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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本 踏瑶娘 第五折 猎狐 ...

  •   纷纷乱乱中,飞儿在张韶怀里醒来。都在护卫皇帝的众人,何曾有人向这隅瞥过一眼!

      “你可曾好些?”跪坐在地的张韶说完,用皮囊喂了一口水给飞儿。却又生怕她呛着,把胳膊略略抬高枕在飞儿的脑后。那眼神里写满了痛惜,“好在,受伤的不是你!”他声音里似乎还有些欣喜。

      飞儿一愣,她惊诧于张韶的大胆。也惊异于自己有些被感动的内心,她几乎已经忘记被人惦念的滋味了。不知不觉中,泪就流了下来……

      张韶仿佛被雷击了一般,抖抖擞擞用手指抚上了她的面颊,“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哭!我会顾你一世周全!”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惊叫寻找母亲时,是怎样的一个小小怀抱抱着他说“别怕!别怕!我的娘亲就是你的娘亲!”那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她就是那么固执地搂着护着他。

      远远的苏玄明将那只关着狐狸的小笼提了过来,“见过带豹和猞猁的,带个狐狸来打猎的真不多见!”说完就把那笼子往地下一丢,小狐狸似乎动了一动。“轻……轻点……”飞儿有气无力,张韶的脸一下沉下来,恨恨地瞪了苏玄明一眼。

      兵丁们似乎找到了狐狸巢穴,他们用草堵住洞口,开始放火。但,火怎么也点不着。林间刮起了旋风,风越刮越大,连马匹都有些站不住。那笼中的狐狸也开始躁动起来,喉中发出了兽的尖叫声。

      飞儿突然听到附近发出了“咔哒”一声,只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朽木被风折断,迎面朝他们压来。飞儿本能地推张韶“危险!”张韶却一把抱住她把她护在了身下。好在,树的大部分都偏离了位置,只是枝头撞到了张韶的肩头。

      飞儿似乎看到有无数的蝙蝠附在那棵朽木之上,似乎是它们推开了树木。再定睛去看,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而风也恰恰在那一刻停了。

      “好险!”那边苏玄明嘀咕了一声,然后他就向张韶奔过来,“你没事吧?”张韶摇了摇头。“你可是贵人,别忘记了。”苏玄明有些不悦地瞥了一眼飞儿。

      飞儿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手刚触碰到张韶的肩头,她明显地感到他的身躯一抖。那分明是疼了,可是他嘴里却说:“只是树枝扫了一下而已……”然后,眼睛就紧紧地盯着飞儿,“你是记挂我的,对不?”她被他看得有些窘,挣扎着从他怀中起身。

      不久,林中就传来了马蹄声响。几个青衣道姑来到了近前,那分明是合一观的清风让她们来接人的。飞儿笑了笑,这起码能证明:她的命还不致于轻如草芥!

      “石阶那么凉,坐这么久,你就不觉无趣么?”飞儿被那一声讥诮的问话惊醒,她分明是坐在自己的院落中的石阶上。

      院中的修竹,在春风中摇曳生姿,阳光正斑驳地筛了些竹影在那笼中的红狐狸身上。原来说话的正是那只狐狸,她正伏在笼内,眼睛斜睨着飞儿。

      皇上猎狐遇险风波后不久,在右教坊内给飞儿赐了宅第。她一日不曾忘记的木姓终于可以宣之于众,她可是木飞卿啊,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本名?坊内那些名叫惜惜、珠珠、玉玉、转转的,可曾有这般文雅好听!

      受赐的这座小院,不大。却秀丽玲珑,也配了婆子服侍起居。但,皇上似乎很健忘。赏了宅第之后,什么消息都没了。

      “是想男人了吧?”那狐狸径直化作了红衣少女穿笼而立,咯咯地笑出声来。一张桃花小脸,细长妖媚的眼,高高鼻梁下一张娇俏可人的红唇,除了长到及腰的红发太过刺目外,她可是无一不美的美女啊。而她即是琉璃!

      飞儿惊到几乎都忘记了她的问话,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琉璃的模样。

      琉璃挨着飞儿坐下,继续调笑起来,“你想的男人……是皇宫里的他还是染坊的他?”

      “你……”飞儿的脸一下红了。

      “染坊的他死心踏地,倒是个地情有义的。”琉璃叹了口气,“那日为了阻止兵丁点火残害族人,差点伤着你们……却也看出了他对你的真心。”

      “原来是你!”飞儿恍然明白,原来世间本无平白无故起的风。

      琉璃眨眨眼,眼睛却更娇艳了,“只是算错了一步,没算到痴心汉来搅局。”

      飞儿慢慢反应过来,那林中围上来的狐狸,也是受琉璃的指使。

      想到那些森森的白牙和死去的小兽,再看着身旁这个美艳绝伦的妖物,飞儿突然想吐。

      “张韶不会是你的归宿,”琉璃冷冷一笑,尖尖手指指向皇宫的方向,“那儿才是你想去的地方!”

      飞儿低头不语。

      “高高在上的男人,哪怕他高到顶了天,却一样有死穴。”

      “我不想知道什么死穴!只想能进了宫,能有个名份……”飞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想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白日梦做不下去了。

      远远听到婆子在和人说笑,听声音很快就要到院门了。琉璃在变回笼中的小兽前伏耳对飞儿说道:“放心!我会让李湛想起你。”小狐狸对于当今圣上,从来是直呼其名,根本没有人类的那种趋炎附势的俗气。飞儿有些羡慕起非人的潇洒,就名利场的腌臜来说,自己则尤如那追逐腐肉的苍蝇,连她自己都不忍细想了。

      快到三月三,长安的女子们都在准备漂亮的春装。借着游春为借口,来展示自己,或邂逅一段艳遇、或为自己寻找意中人、或只是为了撩拨人们眼光的追逐……

      其实,又何止是女子?那些男子们不也都在费尽心力地装扮着自己?

      子规和飞儿也想赶那份热闹,相伴并带着婆子去东市购物。子规一袭白衫,飞儿绯色衣裙,头戴帷幕正沿街市行走。很显然能看出他们是教坊中人,艺人的举止是藏不住的。

      迎面一列马车正缓缓而来,那是殿中侍御史王源植的车马。他正因上书皇上教坊机构需要裁撤被驳憋了口气,一掀帘却看到了教坊中人三三两两而行。尤其是那女子,也不管逾越管制公然穿着绯色衣裙上街闲逛。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恶狠狠放下帘幕,喝令马夫快走。

      正在掠过的瞬间,与那女子同行的婆子却因贪看风筝,身子挡在马车前。马夫一把勒住缰绳,马还是把婆子撞翻在地。

      “你这瞎了眼的老妇,是赶去找死么!”马夫高声喝骂。老妇一词在当朝可是最恶毒的骂人词语,婆子也顾不得疼痛,站起身就往马夫的坐位上爬,边爬边拖拽马夫的裤腿,手下那么一使劲,马夫裤子就被扒了下来。当庭广众露着内裤,马夫又羞又恼间,一脚就把婆子踢了下去。

      婆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她倚着老,在教坊内也算是狠角,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于是,大嘴一咧,干脆就坐到了马车头前,呜呜干嚎了起来。子规和飞儿连连劝慰,那婆子就是不听。

      王源植坐在车内原本不想出声,可是那婆子坐在车前挡住了交通。又因是去往东市的主要道路,看热闹的就把路给堵上了。王源植一恼之下就下令强行开道,但街市上的人看是官与民斗,竟不管好赖,除了堵着不让马车行动分毫,还一起帮着婆子骂起街来。

      王源植的护卫冲过去拉婆子,又被人群推阻着不让拉,被骂急了头一昏竟然抽了那婆子一鞭。婆子杀猪般一嚎,现场就乱了。

      “官家打人啦!仗势歁人啦!”瞧热闹的人群那么一挤,就与官兵推搡了起来。子规和飞儿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心里有些慌乱,就急急去寻车里主事的人。

      王源植弯腰正要下车,却不料人多一挤,马受惊往前窜了几步,王源植一下子跌倒在地,官帽也摔掉了。

      正在众人幸灾乐祸的当口,大队捕快们已在兵丁指引下赶了过来。最后,子规他们做为主犯直接送到了京兆尹,京兆尹刘栖楚不容分说,先以侮辱朝廷命官罪各判十板杖责,立即行刑。

      虽说殿中侍御史虽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官职,却是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和从三品的京兆尹有诸多交流。所以偏向谁,不言而喻。

      到了行刑的地方,就看到人血淋淋接二连三被拖了出去,惨叫声不断。

      子规他们吓得脸都白了,没想到板子有那么大,而行刑的人下手那么狠,仿佛有打不完的力气。
      仨人依次捆好,即将行刑。子规心中暗暗叫苦,扭头去看飞儿,却赫然发现一个红色衣服的女子,正脱离飞儿的身体,缓缓站起。只见她桃花小脸,一头妖艳的红发,正对着自己嫣然一笑。
      子规忽地想起,今日是单日!与飞儿互换的是狐狸!

      红衣女子笑眯眯在他面前道了个万福:“奴家是小狐琉璃。”然后用手点了一点刑杖,“这样你就不疼了。”之后她再扭过头指着那婆子,“她么,为免疑心,多少让她受些苦吧!”

      只打了几下,就听婆子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子规和琉璃也配合着嚷了几嗓子,板子却停了。

      “够了!”那尖尖的声音很刺耳,“某家这就带他们走!你们京兆尹也太不把我教坊当回事啦!”

      “教坊使,您这是说笑了。卑职也是按上头的意思办事,京兆尹有吩咐说人犯行刑完毕要押入大牢,说是要等公审后择日再判。”听说话的分明是京兆尹府的办案人员。而那被称教坊使的除了高淳立不会有别人。

      由城东光宅坊赶到城西京兆尹府的光德坊,也不是一时三刻的功夫,他怎么会到得如此迅速?子规有些想不明白。

      “某家有话单独和他们说,是否可以行个方便?”因高淳立掌管教坊,也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办案的为难的抓了抓头,还是解开了三人,一起都退出去了。

      确定周围无人,又派了贴身太监到门口把风,高淳立 这才放心下来开口说话。

      “某家恰好在附近,才来得及赶到。再打几下,你们还不都废了……”高淳立眉头紧锁看着疼痛难忍只能扶墙而立的子规和飞儿,“这个京兆尹刘栖楚出名的心狠手辣!在数月前,他在棘门外遇到皇上与一名小宫娥嬉戏调笑,竟然用手中的牙笏朝女孩的面门砸了过去。”

      “他一个官员竟敢如此忤逆?”琉璃附身在飞儿身上发出疑问。

      高淳立向她白了一眼,接着说,“忤逆!何止!简直是千古奇闻!那宫娥当场被他砸死……”

      婆子因年纪大,闹得凶,又惊又怕,听到后面这句,联想到那血溅当场的情景,早已吓得身如筛糠,缩到墙角了无法言语了。

      “啊!那刘栖楚仍在位?没受处罚?”子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仍掌管京畿事务。”

      琉璃和子规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这些所谓的忠臣早就在找教坊的茬了!我也自顾不暇了,你们赶紧找清风真人求救吧!”

      子规不傻,他知道朝高淳立是利用自己来求自保,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想想刘栖楚的手段,只能依着高淳立的指点,往下走。

      京兆尹牢狱。

      夜色昏沉,却已是深春时候。

      天气慵懒。

      守门的卫兵要靠相互的提醒才不至于睡着,然而却有人在这时探监。

      一行人出示了令牌。

      靠近牢房的时候,只余一人前行,其他人都在入口处停下。

      那一人身着黑衣,连头上的斗篷也不曾摘除。灯影惶惶,却让人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感。

      他来的是关押女犯的牢狱,在走到一半时,他停下了。

      然后,守在门口的人惊诧地看到,他蹲了下来。

      他摘下了挡住眼睛的斗篷。

      李湛皱了皱眉,牢里的阴湿,让他想起了宫里那些老殿相似的霉味,再就是萦绕着死气沉沉的静寞。

      牢房很暗,借着牢门外的灯,依稀看到地上铺着些草,有几个女子似乎睡在草上。而飞儿也睡在那里,蜷缩着。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他才站起身来,走了,

      第二天京兆尹刘栖楚就收到了报告,说是昨日有人去女牢探监。探什么人不清楚,但他约摸猜到与昨天关押教坊的人相关。来人非富即贵,他不想猜!也不敢猜!京城的权贵多如牛毛,说不定就和权势通天的人有些关联。

      所以这京兆尹位置不高,却更换频繁,少有人能做得满一年!

      合一观的杏花都落了,却也意味着最美的三月三,就要来临。往常的这个时候,合一观,都是闭观清修,长安城的人太爱热闹了,清风最不喜这个。

      但是,今年的闭观,注定不能清修了。

      因为,她知道宫里有人请她去。

      而牢狱中的子规也向她求救。

      延嘉殿、甘露殿、神龙殿、两仪殿、太极殿,还有凌烟阁和甘露门、两仪门……一堵又一堵宫墙,连片的檐瓦,数百年的阴沉味道,让清风极不愿意踏入宫门。但,她又不得不去。

      恨生帝王家,那些争权利夺利的争斗。朝堂上各怀鬼胎的群臣,粉墨登场之后,人人都有一颗赤胆的忠心。妥若要有一人是错的!那便是住在深宫里,坐在龙椅上的人罢了。

      清风苦笑笑,她知那深宫中处处端着小心,示着弱的阉人是如何的可怕!满宫都是是人,却无一人可知心,又无一人可信赖,是如何的悲凉。

      不是阿耶、阿娘的掩藏宠溺,她这样的人,早就会沦为笑柄,叱为妖人了。他们不舍得她离远,就在靠近宫门的位置给她建了府弟。

      虽说公主是无人敢去欺负,但她的情况根本异于常人,婚配一说岂止是自欺人!所以又派人故意放出风说永嘉是仙人,以确保她一世逍遥。

      她更能明白,李湛的处境。一个本无治世之才的孩子,却天命所归继承皇位,这不是悲哀又是什么?

      清风引太监引着进了偏殿,朝会已散,却因有特别的提议,又转到了偏殿来谈。

      御史中丞独孤朗正侃侃而谈,原本一个教坊乐人冲撞官员的事件在他的嘴里,竟演变成蓄意谋害。“爱卿言之过了。”李湛将折子扔在了几案上,明显是在忍着怒气。连当事人王源植也尴尬的咳出声来,可那独孤朗却仍然不依不饶。

      忽地,有太监跪倒通传,“启禀圣人,合一观清风真人求见!”

      李湛挑了挑眉,挥了挥手,“宣。”

      清风由殿门进来时,还是把一众臣等惊了一下。按辈份说那也是皇姑母的身份,是何等尊贵。更何况她还是颇有盛名的修仙之士,众人渐停了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躬身施礼。

      清风给皇上施完礼之后,叹了口气,“贫道刚在殿外听到众臣议论之事,仿佛与我请求皇上之事相抵触啊!”

      李湛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微微一笑看向清风,温言道:“真人有事求我?我倒好奇想听一听!”

      “冲撞朝官的是我旧府乐奴,原本以为是小事一桩。不料惊动了整个朝廷,这个罪想来不小。我这个旧主,怕是不能包庇了。”

      李湛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清风。

      清风向他递了个眼色,向上躬身施礼,“为以正国纲,贫道请圣上以国法治罪!”

      “大唐律法该如何判罚?”李湛笑了,这才是清风的用意。

      “大唐律?呃!”

      “朝官并未受伤……”

      “财物也未受损……”

      朝堂下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李湛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既然众臣也无定论,不如到此为止。将人犯放归教坊如何?”李湛实则询问,实则已是定论了。

      “请皇上三思。”独孤朗连连叩首,“这样轻饶了乐人,只怕他们气焰越发嚣张……”

      未等他话说完,李湛突然暴怒:“气焰越发嚣张?那助长这气焰的不就是我嘛!好吧,就如你所愿!殿中侍御史王源植由今日起贬为昭州司马!”他一挥手,“还有谁敢再多说半句,也一并贬了!”

      三月三,长安无处不飞花。

      枝头的是春花,行走的美人花。这一日沿曲江、芙蓉园,人流汇合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皇家也特别开放了园林,让市民得以观赏大唐皇家的气派。

      踏春的人群摩肩接踵,大道上车马嘶鸣。偶尔出现的绝色美人,世家公子,都会引来一阵骚动。而这,又有什么打紧。一年只有这一个三月三,莫负春光!

      长安城几乎倾城出动了,教坊也是。

      但是,清风、阿蛮、子规、飞儿却在这一天全部到了皇宫。

      因为,皇上李湛决定在三月三的春夜去猎狐!

      三月三,飞儿的真身是琉璃!由她去猎狐?

      清风看着她,若有所思。

      除了清风和阿蛮各有坐骑外,飞儿和子规的马早就挑好了。

      给飞儿的是一匹火红的胭脂马,据说是李湛特地指定给飞儿的。

      “红狐狸配红马!”阿蛮噗呲一声笑了。

      子规的马是驼色的,因为年轻很不安份。时不时的嘶鸣一声,把人吓一跳。

      “都说马如其人,好像并不假!”琉璃微笑着把装狐狸的小笼放在马鞍的后面。

      “笼里的是飞儿吧?你为何带上她?”子规低声问琉璃。

      “今后再去猎场,带狐不是顺理成章?”琉璃瞥了子规一眼。

      “别人都放猎豹、猞狸,飞儿姑娘放上小狐狸倒是独特。”王守澄给清风施了一礼后,转脸笑嘻嘻地对着琉璃说。

      “是啊,猎狐嘛!带上同类,效果更好!”琉璃抚着马鬃,可那一贯温顺的马,却突然间狂躁起来,不断地暴叫起来。

      王守澄吓了一大跳,生怕被那畜牲踢到,因此特地离得远了些才说,“皇上不放心,叫某家来看看各位准备的是否妥当。”说完便吩咐侍从拿上箭筒、干粮,再使人远远地跟着,带几人去闲厩挑选帮手。

      闲厩里除了御马的大项外还辖有供皇帝狩猎提供服务的五坊,“狗坊”里自然是猎狗、“雕坊”、“鹃坊”、“鹞坊”、“鹰坊”都是些飞鸟。

      阿蛮原本以为闲厩的五坊里还养有猎豹、猞狸,想来瞧个热闹,却看到五坊原是如此设置,言语中不由有些失望。“豹、狸都属性子暴烈的猛兽,只能豹奴、狸奴专职饲养。否则闲厩内的动物还不都成为它的爪下餐!”琉璃奚落道。

      “可能是有人心性接近,才更懂兽性。我嘛,当然不懂啰!”阿蛮抱着双肩调侃,“刚刚那匹胭脂马,不也是被你吓着了吗?”

      “你……”琉璃脸色涨红,一顿脚走开了。

      “毕竟是猎杀同类啊,阿蛮,琉璃为何要来?”子规看着琉璃的背影问。

      “狐狸啊最是狡猾,根本猜不透。”阿蛮回答完,看到子规发起呆来,就戳了戳他的肩膀补充道:“真人早就吩咐让我看着她,她想玩花样也难!”

      闲厩兽味很浓,今日异常热闹。

      所有的兽都压抑不住兴奋,闲厩的小奴们忙得满头大汗也控制不了场面。

      “奇怪了这些畜牲……”小奴们犯起了嘀咕。

      宵禁是不针对皇上的,当一声声街鼓完毕,长安城纵横三十八条大街人声绝迹。城内街道肃清干净,就是他们出城的时刻。

      队伍最前是猎狗打前锋,然后猞狸、豹,护卫将李湛和参与狩猎的人包围在中间,之后是猎鸟和乐工组成的方队,最后再由卫兵断后。

      猎鸟飞在高空所以排次根本不用考量,而乐工却是大唐狩猎的标配,猎行归来,人马都有些倦怠,为防不测,是让他们用乐声惊吓林中的猛禽怪兽。乐声一路奏响,却也打通了一条安全之道。

      一支支火把亮子油松,恍若一条火龙,蜿蜒出现在春夜的山道上。

      皇家行猎,都是先放飞猎鸟,由它们勘查地形,并根据它们在空中发出的叫声来确定方位。方位确定后,所有人马呈环形散开,再由猞狸、豹、狗在地面打头阵。人从四面敲锣打鼓一层层往里推进,直到把大量的野兽都圈进包围圈来猎杀。

      李湛的行猎也是如此,但,他的目标只有狐狸!其它动物他没有兴趣。甚至猎杀其它猎物,还会领到责罚。

      此次的战果颇丰。

      在猎狗带领下找到了数个狐狸巢穴,用烟熏出狐狸并一起赶到了猎场,甚至还放火烧死的了一整窝不肯出逃的狐狸。

      子规、清风避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那样的惨境既是无法阻止,不去看倒也是种选择。
      李湛让琉璃跟在左右,猎场中狐尸遍地,又猎杀数只狐狸后,他转头问琉璃:“你可会射箭?”
      琉璃眼见得族人惨死却束手无策,痛得是心如刀绞,哪还有力气回话。她强忍泪水,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李湛却来了兴趣道:“射箭并不难啊,我教你。”说着,让侍卫取来让女眷用的弩弓,教导她如何拉弓,如何瞄准,又如何射击。

      琉璃是只狐啊,世间哪有她玩不转的事情。因她扮演的是个乐人,又怎能会射箭!更何况那可是她的族人!她又怎会用箭去伤族人?

      于是,很多只狐狸从琉璃的箭下逃脱。

      甚至满场中最后的一只也逃了出去。

      “追!”李湛抽了琉璃跨下的胭脂马一鞭。

      两人一路就那么追了下去。

      阿蛮也跟在左右,就在密林中一窜,又有那亲兵扈从的护驾挡道。

      阿蛮和卫兵们很快把人跟丢了。

      李湛和琉璃在不知不觉间,已深入山林。马也跟丢了猎物,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草丛一阵晃动,李湛反应灵敏,拉弓便射。

      只得一声尖叫,旋即就没了声响。

      琉璃大惊之中,勒住马。甩镫离鞍下了马,打亮手中火折,往林中去。

      “小心!”李湛在身后叮嘱。

      却听到琉璃马鞍上小笼内“呜呜”有声,原来是那只红狐狸!

      他笑了,顺手用弓敲了敲小笼。抬头时,那看向琉璃的目光,就有了复杂意味。

      琉璃顺着草的倒伏,很快就找到了猎物。

      一只小狐被箭贯穿了身体,已没了气息。她顿觉一阵胸闷,还只是出生一年的小狐啊,那温柔的眼睛还有一汪清泪。琉璃叹了口气,顺手阖上了它的眼睛。

      李湛高踞马上,像觉得她的举止有趣。一扯缰绳,让马儿慢慢踱了过去。

      看他走近,琉璃忙站起身。

      “飞儿姑娘似乎有些不忍?”

      “射中的是只狐狸,只是太小了些。”

      “既然是猎狐,围成了圈子来捕和杀鸡宰羊何异。聪明灵巧的早就避远了,剩下弱小的来猎,也没什么趣……”李湛显得意兴阑珊。

      “飞儿在那笼中不知怎样?那笼子太小,会难受吧?皇上会不会一时兴起,把她也杀了?”子规在那帐帷中一刻不停,灯影幢幢,晃得人头晕。

      清风干脆微闭着眼,不理他。

      突然有急切的马蹄声到帐外,接着有人在帐外前唤:“真人,无花回来了!”然后,帐帘一挑,可不是阿蛮么!

      只见她头发凌乱,气喘未平,显是一路赶奔而回。

      “人跟丢了,是吧?”清风微微睁开眼睛。

      “是啊!那些亲兵扈从真心是挡事,若不是他们挡道,人是不会跟丢的。”阿蛮很不服气。
      “你来的时候,笼中的飞儿应该没事吧?”子规一心记挂着飞儿,至于阿蛮跟不跟丢人,他根本不关心。

      “放心!她好好的。那琉璃也算是有点良心,笼子用皮绳捆好在马鞍上了。就算山路颠簸,也是安全的。”

      “那……她在笼中就是狐狸,皇上没有想着把她也猎杀了吧?”子规还是不放心。

      “若是不放心,想不想一起去瞧瞧?”清风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子规。

      “好啊!真人!这山上有狐狸的千年巢穴,很多结界我闯不过去。”阿蛮抢先答应。

      清风将手中的拂尘往空中一抛,就变成了一条小船。三个人坐在上面,轻飘飘的就穿透了帐篷,直往那湛蓝的天空飞去。

      直到到了高空,那速度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大。子规死死抓住船舷,一刻也不肯松手。“轻点儿,你抓痛我了!”身下的船突然开口说话了。子规一惊,手猛地一松,差点就跌了下去。

      清风敲敲船舷:“尘尘,你要是还敢多嘴,回去我就把你放在救苦殿好好听听那些恶鬼的哭喊。”原来那拂尘也有名字,“尘尘”这么可爱的名字好像给教坊姑娘更为相符。想它粗声粗气的嗓子,子规觉得好笑。

      那幻化为船的拂尘仿佛也不甚满意自己的名字,它扭捏了会儿,也就不再作怪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

      那是一处环坡的山林,月色映照的空阔地上,并列站立着两匹马。

      “皇上,那边草丛分明是有东西在动……”琉璃的声音仿佛是有些害怕。

      李湛往前拨了一拨马,往前走了几步。再看那琉璃,拉弓上箭,箭头直指李湛。

      子规大惊:“小心!”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怎么也传不出去。

      再看清风,神色如常,不急不躁。

      “真人,那可是你侄子啊。”阿蛮也急了。

      清风笑了笑:“你们接着往下看!”

      也就在此时,琉璃马鞍上小笼内的狐狸忽然尖叫了一声。

      琉璃的手一抖,箭离弦。

      那边,李湛一回头,箭擦着他面门而过。

      箭射空,却落入灌木丛,却听一声哀嚎。

      林中有人!

      随即,林中亮起一片火把。

      “刺客!”琉璃脑海中闪现了这两个字,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是,分明她又觉着不太对劲。

      李湛表现的太过镇定……

      “果然不简单,教坊中人竟能识破我的布局,倒真是藏龙卧虎了!”林中为首的一人走了出来,特地往琉璃的方向看了一看。

      那男人慢慢走到近前,看向李湛,声音中有无限的怒意:“李湛,你还认得我吗?”他显然是不把这个当朝天子放在眼内,口气无礼至极!

      “不就是那个在球场上让球的人!你仿佛是叫林旭! ”随后李湛摇了摇头,“我给过你机会,你终究没逃掉!”

      那日球场的两个时辰之后,抓捕他的人就如洒豆一般遍布了各个关口。别说出城,连在街市闲逛都难。回到林家时已是半夜,家已然被大火吞没。

      有邻人和兵士正来往奔走救火,他一急之下,就要冲出去。却赫然发现有一队人马,埋伏在那街巷深处。

      那火显是为抓捕他而放。

      最终,林旭的父母葬身火海。他也在那刻咬碎了钢牙……

      “家都没了……我逃什么逃?”林旭的眼睛充了血,脸也因愤怒扭曲了起来,他指了指身后,那是几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们是你豢养的力士,可是稍不如意就被你发配边塞或是打到残疾。”他顿了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你有这个实力,就过来吧!”李湛完全不在乎,甚至连马都懒得去移动。

      “我没蠢到不做准备,就做伏击。”林旭冷冷地笑了,“好好看看你的天下吧!明天你就看不到了!”

      “你确定他们和你同心?”李湛轻声嗤笑,“你确定我这个皇帝,当真这么容易就被扈从跟丢?”

      林旭整个人一怔,感觉心中一阵发凉。

      他有些怀疑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那些阴暗中的黑影。

      原本说好了共进退,可,他们已和自己拉开了很长的距离,仿佛还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圈。

      分明是他们来找自己的不是么?左一口林兄又一口林兄的叫着,说是要报仇血恨不是么!

      他惨然地跪下去,面如死灰。他也同时明白:“我给过你机会,你终究没逃掉!”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追那只狐狸是意外,你却利用那只狐狸把我引到此处。手法还是相当高明啊!”李湛淡淡地说,“若不是飞儿姑娘那一箭,这后面的戏也许更精彩呢!”

      也就在此时,有人向空中射了一箭,随着利箭破空之声,焰火在空中爆开。

      很显然,那是号令。

      林旭猛然间扑到胭脂马前,一把拉下琉璃,跳上马匹,猛抽了马一鞭。

      那马吃了痛,迈开蹄子风驰电掣般离去。
      原来,此次要猎的最大的狐狸是--林旭。
      琉璃不禁庆幸飞儿在笼中那一声尖叫了,这是因为那样,才误打误撞射中潜伏的力士。否则,她简直都无法想像后果。

      很快,守候在附近的扈从就把林旭包围在了狭长地带。

      林旭左右突围,怎么也跑不出包围圈。

      李湛来到一斜坡,四周的火把已把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

      看着来回突袭的身影,他冷冷地笑着,让人在四周堆上柴火。

      正欲点火。

      清风等人骑马也赶到了,“皇上,正是何为?”清风诧异问道。

      李湛顿了一顿,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挥手让人撤去柴火。

      也就是这转接的当口,那林旭在混乱中找到了一线生机。

      他从柴火撤除的一个豁口逃了出去。

      却见无数弓箭手张弓搭箭,瞬时间箭如飞蝗而出。

      在马上的林旭先是被一箭射中肩膀,再接着飞箭如雨,他身子一抖,箭镞自后背而入,已然数箭穿身。

      人栽落于马下,脚却还在马镫上。

      胭脂马拖着尸体转了一圈,复又归营,拖行的血水流了一路。

      “无量天尊。”清风闭目念了声道号。

      而子规被那血腥场面吓到,径自滚落马背,去草丛哇哇吐了。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山上一片欢腾。

      此次猎狐人人都有赏赐。

      唯有林旭一事,严令禁止外传。

      人死如蝼蚁,一切都仿佛未发生。

      只有那狐尸堆满了大车,层层叠叠,有数十只之多。

      归途,乐工奏起了乐。林中惊起了无数飞鸟,旋又寂静。

      只余有苍凉的乐音在山间飘荡。

      李湛把自己的玉色伯龙驹给了琉璃,又命人将胭脂马上毫发未损的小笼狐狸取下,捆在马鞍之后,这才安安定定准备上那步辇。

      上步辇之前,他的手捏住琉璃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看他,“你那一箭,原本是要射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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