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跛子》吹尽繁红

1、楔子

　　五十岁。
　　真是老得可以自绝的年纪了。
　　乔素对着妆镜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眼角新添的纹路，难看得很却怎么也抹不去，岁月风霜的痕迹，已近坟墓的预兆，再多昂贵的化学药品也无效了。老女人的皱纹，老女人的心伤，一道道在脸上，也一道道在心头。
　　“妈，你打扮好没有？”阎达不耐烦地砰砰砰捶门，“我们等了一个小时了，你能不能快点。”幸好不是女儿乔维过来，不然看着年轻靓丽的女儿，再有十个小时画脸她也不愿意出门了。
　　乔素匆匆涂了口红：“急什么？我就好，你姐呢？”阎达翻了个白眼，把门踢得大开，恭候她出卧室：“乔维比你还磨蹭，爸去催她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乔素站在比他高的地方也无法平视他的头顶了，她默默地又是一次感叹，这小屁孩也长这么大了，等秋天就是大四的学生了。
　　“妈妈！”乔维放开阎宏义的胳膊，跑到乔素身边大声说：“祝你生日快乐！”乔素勉强一笑：“乖女儿。”又不是十五岁的生日，有什么好快乐的，乔维实在傻得过分了。
　　阎宏义就不打算祝她生日快乐，只是借着名义一家人出去吃个饭：“阿素，我们出发吧。”她点点头。
　　乔维想跟上两人，被阎达一把抓住：“你回来！我刚拿了驾照，你坐我的车。”“我要和妈妈一起！”阎达斥道：“少废话，你和我一起。”“我是你姐姐，你要造反!”阎达呵呵一笑：“造反是下对上，对你，我犯得着吗？”“阎达！”“嗓子本来就和破锣一样难听了，能不能请你别叫那么大声？”阎达掏着耳朵，慢悠悠地反问。
　　乔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眼眶一红，很有水漫金山的趋势。
　　“好了，一点儿小事也哭……”
　　阎宏义看着一双儿女闹了一会儿，转回头来对乔素说：“他们天天这样，原本以为是天生的仇人了，结果这么多年哭哭笑笑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深了。”
　　“乔维太傻气了，多亏了阎达聪明。”乔素主动挽住他的手臂，换了话题：“阎达开学的时候，你的生日也到了，合在一起办个晚宴吧？”
　　“你不是不爱搞这些吗？”阎宏义有些不解，乔素微微一笑：“上次慈善拍卖会上认识了苏敏，她办了几次晚宴都请我了，这下碰上了两件喜事，我也办个宴会趁机回礼。你不同意吗？”苏敏是何良的老婆，何良是他目前最想见的人，他当然会同意，她只不过白问一句。
　　阎宏义暗喜，她若能将何良一并请来，正经手的事情会容易许多：“你单请她，还是请她一家？”
　　“自然要全请。”
　　“就按你说的办吧，办得热闹一点。”
　　“这还要你说？”乔素嗔道，“不过我钱花得多了你不要心疼。”“钱一向你管着，我什么时候问过？”阎宏义无奈道。
　　“你嘴上不问，谁知道你心里想不想呢？”乔素试探着，不是自己怀疑主义，是他的确很奇怪——那么多的钱居然完全放心地交在自己手里，换成自己，即使不千防万防，也该稍加警惕，他却全不在意，或者自己的人品在他眼里好比圣贤了？真是高看。
　　“实在冤枉。”阎宏义笑着为她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才绕到驾驶座坐下：“早上过书店我看见到了一批新书，吃完饭我陪你去转一转吧。”
　　“都有些什么书啊？”乔素其实兴趣不大，从网上买书多方便何苦特意去书店一趟，但不能直说，他观察书店的动向是最上心的，也是为了她高兴，没必要往他的善意上浇冷水。
　　“别的我记不住了，有新版的《金粉世家》，我看你爱看这场电视，大概也想看看小说……”
　　金粉世家。乔素忽然心烦意乱，等他说完立刻说：“我要睡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叫我。”阎宏义关了音乐，把毛毯拿给她：“睡吧。”
　　只是一本书。但从前那些事又不甘寂寞地翻涌上来了了。
　　她记得自己的十六岁。
　　那年过生日，那个人说要送她一本书，她说要《西厢记》，那人没有买到，又说要《红楼梦》，那人还是找不来，最后把从算命瞎子处用十五斤玉米面换的《金粉世家》拿来送她。
　　书封破了好几个口，书页边缘带着污垢卷曲，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收下，才张口道谢。
　　那人摸着自己的后脑傻笑：“你别见笑，往后我给你买好的……”但那是那人送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书。
　　那人的名字是……以为忘了，其实一想就能想起来，姓魏，单名尔。连来由都记得，他在家里兄弟间排行老二，本来取的名字是魏老二，登记名字的人建议改一改，后来就变成了魏尔。
　　自己和他，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但也只是面熟，多余的话并没有几句。直到自己高中毕业，准备结婚了，才经人介绍和他真正熟悉起来，慢慢就越来越喜欢，就议定婚事了，就有儿女了，他就有小老婆了，自己就提离婚了……
　　“素素，你醒醒，我们到了。”
　　阎宏义只叫了一声她就醒了，不好意思道：“睡了好久。”说完怔怔的，也不下车，阎宏义只好又催她：“孩子们都等着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快点来。”
　　“嗯。”她很快从胡思乱想带来的怔忪里挣脱出来，走进饭店，笑着和阎达、乔维打招呼：“你们真快。”“是妈妈好慢！”乔维依然来挽着她的手，轻轻抱怨。
　　“乔维，老年人手脚都缓慢，你还不习惯啊？”阎达毫不客气。乔素笑笑：“只好是你们青年人吃亏了……”
　　“才不是呢，现在我们预期的平均寿命是73岁，至少该70岁才算老！”乔维和阎达又开始争辩，乔素拿了菜单先挑着，乔维喜欢甜的，阎达喜欢清淡的，阎宏义喜欢辣的，不多久就把菜点好了，谁还要什么谁再添便是。
　　“菜都齐了？”阎宏义拿了酒倒给三人，“以后你们先吃，等我做什么？”“是妈妈要等！”乔维第一个叫起来，阎达也笑：“幸好等来了，不然妈肯定吃不下饭呢。”
　　“遇上老同学了。”阎宏义看了乔素一眼才继续说，“素素，我看见魏尔了，他和魏零也在这里吃饭，你要不要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上星期才打了电话的。”乔素为每个人盛了饭，“先吃点饭菜再喝酒，不醉不归。”
　　“好，我要战斗到最后！”酒量最差的乔维叫嚣得最厉害，阎达点点头：“勇气可嘉。”
　　一家人闹到半夜才回去，阎宏义和乔维醉了，阎达和乔素清醒着。
　　阎达扶着阎宏义，乔素扶着乔维，安置好大小两个醉鬼，阎达忽然道：“妈，你就去吧。”乔素忍住了感激，低声说：“六点之前我会回家。”
　　“妈，走了。”阎达说了一声，载着父亲和姐姐离开。
　　魏尔和魏零果然还在等她。
　　她一到两人都站起来了，魏尔是自己站的，魏零是被拉起来的，并不情愿，她也不生气：“你们也吃过了？”
　　“吃了。”魏尔回答她，邀她坐下：“小零考上大学了，我带他来饭店庆祝。”“王香呢？”王香这个名字念在口里就一阵反胃，她压抑着憎恶假意关怀。
　　这次不是魏尔说话了，魏零淡笑着说：“我妈医院有事先走了，我妈不像乔阿姨一样，闲在家里靠男人。”
　　乔素惊讶极了：“是吗？你爸爸其实也是靠得住的，是王香太好强了。”魏零不说话了，魏尔尴尬地望望两人，换了话题：“你还好吧？”
　　“好。”
　　魏尔一直问长问短，魏零一直沉默，乔素则一直敷衍着，到了五点，三人都撑不下去了，乔素就有意看了一下手机：“不早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你慢点走……”
　　魏尔客客气气地送她，就真的像送客一样，魏零不发一言地低头玩手机等她早点走，乔素心里冷笑，赛跑一样走了。
　　这生日，一年过得比一年糟心！
　　以后不过了。
　　人老了果真没一样好的，想二十七岁以前的生日，哪一个不是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