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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六 以身试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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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章少杰被一阵杂乱的鸡叫声吵醒。
院子里似乎有人在喂鸡,大门吱呀一声响,好像有人走了出去。
章少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下地,心里猜想着是谁这么一大早的就出门去。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屋内摆设极为简陋,除却一些简单的家俱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柜架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不知作何所用。
昨夜那绿衫少女口中的连伯不知与她是何关系,不知她家中还有何人,不知自己是否烦扰到了这户好心的人家。
他脑中不停地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人叫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章少杰看见一位老仆正轻拍自己的肩头,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连伯?”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老仆没有答话,呆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默默地喂完汤药,顺手往他嘴里塞进一粒药丸,端起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少年口舌之间,章少杰困惑地看着离去的佝偻背影,一脸惘然地吞了下去。
时间悄然无息地流走,除了那个奇怪的老仆定时送来汤药与饭食,章少杰再没有见过其他人。如若不是窗台上卧着的那只懒洋洋的黑猫,他几乎以为那个绿衫少女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已。
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下来,最终在窗纸上化为一团浓墨。
又是一天过去了。章少杰在暗夜里无奈叹息。
三日来,面对着那个沉默的老仆和一只不会说话的黑猫,他怀疑自己是否也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门窗紧闭,章少杰躺在一片浓黑之中,仿佛又置身于那夜苍茫的大草原中——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他迷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任孤寂与恐惧如疯爬的藤蔓般缠绕在心上。
“有人么?”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黑暗,他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活的不耐烦了么?”门突然打开,唐灵珊举着蜡烛笑嘻嘻地走进来,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身后的黑猫扬起前爪扒在门上,好不容易从虚掩的门缝里挤进来,不满地朝主人喵了一声,纵身一跃霸占了房中唯一的椅子。
“唐灵珊。”章少杰暗自舒了口气,喊出那个为自己带来光明的少女的名字,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想我了?”唐灵珊弯下腰低头看他,灵动的眼眸中闪动着顽皮的笑意,“难怪这几日我的眼皮总在跳。”
“咳咳,那个老人家是谁?”章少杰脸一红,忙借口转移了话题,“好像我得罪他了。”
“你说连伯?”少女挑起细长的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打开手中的纸包,抖了些许粉末洒了进去,递到他嘴边,“连伯不会说话,是我的家仆。”
“唔……,”章少杰看了看碗,皱起眉头,“这又是什么?”
“自然是药。”唐灵珊笑道,杯子又往他嘴边送了送,“喝罢。”
章少杰也不再问,顺从地喝下去。
“等下你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唐灵珊把空杯放到一旁,抱起椅子上的黑猫舒服地坐下,“不过,有我在就会保你无事。”
章少杰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一脸的疑问。
唐灵珊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马上你就会明白了。”
话音未落,章少杰便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哎呀一声拧紧了英挺的浓眉,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唐灵珊轻轻抚着怀里的墨玉,若无其事地望着床上疼得翻来覆去的少年。
“你,你刚给我喝了什么?”仿佛明白了方才她话中的含义,少年的汗水刷得流了下来,疼痛令他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我不说了是药嘛,”唐灵珊貌似无辜地忽闪着眼睛,灵眸中却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只不过——是毒药而已。”
“毒药?”章少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为,为什么?”
“我唐灵珊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人。”绿衫少女微扬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救你,自然是为了找人试毒。”
“你,你……”章少杰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一口鲜血蓦然喷出,脸上出现灰青色,瘫在床上已无法开口说话。
他全身痉挛,不可抑制地抽搐着,胸腹间翻江倒海地难受,似乎有人在身体里插了把利刃,把五脏六腑都绞成了碎片。
唐灵珊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放在少年鼻翼下轻晃。
一股清凉之气直窜少年顶门,霎时间觉得浑身通泰,疼痛也缓解了许多。他轻吁一口气瘫软在床上,觉得是全身疲软,毫无半分力气。
唐灵珊站在床前,手托下巴凝视着少年,眼中若有所思。沉默半晌,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少了一味药,怪不得还能说那么久的话!”
她丢下床上半死不活的少年,匆匆走出房间。
这一声嚷嚷惊得原本便已气若游丝的章少杰两眼一翻,随即不知人事。
墨玉跃上竹床,舔了舔少年的脸,怜悯地对着他喵了一声,追着主人跑了出去。
窗外的天光明明灭灭,转眼又是五天过去。
自那日试毒后,唐灵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令一直紧张不安的章少杰微微松了口气。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如同古墓无风,死水无澜,泛不起一丝涟漪。
章少杰默默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一小片青灰色的天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除了会睁眼吃饭之外,其他与死人没什么不同。
他蓦然想起当初唐灵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怕日后你会对我恨之入骨。
看来那个狂妄的丫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只是自己太愚钝,没有及早察觉出而已。可是,即便早就洞悉她的意图又能如何,那丫头摆明了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难道,她不怕自己伤好了以后会对她不利?
他想起那夜在草原上被狼群围攻,昏迷中隐约看见有红光划过天际,野狼狂怒的嗷嚎声与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贯穿他的耳膜。
呵,唐灵珊,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么?
章少杰不得不承认,若非是她救了自己,自己早就在那片荒无人迹的大草原中成为一具真正的死尸。既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死在她的手里总好过被吃进野狼的肚子里。
门外传来一阵悉索声,墨玉从刚开启的门缝里挤了起来。
“唐灵珊。”刚门口看见那片绿色裙衫的衣角,章少杰便心情愉悦地叫了起来。
唐灵珊蓦然迎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不觉一愣——那家伙是被毒傻了么,竟在冲自己笑?
她冲到床前伸手去摸少年的额头,却被他扭头避开,好笑地睨着她:“我没病。”
绿衫少女一时有些瞠目结舌,无法适应。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此人绝非正常状态,他应该对自己心存畏惧才是正常反应。
墨玉跳上竹床,伸出红舌舔了舔章少杰,回头喵了一声,向主人汇报此人神智清晰。
唐灵珊有些难以相信,稳稳神,指着自己的鼻子,再次确认:“真的认得我是谁么?”
“哈哈,你不就是那个恶毒的丫头么?”章少杰蓦然大笑起来,笑声酣畅淋漓,仿佛要把连日来的憋闷尽数吐出。
似乎忽然发现自己被人捉弄了,唐灵珊悻悻地把炼制好的毒药倒入水中,狠狠地瞪着他:“开始试毒。”
墨玉很明智地从站在床上选择到了卧在桌上,以免伤及自己。
“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制毒?”章少杰侧脸避开面前的水杯,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一脸决然,“倘若只是为了害人,我章少杰哪怕此刻立即咬舌自尽,也不绝做你的帮凶!”
面对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唐灵珊的心突然跳了一下,那种不畏生死的神情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以往抓来的那些人面对她的时候不是惊恐就是畏缩,从没有人像他那样愉悦欢喜地喊着她的名字,面带微笑地迎接她,从容不迫地面对她。
她的眼神由最初的讶异渐渐转为好奇,忽然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少年,当真是对死亡无所畏惧的么?即便是到了这种无力自保的程度,那双黑亮眼睛中流露出的凛然正气也不禁令人为之一震。
“毒药本身并没有错,善恶之念只取决于用毒的人。”唐灵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似乎想透过那双黑亮眼睛直视到他心底,“我制毒只为自己的兴趣,别人如何用它自与我无关。”
她把水杯缓缓移到他唇边,直到他默默无声地一饮而尽。
那杯毒水入腹后,章少杰顿觉浑身寒冷,如陷冰窟,胸臆间却如烈火焚烧。一丝黑云顺着他的手心迅疾蔓延,顷刻便已全身乌黑。
少年口中乌血不断溢出,霎时间染黑了半张床铺。神智消失的一刹那,少年脑海里浮起的念头竟然是——这药果然改进了许多……
卧在桌上的墨玉陡然站起,紧张地翘起细长的尾巴。
唐灵珊迅速拿出小白瓷片在他鼻下轻晃,少年却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微弱的气息只能吸入极为少量的解毒气体,根本无法有效解除体内积聚的大量毒素。
眼见少年的气息越来越虚弱,脸上的死灰色已渐渐显露,绿衫少女惊得浑身冷汗,湿透重衫。
曾经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上,也未见她皱过半分眉头。可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手上。
“章少杰,你吸呀,你用力吸呀!”她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使劲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发抖,“章少杰,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死!”
垂死的少年依旧没有反应,手脚冰凉,几乎摸不到脉象。
此时已容不得她再犹豫什么,她急忙地取出一枚药丸放入口中细细嚼碎,毫不迟疑地伏在章少杰身上,深深度入少年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