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26、【第二十六章·妍蚩】

　　如血的残阳灌进宦暗的房间里。它像是胶水，凝固了房间里的空气，让宦承妍喘不过气来，憋的脸孔涨红。

　　宦暗自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坐在她最钟爱的那张牛皮小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夕阳，一句话都没有说。
　　宦承妍被叫进来，一开始以为要被训，后来觉得可能会挨打。她等了又等，宦暗没有一点动作，让她更加的慌神。

　　“妍妍。”宦暗这一句唤比呼吸机都还要好用，宦承妍立刻觉得空气重新灌入自己的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奶奶，我在。”宦承妍站在她的身后侧，看着她的侧脸，安安静静的回答。
　　宦暗没有看她，只是问：“夕阳好看吗？”
　　宦承妍没有料到宦暗会问她这个，她惊了一下，才连忙抬起眼皮去看窗户外面的夕阳。

　　远远的山头已经吞没了大半个太阳，在一片橙黄之中，它将不甘心的堕入山里，为大地换上一片黑暗。
　　宦承妍不知道为什么，心尖上隐隐抽着疼了一下，像被针扎到，立刻蹦出一粒血滴。宦承妍垂下眼皮，规规矩矩地说：“好看。”
　　“哪里好看？”宦暗不依不饶，追问下去。
　　宦承妍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这时候的夕阳和从前每一天的都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她实在答不上来。

　　宦暗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或许本来就没有想等她的答案，就径自说开了，“你的心思根本没有在夕阳上。”她说的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往外走，又从容又优雅，“这也不能怪你。我年轻的时候，也从来不觉得夕阳哪里好看。甚至，我很害怕夕阳的到来。”
　　宦承妍没有听过宦暗说这么多的话，更没有和宦暗交过心。她不知道宦暗的意思，只能把眼皮垂着，看着眼前一小块红木地板。

　　“夕阳来过之后，黑夜就要到了。那不是好时候，不是好时候啊……”宦暗低低的叹着，“妖魔鬼怪，都在黑夜里出现。他们如果只是谋财害命也就算了，最怕是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宦承妍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上牙不断的撞着下牙，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我怕。一开始我怕极了黑夜，后来，连白天我都怕了。那时候，每一天闭上眼之前我都会许一个愿望，希望我再也不能够睁开眼睛。可是每一天，每一天的清晨我还是会醒来。就像这夕阳，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来，可它每一天还是会降临。”宦暗长长的说了一段话，宦承妍却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抖得更加厉害了。

　　“后来，看透了这些的我换了一个愿望。如果我一定会活下去，那么，我希望我能够保护自己。”宦暗慢慢的合上眼睛，让夕阳毫无温度的光温暖她，“还好老天给了我最后一丝怜悯。他把宦音送给了我。那时候，我十五岁。”
　　“妍妍，告诉奶奶，是谁？”

　　宦暗最后一句话落下，宦承妍哭着，‘咚’一下跪在了地上。她一边用双手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是以前的学长……”
　　“哦……”宦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笃定的说，“他威胁你了。要是你告诉家里人的话，他就杀了我们。你不怕他，可你还有很多的妹妹。她们怕他，是吗？”
　　“……我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情……就够了……”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啊！”宦暗用力睁开眼睛，一缕夕阳刺入她的眼里，痛得她落下一大滴眼泪。
　　她顾不得擦泪珠，扭过头去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宦承妍，“好孩子，奶奶知道，奶奶懂你，我们不怕他！”
　　“奶奶……我……”
　　宦暗伸出手去扶起宦承妍，用手帕为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她看着宦承妍说：“你哥哥也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宦承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当时他就知道了。”
　　宦暗啐了一口，恶狠狠的咒骂：“宦家的男人！”
　　“哥哥他，他也没有办法……”宦承妍替宦承博解释，“我怕极了，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每天不停的吃。吃到撑了，心里才有一点点安全感。一开始哥哥把他的东西都留给我吃。他怕我不够，怕我没有办法得到安全感，就……不再吃了。”

　　宦暗听着宦承妍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对俗世中最弱小的兄妹。
　　妹妹受到了伤害，当哥哥的没有替妹妹出头的能力，也没有告诉大人的勇气，只能用自己最微薄的一点力气和行动来支持妹妹。
　　每当宦承博不吃东西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告诉宦承妍：你放心，有我在陪你。

　　这样的兄妹……宦暗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弱小的身影。他有一头天然的卷发，永远喜欢躲在角落里，警惕的看着所有人。可他会对她说：“姐姐，别怕。”
　　别怕……

　　“别怕……”宦暗一脱口，也是这两个字。
　　宦承妍看着宦暗，她一张保养得当的漂亮面孔上，全是凄凉的沧桑。这种沧桑让宦承妍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绝望。

　　身为小辈，宦承妍知道宦暗是有故事的，可她从来不知道宦暗身后的故事竟然这么惨痛。
　　宦暗看着浑身颤抖的宦承妍，其实她的故事，远远比宦承妍想象的还要哀痛。那几乎可以说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痛苦了。

　　她熬过来了，宦承妍也可以。

　　浅浅的笑意挤开宦暗脸上的悲哀凄凉，像是一朵小小的牵牛花，在唇角绽开。她问宦承妍说：“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宦承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他很久不来找你了，是吗？”
　　“嗯……自从……我变成现在这样，就不来了……”宦承妍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满身的肥肉。
　　“是三年前的这时候发生的，对不对？”
　　“嗯……”
　　“果然是这样。”

　　宦暗明白了。
　　她伸出手去，握住宦承妍胖乎乎的手，让宦承妍看着她的眼睛。宦暗说：“好孩子，他已经不再来纠缠你了，你不用害怕了。你知道吗，当年纠缠奶奶-的恶魔，就在奶奶身边，和奶奶同吃同住，朝夕相对。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
　　宦承妍飞快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宦暗。
　　“他，他有兄弟……”

　　宦暗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宦承妍犹如经受雷劈，一下子脸色发情，唇如纸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宦暗接下去说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像是飘浮在空中，隔着天地万物，混沌不清，“以后如果你害怕，就来找奶奶吧。咱们一起说说话儿，把那些事情，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