀，直到他再没有逃跑的力气，我才停手，百鬼百般讨饶我也无动于衷，

　　“阑缺你这是？”
　　我回头，辛袭脸色苍白，手指着我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怎么这副模样？”

　　百鬼求道：“大仙饶命，我日后定改邪归正日日吃斋念佛，去家家跪着磕头赎罪，任打任骂，大仙饶命，饶命啊！”

　　辛袭白着脸行过来，瞧着百鬼惨不忍睹的样子，脸上有些惧色，“阑缺他是谁？怎么你了…竟如此模样？”

　　我淡声道：“百鬼辱我，不该死么？”

　　辛袭有些诧异，指着哭的涕泗横流的人惊道：“他如此模样，你肯定没吃亏，教训教训得了，这血肉模糊的便罢了吧。”

　　我一字一顿冷冷回她：“万、死，难、赎！”

　　辛袭哑口无言，百鬼登时面如死灰，他忽的咬咬牙骂道：“你这臭娘儿们，老子死也不死你手上！”

　　百鬼身上忽的窜起缠绕着黑气的烈火，我只拉着辛袭后退，冷冷望着自焚的人，弑灵明火，燃之不灭。

　　他狼狈翻滚，那火却也厉害最后将他烧的连灰都不剩，而我的心亦是逐渐冰凉下去，逼死百鬼我亦是跌进难逃的沮丧绝望之中。

　　辛袭的手抖了一下，我只松开她，回身折回那颗树下，拿外袍兜了大捧的落叶紧紧抱着，辛袭虽惊奇却也不敢多问，她如今见我亦是像初次见我时一般模样，我深深地望了眼树下，“辛袭…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