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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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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的大雪时下时住,断断续续缠绵了十几天。抬头不见日月,唯有乌云罩顶,就连除夕将近,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地准备好过年了,也总令人觉得缺了些喜庆。
白玉堂素衣胜雪,斜卧在老梅树虬挺的枝杈上,仰首将酒液倾入口中。身前身后红云朵朵,发际鼻端暗香浮动。杜府中华厦百间,却只有这一株红梅最合他的心意。
头枕花纸阖上双眼,白玉堂再次在心底暗暗叹息。腊月二十九了,今年是无论如何赶不及会陷空岛过年了。兄嫂已前后催过几遍,而自己也早早退了客房,却又为何纠结拖延这么些天,还踏不出汴梁城呢?住到杜府来,又哪里如自己对杜融所说,是为了这株红梅?
烦恼地揉了揉额角,心底又升起一抹柔情。那猫,还好吧?
那日他落荒而逃,是否给吓着了?也难怪,他那么正直纯良的人,怎可能接受如此离经叛道的感情?
只是,我一去半月,他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思念?
正沉浸不可自拔,忽听树下有人召唤:“白贤弟,你在那树上呆了许久,不觉寒冷吗?”
白玉堂低头一看,正是杜融,笑眯眯站在雪地里向他招手:“快下来,我给你讲讲最近汴梁城里的新鲜事,解解闷!”
“哦,又有什么新鲜事了?”白玉堂兴致缺缺,却也不好拂了杜融的好意,纵身跳下树来。
“来,我们进屋说。这天也太冷了!”杜融拉着白玉堂进了暖阁,坐在桌旁,“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开封府的展护卫,你从前常念在嘴里的‘那只猫’——”喝口茶水卖了个关子,看到白玉堂“唰”地睁大了眼睛,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他大祸临头了!”
“你说什么?”白玉堂差点跳起来,“什么大祸临头?”
“要说啊,也不全怪他。”杜融作叹息状道,“谁知道庞贵妃会捡这日子回庞府省亲?谁又知道追个毛贼也能撞倒銮驾?这不,给告到御前了!”
“然后呢?皇帝怎么判的?”白玉堂急忙追问。
“这个。。。我家是商人,又不是官宦,哪知道宫里的事!”杜融作势摇头,手端杯盏吹了吹茶沫。
“少皮痒!”白玉堂腾地跳起来夺下茶杯,“谁不知道你大伯在宫里做内侍?你真要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来找我显弄!快说!”
“哎呦,我说,我说!”杜融立刻求了饶,“庞家告展昭唐突贵妃,须以死谢罪。今天早些时候,宫里便有太监往开封府传旨,还带了一壶酒浆。”
“酒浆?”白玉堂一怔,随即煞白了脸色,“难道是。。。”
“是什么酒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说皇上对展昭的事很不高兴。”杜融压低了声音说,“宫里赐酒,若不是为了奖赏,就只有一种。。。你说是不是?”
“毒。。。”白玉堂手脚冰凉,头脑还昏懵一片,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个疾掠消失在门外。
杜府离开封府本不十分遥远,以白玉堂风驰电掣的脚程更是眨眼便到。从西南角的院墙翻进去,一路踩着屋脊往东北角飞奔,到展昭住的小院时,正好从窗外看见包拯与公孙策一左一右站在展昭身边,三人并排立在桌前,对着一只酒壶愁叹。
“展护卫,学生知你心中不甘。但这酒是皇上所赐,身为臣子自不能。。。唉!”公孙策闭目摇头,神情痛惋。
展昭不说话,只皱眉抿唇,脸上是一望即知的不情愿。
“当然,你若想一走了之,我们都不会拦着你,也拦不住你。”公孙策拈拈胡须继续说,“你本事自由自在的侠客,入公门确是拘束了你,况且又要受这般折辱。。。”
“先生,不要说了!”展昭终于开口,“若我不喝这酒,便会连累开封府,展昭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只是,能否请大人和先生暂且离开?我不想你们看我。。。”
一直未开腔的包拯轻叹一声:“展护卫,委屈你了。。。”
“大人哪里话!”
包拯和公孙策不言不语走出了小院,一路仍是惜叹不已;白玉堂蹲在房顶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昭迟疑片刻,慢慢拿起酒壶,缓缓送到嘴边,那一脸凝重的神色仿佛诀别一般。不加思索飞身一跃而下,大喝一声:“不要喝!”
展昭一怔转过头来,正看见白玉堂风风火火穿窗而入,横眉立目一把夺过手中酒壶,怨声喝问:“这酒。。。你真的要喝?!为了开封府和你家大人,你不要你自己了吗?”
“白玉堂。。。”展昭一见来人,脸上立刻开了染料铺子,五颜六色变了好几番,最后皱眉道,“这件事已不是展某一己之私,若抗旨犯了圣怒便须全开封府一起担待。白兄,这一次你就不要插手了!”
“怎么?你肯为开封府而死,却不肯为我白玉堂而活吗?”白玉堂的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握着酒壶的手也颤抖了。
“白兄此话何意?”展昭不解,怎么他说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伸手便要拿回酒壶:“快不要闹了,宫里的使者还在等着展某喝了酒,好回宫覆旨。”
“何意?你问我何意?”白玉堂悲愤而笑,“难道那一日我对你说的话,你全都忘记了?”
展昭闻言却脸色大不自在,略带愤愤的语气低声道:“你消遣我一次也就罢了,还要接二连三吗?”
“原来你当我在消遣你。。。”一阵冰凉从心底泛起,霎时从头冷到了脚底。白玉堂抬空闲的左手抵在这种胸前,沉痛道:“我一番真心,你不应我也就算了,怎可当我在狡言戏弄你?我白玉堂又岂是那等无聊之人?好,好!你是流水无情,我却不能看着你身死。这壶毒酒,我便替你喝了!”
“不。。。”展昭的神色随着他的话语由怨转喜,又由喜转惊,正要扑上去抢下酒壶,忽觉一股大力自白玉堂抵在自己胸前的掌上涌出,震得他连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待他稳住身形再抢上前时,白玉堂已将那小小的一壶酒尽数倒进口中,脸色惨青地跪倒在地上。
“白兄,白兄!你还好吗?。。。玉堂!”展昭扶住对方的身体,一叠声的追问。
白玉堂唇舌僵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片恶苦奇辣在喉间燃烧,从口唇到胃中都似烈火灼烤。暗道这毒性好猛,再抬头看见展昭担心的样子又想扯个笑容出来,却无奈过于刺激的味道使得脸上肌肉失控,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边展昭已捧了茶壶过来,给他灌在嘴里。茶水一冲感觉稍好了点,白玉堂一把抓住展昭的手,嘶哑着声音说道:“我对你的心一片赤诚,绝没有消遣戏弄的意思。。。现在你可信了?”
“信了,信了!”展昭一面尽量给他灌水,一面绷不住笑意爬满了眉梢。
“那,那你的答复。。。”
展昭放下茶壶,收了笑容,望着白玉堂郑重说道:“那日你对我说的话,也正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这样的答复,你可满意?”
“呵,呵呵。。。”白玉堂开怀地笑了出来,恋恋不舍地盯住展昭的脸轻声说,“如此一来,我便去得甘心了。。。”
“不知白兄要去哪里?”展昭故意反问,再次忍俊不止。
“我,我喝了毒酒,自然是去。。。等等,莫非这酒里没毒?”白玉堂在一片迷茫中终于寻得一丝光亮,惊喜得叫起来。
“不错,这并非毒酒,而是煮了黄连和生姜的‘苦酒’。”展昭忍住笑解说,“当今皇上乃是有道明君,怎会因我无意中冲撞了銮驾就赐死?只是庞家死咬不放,皇上才做这么个姿态,叫我吃点‘苦头’。”
白玉堂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展昭已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生死相代,白兄如此厚谊,展昭毕生不忘。”
“你自然是不能忘的!”白玉堂双手狠狠反抓住展昭的,力道大得令人发疼,“只是我已为你死过一回了,你还要叫我‘白兄’吗?”
展昭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三春暖阳一般让白玉堂的心头发起热来。沉溺在这微笑里失了魂,直到一个柔声的招唤召回了神志:“玉堂。”
窗外一直肥滚滚的麻雀喳喳叫着飞过,房顶上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雪彻底停了,连阴了半月的天空撕开了一角,象一只碧蓝的眼睛越睁越大。久违的太阳露了面,浓云渐渐消散。不知过了多久,小院中传来脚步声,有人在低声交谈。
“大人,现在进去是不是早了点?展护卫不想我们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差不多了。本府曾留神过展护卫房中的茶壶,是满的。”
“茶壶?”
“恩。一整壶茶灌下去,再可怕的味道也会被冲淡的。”
“大人言之有理。”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来。白玉堂把掉在地上的酒壶拾起放在桌上,展昭为他拍去衣上的尘埃。两人回身推开了房门,冬天里暖洋洋的日光便笼在了身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