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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虞尚君雪地济流民,周将军英勇除匪徒 ...

  •   她微微勾起嘴角:“那日舅母惩罚秦氏或许是为了泄私愤,可玉枕丢了是事实,总得有个人处理,舅母既答允替我找回玉枕,我也记她这份情,我父王宠妾灭妻就已经让南州内部四分五裂,子女为了争权相互猜忌贼害,我得舅父庇护,才能安稳度日,来日若舅父家也窝里斗,我娘家就彻底没有靠山了,再者若让北御都城的人知道咱们南州宠妾灭妻盛行,我嫁入御南王府,岂不也让妾室踩在头上看笑话,舅父能否明白我的意思,就看他自己了。”

      听她这么一说,兰曦也觉得有点道理,说道:“旁的也就算了,玉哥儿过往很是照顾县主,今日与舅夫人交好也不吃亏。”。

      说起魏承玉,原主记忆中,这个比她年长几岁的表哥,幼时常跑来她院子里玩耍,舅母也不过问,只让下人跟着,虞尚君不能出府,外头的新鲜事儿,皆是这个大表哥讲给她听,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也是他带进来。后来两厢里年纪都大了,秦氏一挑拨,舅父觉得男女该避嫌,便不让魏承玉进她院了,表哥忙于功课,明面上能见到的机会少之又少,能说上话的机会更是难得。倒是同魏承玉交好的鲁国公世子时常让人递东西进来,原主心仪的人是表哥,因怕表哥误会,所以他来一概拒见。

      前些年舅父让魏承玉从了军,一去便是四年,原主时常遣人去打听他的消息,也只从舅母手下伺候嬷嬷那里听说玉哥儿安好,别的便再也没了音信。

      后来虞尚君年过及笄,有人上门提亲,她一一回绝了,舅父只当是她眼光高,还到处求人给她介绍更好的,以至于求到了鲁国公名下,在鲁国公的牵线下成就了她和小御南王的婚事,得知是皇帝赐婚,不能抗旨,几次试图给表哥送信,都被兰曦截下了,兰曦每每给她晓以大义,偏她年少情深,听不进去,最后知道挣扎无用,心灰意冷,悄悄取走仓库药耗子的鼠药,在书房画了一副魏承玉的画像,便服药自尽了,陆月衫车祸后借她的身体还魂时,正趴在魏承玉的画像上,当时她见了画像,也觉得魏承玉当真是面若冠玉,难怪原主对他情深不移,只是那画像上沾染了原主嘴角流下的血迹和泪渍,白璧微瑕了。

      而魏真铮那边,从虞尚君小院出来,直奔李氏房里去,时至戌时末了,李氏洗漱完正打算上床睡觉,见魏真铮过来,又赶紧穿好衣裳出来作陪。

      “给爷沏杯茶来。”

      李氏刚吩咐下人,魏真铮就抬手制止道:“不必了,夜已深了,我就在你这儿歇,让人烧个洗脚水来解解乏就是。”

      打从秦氏进门,魏真铮就极少在李氏屋里过夜,以往都是她找着逢年过节的由头请了郎君过来用饭叙话,今日这般自己找上门来的,当真稀罕。

      她赶紧吩咐下人去烧洗脚水,又亲自给魏真铮卸了盔甲,问:“爷可用过饭没有,要不要我让人去弄点吃的。”

      “吃过了,傍晚从涂门关回来,去见了周将军,在驿站跟周将军一起用的饭食。”

      李氏伺候他脱下外衣坐到床边,又去给他脱鞋袜,温声细语的说:“周将军把宫里为御南王备的聘礼送去王府了,王爷挂记,让人给阿妩也送了些她素日喜欢的茶叶过来。”

      “嗯,是说方才去阿妩那边,她沏的碧螺春喝起来唇齿留香,像是新茶。”魏真铮随口应着,其实他在涂门关巡查时就听人来报过,说王爷把宫里给御南王备的聘礼全收了,只往阿妩那里送了一幅御南王的画像和几盒茶叶,当时他心里就不高兴了,可奈何自己只是个舅舅,人家亲爹收了聘礼他是没有资格过问的,这事儿也不能在阿妩面前提,怕寒了阿妩的心。

      “阿妩孝顺,惦记爷喜欢碧螺春,自然要拿最好的出来招待。”

      见她还如年轻时候一样贤惠体贴,魏真铮感慨道:“有日子没来看你了,年轻那会儿,你我也是这样夫妻和睦。”说罢将李氏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李氏本以为魏真铮会因为她对秦氏母子动家法而责怪她,连辩解的说辞她都想好了,不曾想夫君脸上不仅没有怒意,还跟她怀旧起来。

      这么些年被结发夫君冷落,她不是没有怨恨过,但她是个女人,即便把这口气撒了,也不可能挣脱为人妇的束缚,反而会因为一时痛快而让自己陷入困顿,所以她早就认命了,要想日子过得安稳,只能逆来顺受。

      “郎君是王爷的左膀右臂,事务繁忙,我懂的。”

      李氏这般懂事,魏真铮心里有些触动,虽说她年纪渐长,容颜不再,却也识大体,他一贯宠爱年轻娇俏的秦氏多一些,李氏在他面前却从未有过嫉妒言行,如今瞧着她温柔和顺的样子,反而觉着亏欠了她。

      “方才去了西院,阿妩的一番话倒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阿妩?”李氏不解的问:“那孩子平日不是少言寡语的吗?”

      “是啊,阿妩性情寡淡,平时从不过问府上的事,今日说起几句,倒是有点道理,我也想过了,承玉离家好几年,你这院子也空了好几年,打明儿起,把家里的孩子们都挪你院里来带吧,论教育孩子,还得是你。”

      得了魏真铮这样的认可,李氏一时不知真假,抓紧他的手问:“爷说的可当真?”

      魏真铮轻拍她的手背说:“承玉小时候淘气得很,砸缸烂碗的,对外礼仪诗书却是一样不落,大了也有志向,待兄弟姊妹也亲厚,是你教导有方,他下边几个弟妹年纪都还不大,若你肯好好教导,来日可期,就怕你嫌这些孩子顽皮,不肯费心。”

      李氏握住他的手,温柔的说:“我一贯喜欢孩子,爷是知道的,生承玉那会儿胎大伤了身子,也不能为爷再诞育儿女,爷既信得过我,我自然愿意好好教他们,只怕几个姨娘舍不得把孩子送过来。”

      想起当初李氏生承玉的时候,胎大难产,险些丧命,连接生的稳婆都慌了神,还是李氏心一横,叫稳婆剪破下身,将孩子生生拖出来,后来又因为胞衣出不来,为了保命,稳婆伸手给掏出来,伤了母体,打那之后,月事淅淅沥沥,李氏自幼习武,虽说身体强健,这一遭也亏了身子,又不方便同房,精心养了好些年才慢慢恢复,也是在那几年里,魏真铮纳了妾。

      其实魏真铮不是不知道李氏的隐忍委屈,只是后宅需要和睦平衡,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承云的事一出,他也开始担心,几个儿子里,也就李氏教出来的魏承玉最争气,他自然就想到了李氏的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交代下去,让她们把孩子亲自送过来,吃住都在你屋,他们的伙食费我会让赢旺额外贴补给你,你只管教导孩子,若有人说闲话,你是正室,只管拿出你正室的威严来,只一点,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的亲骨肉,不说让你像待承玉那般真心,却不要太分亲疏才好。”

      “爷只管放心就是。”

      外头烧水的婆子端了洗脚水进来,李氏打发了下人,亲自伺候魏真铮泡脚。

      李氏蹲在洗脚盆前仔细的给魏真铮搓脚,一头青丝垂地,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魏真铮不禁感叹:“刚跟你成亲那会儿,你也是这样伺候我洗脚,给我按脚,那时候走镖再累,只要夜里经你一按,总能好眠,不知不觉,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李氏目光微微凝滞,手上的动作也稍作停顿:“那妾身今夜再给爷按按,一会儿能睡得好些。”

      魏真铮知道她不擅长撒娇说好听的话,也正因为她性格实诚,他才更偏爱活泼嘴甜的秦氏。

      无意间瞧见她头顶竟有几根白发,还不到四十岁,就有了白发,他伸手轻触她的发丝说:“跟着我真是委屈你了,早年东奔西跑,好容易有了孩子,我又时常不在府里,承玉那样出息,全靠你悉心教导,偏我还把他送去从军,伤了你的心。”

      “爷你别这么说,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总不能一辈子拴在爹娘的裤腰带上。”嘴上这么说,想起儿子的李氏还是眼眶蓄起泪花。

      魏真铮点点头:“你性情温良懂事,处事周全,若你再有点小女人的俏皮可爱,这偌大的后院,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姨娘了。”

      听了这话,李氏心中气闷,当初她产后体弱,魏真铮只顾着逐名逐利,府上的事一概不管,她一个人操持着一大家子,才拖着病一直好不利索,偏魏真铮还以找人分担府上杂务为由,纳了几房妾,如今倒好,还成她的错了。

      想着想着,手上不自觉的加大了劲儿,疼得魏真铮哎哟哟叫唤,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问:“捏疼爷了吗?”

      魏真铮今夜前来,本就为求和,捏疼了也不好责怪,只说:“没事,有日子没上你这儿按脚,一时有点不适应,多按按就好了。”

      李氏嗤笑道:“那爷往后常来。”

      “肯定的。”

      次日天不亮,兰曦就把陆月衫从被窝里拖出来换洗梳妆,这是她前往北御都城的日子,虽说正经婚期在来年春天,但皇帝此番特召她提前入宫过年,这一去,是要等完婚后回门才能再入南州的,所以出城的时候还是要有出嫁排面的。

      看着镜中这张陌生的面容,陆月杉始终不太适应,想起自己八九岁上就没了妈,那时候她还在读小学,经常放学回家看到妈妈身上带着伤,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妈妈每次都说是干活儿摔的,虽然妈妈从来不跟她说受伤的原因,但她知道,父亲成日醉酒打牌不挣钱,外人也瞧不上他,当着面都爱奚落他,被人下了面子,回家没地方撒气就揍妈妈,还把打牌赢不到钱归咎于妈妈不旺夫不带财,那时候她年纪小,看到成天下地辛苦劳作回来的妈妈挨不成器的爸爸揍,却不知该怎么帮她,后来有一天放学回来,家里围了很多人,邻居见了她,跟她说往后她就没有妈了,那天她握着妈妈冰冷僵硬的手,一滴泪都没有流,旁人都说她心肠硬,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就是妈妈一直想要的解脱。

      也不知道她那苦命的妈,有没有她这么幸运,死后是否也能去别的地方重生,过上安稳的生活。

      兰曦给她上妆的时候,犹犹豫豫的说:“昨夜县主入睡后,奴婢路过廊下,听两个小丫头交闲话,说前些日子瞧见舅夫人身边的蓉媛跟云哥儿的近身丫头私下有往来,奴婢想着,会不会……”

      外面的丫头突然传话说舅夫人请见,兰曦与陆月杉对视一眼,两人都一脸疑惑。

      “舅夫人从来不进咱们院儿,今儿这是唱哪一出?”

      她没有回答,只对门口等着的丫头说:“请舅母进来说话。”

      李氏进来的时候,瞧她还在上妆,便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将一支穿云簪插在她已经束好的发间,又看了看铜镜夸道:“真好看,年轻就是好。”

      陆月杉摸了摸发簪,心下一转,抬眸透过铜镜瞧见舅母头上少了点什么,惊觉道:“我记得这支发簪舅母日日戴着,成色稍有暗淡就让人清洗打磨,珍爱无比。”

      舅母双手搭在她肩上:“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送我的新婚礼物。”

      一听这话,陆月衫伸手就要取下发簪:“这么要紧的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却被舅母拦下:“不用紧张,既送你,自有我的道理,你且听我说。”

      她这才缓缓放下手,静静的坐着,兰曦还在给她上妆,只听舅母娓娓道来:“我父亲原是个走镖的,和府衙有些关系往来,府尹又和我外祖父家有亲,就给我父母牵线搭桥,婚后两人恩爱和睦,我自小的愿望就是能找得一个像我父亲爱重母亲那般的人共度余生,你舅父刚上门那几年,我们还算举案齐眉,后来投奔王妃来了南州,他就变了,娶了好几房妾室,我也曾怨怪你母亲,觉得若不是你母亲让你舅父来南州,他也许就不会变,以至于每每看到你,就心生厌恶,可如今想通了,这些年你舅父前前后后纳了那么多个,又有哪个真正过得顺心遂意的,即便是秦如意那般得宠,儿子做错事,照样被你舅父嫌弃,男人的心,女人终究是吃不透的。”

      兰曦上完妆,扶她起身准备换出门的喜服,舅母也帮着整理,边整理边说:“我母亲曾盼着我与你舅父琴瑟和谐,我没有做到,也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见你舅父纳妾,便强硬不肯低头,若是我早些想通,这些年也不会平白让妾室压我一头,其实我心里清楚你舅父为何一个一个往府里纳妾,我却不肯承认事实,只一味把错归咎到别人头上,自己心里才能好过些,这些年我也没能做个称职的舅母,没好好照顾你。”

      陆月衫听得一头雾水,原主素来与舅母没什么深交,日常也不需要请安问候,在园中见面打个招呼,节庆日子一起用顿没什么沟通的席面,偶尔从下人口中听点李氏房中的闲话,反正谈不上亲厚,倒也没有受过舅母的磋磨,如今舅母却来跟她掏心窝子,倒让她有点看不懂了。嘴上还是客套道:“舅母别这么说,这些年多承舅父舅母关照,能安安稳稳在府里长大,阿妩已经感激不尽了。”

      “昨夜你舅父来我屋里与我闲话家常聊了很久,我大约是有些懂他了,男人嘛,在外想要个懂事贤惠好名声的妻子,回家想要个知情识趣的好女人。秦氏一心只想讨好你舅父,却根本不会教孩子走正道,云哥儿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人嘛,总是顾着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你舅父倒是生得一双慧眼,让家中妾室所生的子女都挪我屋里去养着,只让我别养废了,往后一边有我教导孩子,另一边又有妾室照顾他,反正好处都让他落着了。”舅母轻轻叹息一声。

      “那云哥儿……”

      舅母浅浅一笑,为她系上腰带说:“你当我没有分寸啊,那几板子打不死人,你让大夫去重虎堂给他治伤,若我不准,大夫连重虎堂的门都进不了。我恨秦氏不假,若不是她从中挑唆,我儿承玉不可能去御南王军中,可云哥儿到底是你舅父的亲儿子,给他点教训是应该的,真弄死了他,你舅父不得跟我拼命啊?”

      想想也是,以往原主跟舅母虽然走动并不亲近,见舅母行事也不算乖张,不过是困顿于妻妾争宠的恶性循环不能自拔罢了,倒也不曾听闻对这些孩子使过坏。

      “如今你舅父让我养着几个孩子,也弥补了你大表哥不在身边的冷清孤寂,我的日子也好打发些,倒是你,一去都城,往后的日子也不知祸福,嫁了人,别争强好胜,也别懦弱得让人欺负了去,只好好疼惜自己要紧,旁的都不重要,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写信回来,我与你舅父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知道舅母这是宽慰她的话,若真是她和御南王起了矛盾,舅父这样的品阶哪里有资格跟堂堂亲王硬刚,她还是浅施一礼:“多谢舅母。”

      “对了。”舅母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本手抄递给她,小声说:“这是朝廷官员名录,你舅父好容易才从鲁国公手上弄来抄录了一份,你拿去或许用得上,不过得小心保管,切莫让人拿了你的把柄,舅母这些年被秦氏压着,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添妆,这支发簪和这本册子,就当是舅母给你的添妆吧。”

      她双手接过册子,感激的说:“舅母别这么说,舅父为阿妩准备了嫁妆,其中也有舅母的份,阿妩铭记于心。”

      舅父连官员名录都让舅母来转交,又把妾室所生庶子挪去舅母院里养着,可见经此一遭,舅父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也看清了妾室成不了大器,还得倚仗正妻,而舅母那边因为重获夫君重视,待遇自然不同往日,她便欣然接受了舅母的发簪和名录。

      临行前,陆月衫穿着一身沉重的喜服迈出魏府大门,舅父舅母带着一众妻妾家仆来门口送行,念及舅父舅母的养育恩情,她深深行了一礼,舅母也是感性的人,见她这么一跪,眼泪蓄满眼眶,忙伸手来扶她,叮嘱道:“到了都城记得往家里写信,别让我跟你舅舅挂心。”

      一听“家里”两字,打小就没被家人疼爱过的陆月衫喉头仿佛被鸡蛋噎住一般,半天哽不出一句话来。

      魏真铮见她俩这样,打岔道:“赶紧上车吧,王爷还在城门口等着给你送行!”

      她抬头瞧着魏府的匾额,虽然借用虞尚君的身体复活不过几日,但原主记忆中,这十几年在魏府受舅父悉心照拂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小时候,她摔破了膝盖,舅父公务繁忙,晚上回来听说她受伤了,半夜都会请大夫来给她包扎。

      她爱吃甜食,舅父的同僚们送他的外地瓜果,他总会带回来给她尝尝。

      舅父参加喜宴,堂堂一个大男人,还会悄悄抓一把喜糖揣兜里带回来给她吃,还会告诉她喜宴上的热闹趣事。

      她写字不好看,握笔姿势不对,舅父会手把手教她。

      这些虽不是陆月杉亲身经历,她与原主记忆融合后,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被人心疼着的温暖,比起她过往无依无靠,这些记忆实在是难得的温情。

      如梦似幻的过往交织在一起,她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一辆魏府的马车将她送到城门口,才下车,春鸽还在给她整理身后囫囵搅和在一起的裙摆,兰曦就悄声说:“县主,王爷在城楼上看着呢,县主出嫁,依礼该向王爷叩头拜别,以谢生养之恩。”说罢,兰曦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城楼。

      生养之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觉得好笑,生原主的是王妃,养原主的是魏府,南州王也就造人那晚上费了两分钟时间,还敢讲生养之恩?

      瞧着城楼上那一袭墨色身影,她不禁为原主心寒,也不知这南州王的心是不是铁打的,竟能对亲女儿没有丝毫的舐犊之情,与她那赌鬼老爹真是一路货色。

      虽不情愿,但宫里来迎亲的人都看着,陆月杉咬咬牙还是依礼远远的跪拜了南州王。

      城门口早就戒严,街道两侧被士兵拦着,百姓只能在街边远远眺望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州王长女庆丰县主的面容,对百姓而言,县主嫁到都城,那是高嫁,将来成了皇室成员,对南州的发展大有裨益,便自发的过来为县主送行,更多的人是为了看热闹,他们素来只听说这位县主生辰与王爷相冲,八字不好,才一出生就送到外头养着,还没有人亲眼见过县主尊容。

      “庆丰县主,时辰不早了,请上车。”一位不怒自威的将军骑在马上,手里的缰绳紧紧勒住跃跃欲试的骏马。

      看着那不断踩踏着地面的马蹄,她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想着当初自己是被车撞了才穿越过来的,若是再让马踢上一脚,没准就能回去了。

      不明究里的兰曦见她拜完还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挽起,准备扶她上车,却见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马蹄看,想她没出过门,还安慰她:“县主鲜少出门,没见过这么烈的马,不用害怕,送亲队伍里的马匹训练纯熟,不会有事的。”

      偏这时侍立在马车旁的侍女手上不稳,把一个圆形洒金描蝶手炉跌落在地上,那手炉跟有灵性似的,不偏不倚正好滚到车前的马蹄边,咕噜声让等待中的马儿躁动不安,抬蹄一脚踏了个稀巴烂,这一幕入了陆月衫的眼,惊得她一哆嗦。

      见她哆嗦,兰曦紧张的问:“怎么了?怎么打冷颤了?”

      她只觉心慌,回了句:“没事,有些风冷,快走吧。”

      到底是入宫,虽说因为王妃丧期不足三年,不能敲锣打鼓,不能鞭炮齐鸣,迎亲的马车倒还算讲究,银贴片装饰车身,车门饰以雕漆彩绘,镂花云纹窗里挂着大红的织金帘子遮挡。

      她再回首望向送到城门口的舅父舅母,一向耿直忠厚的舅父此刻已经老泪纵横,舅母在旁用手肘捅了捅舅父,提醒他收敛点,舅父这才抹了把泪,同舅母一起拱手送行。

      迎亲队伍后面那几车陪嫁,是原主作为县主,食邑五百户所有积攒下来的积蓄,加上舅父为她准备的嫁妆,她亲爹为她准备的尚不足舅父的一半,也唯有舅父将她视如己出,如今舅父年岁大了,成年长子不在身边,她也嫁去远方,虽说舅父身边有舅母,府里还有一众妾室,看着舅父略显佝偻的身形,她还是有点心酸。

      想到这儿,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泪水溢满眼眶,却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边迎亲的又在催了,兰曦也说:“县主,该走了。”

      她这才转身踏着马凳上了车。

      虽然劝着县主上了车,到底兰曦对南州还是有些牵挂不舍的,她回头往城门方向望去,那里始终没有她想见的人,她其实已经在人头攒动中找寻过无数遍,她牵挂的人终究没来为她送行。

      “兰姨?怎么还不进来?”

      听到县主寻她,才略显不舍的上了车。

      两人方坐稳,舅父舅母就递了两盏琉璃花灯进来,兰曦接过琉璃花灯分别挂在镂花窗两边的银挂钩上,北御成婚有个习俗,出嫁必定要父母为女儿点两盏琉璃花灯,挂在马车或者花轿窗口,以示父母对女儿的祝愿,愿女儿婚后花开并蒂,幸福美满。偏南州王心狠,愣是不下城楼为亲女儿点灯,便只能由舅父舅母代劳。

      挂好灯刚坐下,见县主泪眼婆娑,兰曦掏出手绢为她擦拭,并宽慰道:“县主宽心,待县主与小御南王成亲后,回门的日子,自可回来探亲。”

      这时舅父又丢进来一对红绳拴脚的肥鸡,一公一母,公鸡受了惊吓,扑腾几下翅膀,扬起一阵冷风不说,鸡毛飞得到处都是,冷风夹着灰尘迷了陆月杉的眼睛,她赶紧抬袖掩面,兰曦见状,抽出怀中丝绢将鸡翅根部绑在一起,免得路上再扑腾,又帮她摘了沾在喜服上的鸡毛,安抚她:“县主不必惊慌,这也是北御的婚俗,那只大公鸡是周将军大老远从都城带来的,路上喂养定没少费功夫,母鸡是咱们王府备的,寓意来单回双,添丁进口。”

      由于不是正式婚仪,也就在南州走个过场,喜服也不怎么正式,就一套大红的衣衫,上面绣了点牡丹花样,衣袖面料还有点抽纱,就这还是从南州王府出来的货色,陆月杉心浮气躁的撇了眼沾在喜服上的鸡毛,有些刻薄的说:“又不是正经婚仪,连件喜服都这么敷衍,搞这么多花头给谁看。”

      听了她的话,兰曦用食指按住她的唇,嘘了一声,小声说:“县主慎言,出阁的日子,可不兴这么说,周将军还在呢!兴许是下面办差的人疏忽,并非王爷本意。”

      她无奈的撇撇嘴,她还不信了,南州王府这么光明正大的敷衍,迎亲的人能看不出来?

      想起方才被马儿踩烂的手炉,她依然觉得后怕,这样不吉利的兆头,也不知前路如何。不过经此一遭,她是再不敢有让马儿踢自己一脚的念头。

      闲来无事,她从袖中掏出官员名册,方才舅母给她时,恰好侍女来请她出门,也来不及多想,就卷起来塞进袖中,此刻拿出来,卷起的书页愣是捋不开,兰曦赶紧帮她按着页面,车厢里光线不好,她只能挪了挪身子,靠到窗口,就着琉璃灯,这才看清书中的文字。

      舅父一手潦草的行书龙飞凤舞,幸而原主自幼跟着舅父习字,虽然后来舅父又给她请了名师指导,但她的字跟舅父还是有几分相似,也就是她,估计旁的也没几个人能看懂舅父的字。在朝为官的皆在其中,由于人数众多,又是手抄,每位官员名下只寥寥数笔记录了官位和人际关系。

      舅父这样捡重点,专把朝廷大员之间有牵扯往来的信息抄给她,想来是让她往后行事多加留意,待她成为御南王妃,日常接触往来的肯定都是这些官员的家眷子女,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能在朝为官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了解一些他们的人脉背景,往后避忌着点,少得罪人才是生存之道。

      粗略瞧了一眼,翻到小御南王那一页,她格外留意,往灯下挪了挪,可这大名鼎鼎的御南王名下却没什么往来的朝臣,只写着:先父功勋卓著,母道观清修,嫡姐远嫁番邦,两庶弟成婚分府,一庶妹为武陵侯贵妾,均少往来,一义妹为尹州王妃。

      后面几行字细数他这些年的战绩,最后还有一句“力拔山河气盖世”,这句诗出自项羽绝笔“垓下歌”,项羽一生挚爱虞姬,最后二人不得善终,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是南州虞氏,心觉不祥,她赶紧合上名册。

      送亲队缓缓起行,马车起步微微一震,她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一仰,后脑勺磕在车厢上,好在兰曦拉了她一把,这一磕也不打紧,马车不急不缓的走着,兰曦安慰她:“路还长着呢,坐惯了就好。”

      她只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笑了笑。

      “晨起忙着梳洗上妆,县主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奴婢让人备了您爱吃的点心,要不要尝尝?”说着兰曦伸手就要拿食盒,被她拉住:“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舅爷知道县主嘴叼,让日常侍候县主的厨娘跟着陪嫁,往后即便去了都城,也能将就县主的口味,不至于太思乡。”说罢,兰曦将有些移位的食盒推回原位规规矩矩的摆着。

      兰曦一贯都有强迫症,以往她屋里的一饰一物都被兰曦摆得整整齐齐,要是有下人粗手笨脚把什么东西摆歪了,还要被兰曦好一番盘问,就怕下人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什么,或者乱掺了什么在里头,原主常说兰曦心眼多,不过心眼多也有心眼多的好处,起码这些年原主平平安安长大了,唯独她偷走仓库鼠药这事儿瞒着兰曦,直到陆月杉借尸还魂,都没有被兰曦察觉出异样。

      “论起对我的疼爱,我那亲爹还不如舅父和你。”

      怕她提及南州王伤感,兰曦赶紧转变话题问:“县主刚才翻看了名录,可有什么想法?”

      “你有听说过御南王的事吗?可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性情?”

      兰曦面露难色:“奴婢跟您一样,鲜少出门,所知道的并不比您多,只偶尔听人提过,说御南王有万夫莫开之勇,一直镇守边境,无召是不能随意回北御都城的,县主若想打听御南王的事儿,等到了歇脚的地方,不妨问问送亲的三爷,他经常在外头跑,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兰曦口中的三爷,正是虞尚君的堂兄虞玄居,他为人荒唐,常以勾栏瓦舍为家,此次南州王命他送嫁,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她私心里琢磨了一下,大抵是原主在南州王心目中的分量并不重,随便指个不着调的亲眷来送亲,意思一下,免得外人觉得他南州无人。

      虽说小御南王镇守边境不得空,所幸皇帝还是派了最信任的车骑将军周显亲自带队迎亲,送来了各种稀世珍宝山珍海味作为聘礼,算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听说聘礼里还有一颗两百多年寿命的野山参,足有半斤多重,这个朝代的一斤等于十六两,半斤相当于八两,超出八两的野山参,凭她想象,也该有萝卜那么粗,可惜聘礼直接进了南州王府,她连见都没见着,相比之下,南州王给她的陪嫁就寒酸多了。

      不过,凭周显送来的聘礼,也足可见御南王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她其实很费解,按理说作为皇室宗亲又骁勇善战的御南王有很多选择,每隔几年,北御周边的小国就会送上公主和亲,早些年皇帝还纳入后宫,近年来皇帝年岁大了,和亲公主大多都指给亲王宗亲们为妻了,偏御南王没有沾到这点好处。

      以他的身份和战功,再不济也能娶个宰相的女儿,御南王妃的位置却一直空悬,最后才挑上她这么个籍籍无名又不受宠的南州嫡女,思来想去,莫不是御南王有什么隐疾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自觉配不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贵女?

      落脚驿站之前天就暗沉沉的,周显观天象说今夜有雨,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赶往最近的客栈,在客栈下榻的时候,陆月杉吩咐兰曦:“一会儿你让厨娘做几个咱们南边的下酒菜给周将军送去,就说谢他去祭奠我母亲。”

      听到要给周显送菜,兰曦目光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诧,随后又略显迟疑的应了声:“好。”

      见兰曦有些犹豫,她改口道:“若你不方便,就让旁的人去。”

      兰曦勉强一笑:“不要紧,周将军是御前得脸的人,不能得罪,下面的丫头些不知轻重,怕冲撞了,还是我去吧。”

      陪嫁的二十几口箱子里装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家当,一行人需要周显以及他带来迎亲的一众武将尽心尽力的保护,早先春鸽说过,周显刚入南州的时候,去祭奠过王妃,应该是旧识,她主动示好拉近关系,想来周显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夜果然暴雨如注,外头哗啦啦下个不停,临睡前兰曦为她卸下头上的发饰,瞧着李氏送的发簪,兰曦神情变了,取簪的动作放慢了些:“云哥儿偷玉枕去赌博这事儿,奴婢还是觉得跟舅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浅浅一笑,捋了捋肩上的长发,从容的说:“何必去纠结已经过去的事,即便是舅母设下圈套让秦氏母子往里跳,那也得有人肯跳才行,这些年她受了秦氏多少算计委屈,一直隐忍不发,不就是为了拿住一个能让他们母子不能翻身的好时机,即便她利用了我又如何,这事儿对我未必是坏事。”

      “县主何出此言,咱们可是丢了个价值连城的玉枕。”

      “你也说了,那玉枕是皇后所赐,再值钱我也不能把它卖了,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只怕也没想过把玉枕留给我,否则也不至于过世两年多,在我出嫁之前才拿出来,如今因为玉枕丢失,舅父觉得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连官员名录也敢誊抄给我,我们已经是赚了。舅母利用我那不算亲厚的母女情分,惩罚了秦氏母子,她得了好处,心里觉着对我不住,往后我有什么需要,她能不帮我一把?”

      听了她的盘算,兰曦竟觉得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有些看不透了,以往她虽说聪颖□□,却不攻于算计,对父母存有敬畏之心,对舅父的养育之恩也一直感怀于心,如今竟对自己的亲人多了几分谋算。

      陆月杉揉了揉肩直言:“这喜服太沉了,穿这一朝也就罢了,若是日日穿戴到都城,估计我都该得肩肌劳损了。”
      兰曦赶紧伺候她脱下喜服:“穿这么一身,不过是为了出城时看着风光些,明日起就不必穿了,来日县主跟王爷成婚,宫里自会准备凤冠霞帔。”

      “嗯,我也累了,洗个脸泡个脚睡了。”

      “好。”

      这一夜外头狂风骤雨,天快亮了雨才停,周显的人来报,说外头路面积水,恐马车打滑,在客栈多停留一日。

      她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是了。

      无事可做的一天,她让人把舅父给她陪嫁的一箱书籍抬进来,舅父虽是武将,却历来欣赏文人墨客,说万物书中皆可寻,万事书中皆可解,原主自幼就在他的引导下识文断字,诗词歌赋亦不在话下,舅父最爱收藏奇闻异录和一些名书古籍,如今陪嫁给她,正中下怀,心想这些书里,或许有记载她为何会穿越到异世界的一些蛛丝马迹,便打算翻出来找找。

      楼下一直吵吵嚷嚷不得清净,兰曦从外头进来,给她端了切好的橙子,她抬眸瞥了一眼门口问:“外头什么事这么吵?”

      兰曦微微一笑,递了橙子到她手里:“咱们刚出南州,在霁州边境,周边的百姓听说南州王嫡女要入宫与戍边的战神小御南王成婚,慕名来一睹县主芳容,客栈门口堵满了人,周将军让人拦着,怕人多出乱子。”

      她稍加思索,周将军来时带了三十二个得力的带刀侍卫,加上他自己,就三十三个会功夫的。自己陪嫁的人里头,只有四个会些功夫的壮汉,其余包括自己在内的二十几个都是女人,舅父府上会点功夫又靠得住的就只有这四个壮汉,看家护院还行,若真遇上匪徒练家子,自保可能都难。

      迎亲队来的单数,回去的人就必须凑成双数,而且迎亲的来多少,陪嫁的就不能比迎亲的人数少,否则往后要被婆家嘲笑,舅父从自己府上抽调了四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还有一个厨娘,其余二十多个还是南州王怕陪嫁的丫头少了丢人,从王府调过来给她陪嫁的。

      加上几大车嫁妆,入住客栈的时候,周显的人分零归整的抬了两轮才把东西全搬进来,还吩咐专人轮流值守,一路过来本就有点招摇,若外头围观的人多了,万一里头有心存歹念的人,怕要吃大亏。

      她忙让春鸽去找虞玄居,只说叫他想办法把门口的百姓打发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就清净了,春鸽回来回话的时候,喜笑颜开的:“三爷当真睿智,在前面的风渟楼撒了碎银子,又让人散播说有富豪在撒钱,门口围堵的人就都散了,全奔风渟楼去了。”

      陆月杉心中吐槽道:当真是人傻钱多啊?

      不过她也着实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安心看书了。

      “不过三爷说了,他爹娘日常花销管得紧,今儿花的银子也就罢了,只是这往后路上的花销得靠县主了。”

      春鸽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陆月杉只心中暗骂虞玄居不愧是南州出来的,跟南州王一样专从自己人身上放血。

      兰曦沏了原主爱喝的普洱,吩咐春鸽出去做旁的事,这才将茶水递到她手边,虽说她以往不惯喝茶,如今也得作作样子,待她端起来抿一口,便皱紧了眉头,递还给兰曦,兰曦见她不似往常爱喝,便问:“这是周将军从宫里带来的上等普洱,县主喝不惯吗?”

      她心知普洱是原主的最爱,可这茶苦得倒胃,确实不合她的口味,略显嫌弃的说:“周将军送来的陪嫁一律进了南州王府,也亏得南州王舍得送几盒不值钱的茶叶过来。”

      兰曦神情有些局促,解释道:“宫里的茶都是地方敬献的贡品,万里挑一。”

      她知道兰曦这是提醒她不要口无遮拦,眼下只有她们二人,她也懒得辩解什么,看了一眼茶杯,想着原主酷爱普洱,自己突然说不喝了,总得找个合理的借口,思忖片刻,便说:“以往日子过得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才喝些苦茶,平衡心里的苦,你且去帮我斟杯茉莉铁观音来,冲淡些,苦中带甜,忆苦思甜,但愿往后苦尽甘来。”

      兰曦听后觉得有理,又揣测她是嫌弃这茶叶是南州王寐下全部贵重聘礼,挑剩下给她的,便将茶杯端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换了茉莉铁观音来。

      茉莉花的气味香甜持久,铁观音香气幽微,一主一臣,搭配起来别有韵味,听说是近年都城新流行的一种花茶,以往舅爷府上待客常用,她院里自然也有,看书的时候喝,提神醒脑最相宜。

      菱窗外撒着如毛细雨,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到楼下,滴滴答答,陆月杉总觉着有事儿搁在心里放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吩咐兰曦:“进京路还长,咱们随行的物品又多,会功夫的却不多,我总不放心,你让三郎就近雇些镖师,一路护送咱们入京,使多少银子,从我账上取。”

      “县主多虑了,不是有周将军在吗?何必再费银子去外头请人。”兰曦温柔的宽慰她。

      “今日我虽未出门,可听着外头的阵仗难免害怕,咱们一行人带着这么多贵重物品,着实招摇,这才刚出南州,就惹人注目,万一路上遇到那杀人越货不要命的歹徒山匪,周显带来的武将虽能自保,却未必能保得了咱们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多一重保险好些,防患于未然嘛!”

      听了她的分析,兰曦点点头,应道:“好,奴婢一会儿就去跟三爷说,县主放心,王爷之所以让三爷跟随,自然是见他聪明睿智,有他在,路上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兰曦这样安慰她,但“风流不过虞三郎”的名号在南州可不是白得的,连闭门不出的原主都在下人口中听过他的风流韵事,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若真遇上危难只怕逃都来不及,还是自个儿花钱买个保险买个平安来得放心些。

      次日出门的时候,外头刮着寒风,瞧着马车后面的队伍里多了几个身形彪悍的大高个儿,她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才坐上马车,兰曦就搓着手说:“这天越来越冷了,只出门这么会儿就冻得手脚僵冷。”说着给虞尚君腿上盖了褥子,又用自己搓暖的手捂着她冻得冰凉的手。

      越往北越冷,一路虽说照顾得仔细,入尹州边境的时候,下起了大雪,虞尚君受了风咳嗽起来,周显派人骑快马提前找好了能容下他们一行人的客栈,在客栈落脚后,周显的人出去请郎中,去了好半晌才领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进来,兰曦有些不满,责备道:“请个郎中也要这么久吗?你怕是出去偷闲吃酒了!”

      那侍卫年纪也不大,听她这么一说,委屈巴巴道:“姐姐可别错怪了小的,一入城周将军就让小的去请郎中,这几日雪路难行,小的跑了大半个城才找到这么一位大夫,大夫庐中病人甚多,小的生拉硬拽才把人给请过来的。”

      兰曦听不得别人顶撞她,还想怼两句,陆月杉不想兰曦得罪人,咳嗽几声,打岔道:“先让大夫看看吧。”

      那郎中把脉后只说是虚火太盛,开些清热止咳的药喝上两剂就是了,听大夫说得轻描淡写,大伙儿也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大毛病,三五几天也就好了。大夫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还叮嘱她要好生修养几天,说她一个女孩家家的,从外地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说给她开的药有点苦,多加点红枣,可以压一压汤药的苦味,又能补气血,咬着牙喝几天就没事了。

      见大夫这样耐心细致,她对大夫是谢了又谢,赏了一锭银子,才让人好生送大夫出去。

      为了她这病,周显吩咐暂时在客栈休整几日,待她好全才上路,哪知她吃了两天药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外头去请大夫的人回来说,近来多地雪灾频发,尹州王早几天就带队前往救灾,带走了城里医术精明的多半郎中,剩下的也就会点药理的半罐水和抓药小斯一类,如今城里也大雪纷飞,医馆大多都关门闭户,着实请不到大夫。

      她不想再添麻烦,便说再吃两剂郎中的药看,若还不见好,再去城外请大夫。

      是夜寒风呼啸,雪花飘零,客栈里早就熄了灯,该睡的都睡了,只有守嫁妆的侍卫恪尽职守。

      虞尚君屋里只春鸽一人守夜,春鸽在她床边打了地铺,睡到半夜时不时听她咳嗽,春鸽眠浅,只要她一咳,就会醒,后半夜听主子呓语不断,还以为在喊自己,赶紧起身撩开床帘问她怎么了,却听她噫噫呜呜说着胡话,春鸽这才起来点了灯,在烛火的照耀下,虞尚君双颊绯红,睡得不踏实,仿佛梦魇,怎么都叫不醒,春鸽一摸她额头,已经烧得滚烫,慌忙抓起外衣套在身上就出去找人。

      春鸽年纪虽然不大,跟着兰曦伺候主子多年,日积月累的处事经验,也知道先让守嫁妆的侍卫腾出一人去禀报周将军,又去下房找来兰曦和几个侍女帮忙。

      周显得知县主的病反反复复不见好,今夜反而加重了,城中又寻不得好的大夫,便亲自策马疾驰去尹州王府拜见了尹州王妃,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岂料王妃只听了个大概,就立马派人连夜接了庆丰县主入王府诊治。

      虽然周显也曾有所顾虑,但见王妃对县主的病关切得紧,想着王妃与御南王关系匪浅,也就释然了,况且王妃还请来了她的堂叔父为县主看诊,听说这位大夫在整个尹州也是小有名气的杏林圣手,尹州王临走时特地留了他照应王府上下的。

      为着虞尚君这病,陪嫁的丫头和伺候的嬷嬷们忙里忙外,熬药的熬药,烧水的烧水,擦身上的擦身上,周显的侍卫们忙着连夜把她的陪嫁转移到王府,王府管家特地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库房放置,因陪嫁里头有不少值钱的物件,侍卫长安排了侍卫轮流值守,王府下人又连夜给侍卫们准备饭食宵夜,这一夜尹州王府内跟走马灯似的,热闹得很。

      直到天快亮了,虞尚君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兰曦在床前守了一夜,见她醒来,俯身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念叨着:“阿弥陀佛,烧总算退下去了,大半夜春鸽跑出来说县主烧得浑身滚烫,我们都吓坏了,夜里又不好请大夫,还是周将军临危不乱,找到尹州王府上,王妃才派人把咱们接过来,还安排了大夫看诊。”

      她只觉浑身无力,一动弹,身上酸疼得跟被人毒打了一顿似的,本想把埋在被窝里的手臂挪出来透透气,臂膀上的肌肉酸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揉揉肩,咬牙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让兰曦给她揉揉,兰曦边揉边说:“县主风寒这么些天,昨夜又高热,损耗大,身上肯定会疼几天,看样子咱们得在尹州王府多待几天,昨夜王妃来瞧过,见县主还昏睡着,说等县主好些再来。”

      “原来咱们在尹州王府,是说怎么床幔花色都变了,还以为在做梦呢。”她原本还漫不经心的说着,突然回头问:“你说的是御南王那个嫁到尹州的义妹?”

      “正是呢!我瞧着王妃平易近人,来日县主跟御南王成了婚,她还得叫您一声嫂子。”

      是了,官员名录上有记载,尹州王妃是御南王的义妹,虽说两人关系谈不上亲厚,好歹也算自己半个小姑子,她也就没有多想,只觉兰曦揉捏的力度不稳定,时不时捏到比较酸疼的地方,疼得她嗷嗷直叫。

      午后外头的侍女通报说尹州王妃来了,本在卧床休养的虞尚君只觉脑袋昏沉,吃力的坐起来整理自己的仪容,既然不能回自己那个世界,就得好好在这个世界立足,基本的人际交往礼仪还是要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来,尹州王妃好歹也是里子面子都有的人,不能过于怠慢。

      尹州王妃肤白貌美,走起路来仪态从容优雅,面带微笑,一身黛青色宋锦衣衫,远看还不算点眼,走到近前才瞧出讲究之处,领口的七彩蜂窝纹样,每格都绣着不同的花样,牡丹、荷花、菊花、玫瑰,还有些一时叫不出名字的花卉点缀,虽然小巧,却精致得很,细看来又不是绣花,而是织布的时候就把这七彩的花样织进去了,在这样没有电脑绣的年代,人工织就一匹这样的缂丝布料,定是要费很大一番功夫,价格也定是不菲。

      纯金打造的发饰精致耀眼,两边的点翠孔雀步摇随着步伐摇曳生辉,步摇流苏却丝毫没有凌乱,光是王妃这一身,她就看傻了眼。

      原主虽然贵为南州王嫡女,自幼吃穿有舅父打点也不曾少过什么,却也不曾见过这样华贵的服装首饰,舅父官职不高,舅母和舅父几个姬妾平日穿着打扮都不算华丽,对比之下,可见尹州富庶繁华。

      见她卧病在床脸色苍白,王妃也不认生,亲切的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说:“妹妹快歇着,自入冬,府上事务繁多,又要料理几个孩子的琐事,早先也听说过南州的送亲队会途经尹州,却没得到通知,若早知妹妹卧病,该早些接过来治的,怪姐姐疏忽了。”

      尹州王妃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竟不像第一次见面,倒像见了老熟人一般。

      她喉咙痛得咽口水都困难,还是扯着烟熏嗓子客套道:“以为只待两日就走,不好打扰王妃,却不想还是来叨扰了。”说罢喉头痒得慌,掩嘴一阵咳嗽。

      “御南王和咱们王爷是过命的交情,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何谈打扰,只是咱们王爷如今不在府上,听说御南王也得了皇命,从边境调往景州救灾去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都城,妹妹且慢慢养病,养好了再动身,也耽误不了你们的婚期。”

      考虑到这次风寒确实来得凶猛,再怎么也得吃两天药,有好转迹象才能出发,她刚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意,却又听尹州王妃说:“御南王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圣上器重他,不是打仗,就是救灾的,也鲜少回他自己府邸,我母亲见他总不着家,干脆搬去道观长住了,府上的姬妾们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见不上他一面,也是可怜。”说罢王妃低头叹息一声。

      听了这话,她心下一沉,一旁的兰曦脸色变了,视线不自觉的落到县主脸上,却见她面不改色的微笑着。

      王妃见她丝毫没有动容,又改口道:“不过妹妹也别多心,兴许你入府后,他就改了性子,不再一味的顾着皇命,男子建功立业自然是好,怜香惜玉也不能少,妹妹出自名门,贤惠端庄,来日和王府姬妾们在一处,热热闹闹的,也不会觉得无聊,往后多承子嗣,承欢膝下,我那九泉之下的父亲也好安心。”说着,王妃的手还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旁听的兰曦听出王妃话里有话,忙借口说县主方才吃的药会使人犯困,大夫说要多休息才好得快,劝她睡会儿。

      尹州王妃眸光一沉,她岂不知这是下逐客令,不过她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也该离开了。

      待尹州王妃走后,她若有所思的问兰曦:“王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尹州王妃看似善解人意,却拐弯抹角的阴阳了御南王一把,兰曦自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不想县主多心,只说:“闲聊而已,能有什么意思,县主多心了。”

      “你让三郎去查查,这尹州王和御南王关系究竟如何。”

      兰曦疑惑的问:“县主是怀疑尹州王和御南王有过节?”

      她以前在酒店当洗碗工,见惯了服务员之间使坏争业绩,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人心险恶她见识得还少吗?怎么可能看不出尹州王妃话里有话。

      “王妃面上亲切热情,却旁敲侧击的说了那么多,若不是有口无心,就是成心挑拨,咱们自然该多个心眼儿。”

      “是。”

      话说兰曦去虞玄居住的客房找不见人,日常伺候的侍女说他去了附近的茶楼,兰曦看破不说破,知道虞玄居也不是什么风雅君子,定是喝花酒去了,转头就给了虞玄居留侍的小斯一块碎银子,让他去给虞三爷传个信。

      小斯得了钱,欢欢喜喜去了。

      那边虞玄居在花楼包间听曲喝酒,小斯来传话时,他正在兴头上,怀里两个长相艳丽的女子正欢声笑语的给他添酒,他也没听清小斯说了啥,只听小斯提到“县主”,便叫停了歌舞,别看他平日里不着调,遇上点事也不马虎,听小斯说了来龙去脉,当下付了酒钱,给了歌女赏银就下楼去了。

      待到后半夜虞玄居从尹州王府下人房出来,一脸嫌弃的抹去脸上的口红印子,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才拐过两条回廊,往虞尚君住的院子去,路过王妃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瞧见周显在王妃院里杵着。

      他心想这周显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趁尹州王不在府上,调戏人家老婆。这看热闹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便悄摸藏在院门外看好戏。

      王妃背对着周显,身边的侍女全被遣下去了,想是有什么要紧话说,只见周显朝王妃拱手鞠躬,王妃却置之不理,离得远也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见王妃情绪激动时大声呵斥了周显两句。

      虞玄居只隐约听到跟尹州军队有关,其余的就没听清楚了,那两人约摸聊了两刻钟,最后王妃面无表情的回屋去了,周显也只能悻悻离开。

      眼见周显朝院门口来了,虞玄居慌忙躲到墙角一簇矮竹后,待周显走远,才前往虞尚君住的院子。

      这边虞尚君辗转一夜,反复回味着尹州王妃的话,总觉着王妃心思不似她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外头天不亮,廊下守夜的小斯就通报说三爷请见,想着定是她交代的事有眉目了,但这会儿刚过卯时,冬日里天亮得晚,若披头散发穿着寝衣见虞玄居也不方便,就让小斯回话,让三爷天亮再来。

      晨起梳妆的时候,见她眼下乌青,兰曦已然猜到她一夜未眠,轻声问:“县主没睡好?”

      她觉得疲累,并不答话,只闭目养神。兰曦识趣的不再多问,仔细的给她梳头。

      早饭过后,虞玄居过来叙话,春鸽冲了一壶铁观音进来,给二人各倒了半杯便退下了。

      一张小圆桌,虞玄居坐在虞尚君对面,瞧堂妹手里翻看着《周易》,想着这足不出户的堂妹莫非还有经邦济世之才?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正思忖间,品了一口新茶,茶香高雅,回甘无穷,不禁赞叹:“都说咱们南州盛产茶叶,到底还是不如宫里赐下的贡茶,听说周将军送来作聘礼的奇珍异宝都送去了王府,妹妹只得了几罐茶叶?”

      侍立在侧的兰曦心想:这虞三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见县主轻抚略显松散的鬓角,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官方的说了句:“我本就出生于南州王府,出嫁所得聘礼,自然该送进王府孝敬父兄。”

      见她皮笑肉不笑,目光冷得让人发怵,虞玄居识趣的转移话题:“妹妹既研究《周易》,倒是算一算今日我来要说些什么。”

      她微微一笑:“想来是昨日托三哥查的事有结果了,又何必卖关子!”

      虞玄居又品了一口这上好的铁观音,打趣道:“妹妹年岁比我还小些,本想和你玩笑几句,怎得说话这样老成,我一直以为妹妹深居简出,应该是不谙世事的俏皮模样。”

      她有点心虚的瞥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兰曦,怕她察觉出自己和原主的不同,见兰曦也在看她,眼中露出疑惑,才补救道:“爹不疼娘不爱,寄人篱下,又怎么可能不谙世事。”说罢话锋一转:“今晨起来听外头的人说三哥天不亮就来过,也是外头的人不懂事,看天没亮,怕扰我好梦,就没叫醒我,害三哥多跑一趟?”

      “不打紧,就是怕妹妹急于知道结果,赶着来回个信儿,结果听伺候你的人说你睡得熟,我就没打扰。”

      虞玄居挑了挑眉,侧目瞧了一眼门外守着的王府侍女,生怕隔墙有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妹妹想知道的事儿我都给你打听过了,尹州王确实与御南王是过命的交情,先尹州王在世的时候,现尹州王还只是个庶长子,身份原因,让他不必承担振兴尹州的责任,得以外出游历,途中结识了御南王,两人交浅言深很是投契,后来尹州王遇险,还是御南王救他一命。”说到兴奋之处,虞玄居的手指忍不住敲了敲桌面,指甲磕在实木桌面上,发出脆响。

      她脑筋一转,这么说来,作为至交,尹州王没有破坏御南王婚事的理由。

      于是又问:“那三哥有没有听说过尹州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听她这么一问,虞玄居得意的说:“我就知道妹妹要问她,才不惜出卖色相,帮你打听过了,那妹妹要怎样谢我?”

      早就听说虞玄居纵情声色犬马,他爹又管得严,想必日常开销也没那么宽裕,前几天还为了她的事豪撒风渟楼,如今肯定手上拮据。

      帮她做事的人,她自然不能亏待,只朝兰曦摊开手,目光扫过兰曦腰间的荷包,兰曦秒懂她的意思,从里头掏出一张银票放她手心里。

      “这一路上三哥为着我的事儿费心费力,着实辛苦了,这点小钱,只当请三哥喝茶,望三哥不要嫌弃。”说罢,她将银票推到虞玄居面前。

      虞玄居见了银票,眉开眼笑的,却还是客气道:“妹妹这就见外了,咱们是兄妹,帮你打听点事儿怎么能收你的钱。”

      虞玄居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时不时往银票上扫,恨不能长双透视眼,看看银票上究竟有多少钱。

      她自然是看懂他的,微微勾起嘴角:“三哥不必客气,前往都城路还长,妹妹需要三哥帮忙的地方还多,外头打点总需要花钱的,妹妹往日多少有点积蓄,三哥只管收下,不必有所顾虑。”

      虞玄居这才拾起银票,翻看了一眼,见了上头的数额,更是眉开眼笑,将银票塞进袖口:“妹妹大气,往后有事只管交代,能帮上的地方,为兄绝不推诿。”

      “那就说说尹州王妃吧!”

      “这个尹州王妃说来就话长了。她原本是御南王母亲齐夫人收的义女,在齐夫人身边长大,虽与御南王有兄妹的名义,但御南王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所以跟尹州王妃其实并不算太熟,听说早些年齐夫人是打算把她指给御南王当王妃的,不知怎的又嫁给尹州王了,那时候尹州王还没袭爵,不过一个庶长子而已,打从她嫁入尹州,这庶长子突然就功绩斐然,为尹州做了很多贡献,什么修建堤坝,引水灌溉,扩展农耕,获得了大量尹州百姓的支持爱戴,加上王妃母族瑞河秦氏的威望,这才让庶长子入了先尹州王的眼,临终上表,请圣上封了庶长子为现在的尹州王。”

      “那先尹州王没有嫡子吗?”旁听的兰曦突然开口。

      按理说主子之间聊天,一个下人是没资格插嘴的,可虞玄居知道兰曦是王妃旧人,又伺候了虞尚君十几年,是她的心腹,也就没计较。

      而兰曦问的,也正是虞尚君想知道的,她接下话头:“北御历来重嫡重长,虽说现尹州王占长,却不占嫡,再怎么功绩彪炳,若有嫡子在,尹州王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啊。”

      “这个事说来就更怪了,先尹州王原本有两个嫡子,可打从这秦氏入府后,嫡长子因误伤人性命入狱,后判了流放,嫡次子先天不足,身体虚弱,没多久也病故了,这才让现在的尹州王捡了漏。”

      听着听着她突觉脊背发凉,若说先尹州王的嫡长子是罪有应得,那嫡次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庶长子妃入府后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些事明里看起来和现尹州王妃没什么直接关系,却都是在她入府后才发生的,可想到尹州王妃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狠人。

      “我很好奇,三哥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弄到这么多尹州王府的消息?”

      虞玄居眉梢一挑:“凭你三哥的魅力,想从王府经年累月伺候的侍女那儿弄点消息还不简单?”

      原来是靠美男计,她撇了撇嘴。

      见她这么不屑,虞玄居不高兴了:“你三哥我可是为了妹妹才牺牲色相去讨好尹州王妃身边那几个侍女的。”

      想起昨日尹州王妃来看她时,身边带着的几个侍女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都侍候在门口,她也瞟过两眼,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虞玄居能得这么多消息,必定得从王妃身边人下手,还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忍不住呛他:“温香软玉在怀,三哥还觉得吃亏不成?”

      想起昨夜,虞玄居意味深长的笑了:“妹妹年纪还小,不懂这些。”随后转移话题道:“妹妹往后有什么事,只管让人来说一声,为兄还约了人推牌九,就先走一步。”说罢,一口将杯中茶饮尽,起身急匆匆的走了。

      他走得虽急,看起来心情却很是不错,连脚步都在蹦跶。

      虞玄居走后,兰曦见虞尚君疲累不堪,站到她身后给她揉着太阳穴,问:“县主在疑心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书,闭目养神,轻轻叹息一声:“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小心。”

      由于白日里思虑过多,疲惫不堪,夜里却出奇的好眠,一觉到天亮。

      次日有王府的小丫鬟在外头戏耍,嬉笑声惹得虞尚君心生向往,便披上衣裳靠在门口往外张望,只见两个丫头在院子里追着抢烤红薯,那红薯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馋得她直咽口水,病了这些天,不思饮食也好几日了,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却有了些胃口,便问她们哪儿来的烤红薯,其中一个小丫鬟说城中有个专门烤红薯的张老三,他的红薯是从北边运来的烟薯,烤出来又香又糯又甜。

      这时候兰曦从外头端了药进来,见她靠在门上吹风,赶紧放下手中的药,把她搀进屋里。喝下又苦又臭的中药,她放下药碗,心里十分惦念烤红薯,便吩咐兰曦:“兰姨,帮我梳个妆,咱们去城中走走吧。”

      “县主病还没大好,还是不要出去吧,若再让风扑着了,怕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她满心想的都是热腾腾的烤红薯,哪里听得进劝,借口道:“天天喝这么些苦药,成日窝在床上,门槛都没踏出去过,人懒洋洋的,也没个精神,不如出去走动走动,兴许活动下筋骨,血脉流通顺畅了,病也就好了。”

      见她满眼期待,想着她这些年被困在舅爷府上那方寸之地,不得见天日,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享受亲人疼惜的年纪,却马上又要步入另一个牢笼,又不忍再驳她,只能扶她到梳妆镜前坐下,边给她梳头边说:“那咱们待会儿出门多穿点,可不能再受凉了。”

      “好,再带个暖手炉。”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身上的病痛在得知可以出门后,便烟消云散了。

      一身紫熏绣白梅长衣裳,里头套了好几件夹棉,外头又穿了同色系的外袍,病了这些日子,气色不好,又涂了些红梅口脂,兰曦为她梳了未婚女子温婉的发髻,发间插了支银梅花簪,簪上嵌着一朵小巧的羊脂玉白梅,簪头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银蝴蝶,蝶尾坠着两条银链,银链不长,链稍各挂一颗白玉珠,她每走一步,头上的蝶恋花银簪的穗子左右摇晃,让她更显俏皮可爱。

      出门前兰曦又给她围了一条兔毛围脖御寒,手里揣着个热乎手炉,连靴子也是春鸽昨日去市集新买的加绒毛皮靴,抵御严寒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送亲车驾太招摇,出门不便,兰曦便向尹州王府的车马管事借用了尹州王府的双辕单马车驾,管事是个懂事的,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是王妃的贵客,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还给配了个车夫。

      “小心脚下。”兰曦左手臂弯里搭着披风,右手扶她缓缓跨过尹州王府及膝的门槛,都说身份越高贵,门槛越高,倒是不假,魏府的门槛也就这儿的一半,那还是沾了前尚书令老宅的光。

      来到车前,车夫拿了脚蹬来,虞尚君扶着兰曦的手登上马车。

      尹州王府的马车,内里虽不如送嫁的马车宽敞,却备着一个泥糊的小炭炉子,上面温着热酒,还有专门的糕点蜜饯匣子。

      驾车的是尹州王府的老车夫了,为人谨慎,出发前特地问她:“近来各州受灾,逃难来尹州的灾民不计其数,县主是否要带几个护卫同行?”

      她思量再三,让兰曦去叫了两个送嫁的壮汉跟车随行。

      马车缓缓前行,兰曦给她倒了杯热酒递上:“外头冷,喝两口,暖一暖。”

      她接了酒杯,看着杯中酒水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心下却格外舒坦,不觉勾起嘴角:“虽说这一路不似从前被困在院子里,但病了这么久,也不曾出来透透气,着实浪费了大好光阴,今儿出来,倒觉得神清气爽,身体也好了很多。”

      兰曦为她拢了拢围脖,以防寒气窜进衣裳里头:“兴许县主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些,奴婢这些年也没怎么出过府,今日跟着县主沾光了。”

      她这才惊觉,兰曦跟着原主十几年,一直贴身服侍,基本没有离开过魏府。

      她歉意的说:“是我带累了你。”

      兰曦温柔一笑,帮她把耳旁凌乱的发丝理顺:“这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县主不必自责。”

      她知道兰曦待原主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只报以甜甜一笑,缩着脖子饮下一口热酒,想着以后要怎么报答兰曦对她的恩情。

      热酒味道甜甜的,散发着浓郁的酒香,瞬间将她拉回儿时的记忆,小时候帮邻居收稻谷,邻居总会备一壶醪糟汤解渴,喝下去不一会儿就浑身窜动着暖流,那时候她妈死得早,爹又不靠谱,经常食不果腹,在家有做不完的活儿,爷爷奶奶又苛待她,饿得不行的时候,邻居看不下去也会施舍她一点儿剩菜剩饭,也是在那时候,她学会了看人脸色,揣度人心,只要挤出空闲,就帮邻居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以讨好邻居,邻居念着她勤快,有口多余的吃食,也会想起她。

      正是经历了过往的辛酸,如今能吃饱喝足,还前呼后拥有侍女小斯使唤,舅父和兰曦又待她如同亲生,她倍加珍惜眼前的日子,也时常不安,怕这种日子在她一觉睡醒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她从来都不敢睡太沉,外头丁点动静,她就会醒,甚至于值夜的侍女在她床边打地铺,翻身或者打呼噜,她都会失眠,因此她眼下常带着乌青。

      途经集市,外头人声鼎沸,她好奇的撩起窗帘,探出半颗脑袋往外瞧,忽听得路边有敲击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背篓敲着小铁锤正从马车旁经过,她兴奋的拍了拍坐在一旁的兰曦,欢喜的说:“是麦芽糖,快叫停车。”

      兰曦叫停车夫,车才停稳,她就要起身,兰曦一把拽住她问:“县主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下车买麦芽糖了,兰姨你定没吃过吧,待会我请你吃。”说罢就要下车。

      兰曦又把她拽了回来,一脸不悦:“坐好吧你,身子才好些,着了风怎么好?我去!”说罢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知道兰曦向来嘴硬心软,也不跟她争,只嘻嘻的笑着。

      兰曦下车后,马车停在路边等候,她心情愉悦,挑了块形状对称的菱形花糕打算品尝,车外有人路过,正议论小御南王迎娶南州县主的事,便留心听了一耳朵。

      “到底是南州王的嫡女,自然有容人的气度不是,难道还跟几个侍妾争高低。”

      “可我听说小御南王外面还养着个外室萧氏,甚得宠爱,现已身怀六甲,若生下子嗣,地位可就稳了,到时候收入府中抬为侧妃,母凭子贵,这县主只怕要闹翻天。”

      “哪个皇子王爷成亲前没几个侍妾,太子娶太子妃前,不也已有两个儿子,如今和太子妃照样举案齐眉,小御南王二十有六了,一直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没有正妻,总归得有几个服侍的人不是?为了霍氏子孙繁盛,只怕往后还要召更多美人入府,现在就容不得人的话,以后如何做得了当家主母。”

      “咱们走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

      随着人声远去,她微微皱眉,方才的酒劲儿也醒了大半,御南王府养着姬妾的事从尹州王妃口中说出来时,她还半信半疑,如今连御南王养着外室的事都口口相传,可见其风流程度不亚于虞玄居了,且还是个常年不归家的主儿,真是把渣男行为贯彻到底了。

       尹州王妃是御南王母亲养大的,性情绵里藏针,可以想见,她那未来婆婆怕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一时间思绪万千,手上的点心也不香了,随手丢进点心匣子里,点心磕在匣子边缘,生生磕碎了,沫子溅了一地。

      也不怪她恼火,北御宗亲有个传统,侍妾不能入族谱,但宗亲侧妃却相当于平妻,仅次于正妃,可以名入族谱,死后与夫君同葬,对来自现代,一夫一妻观念根深蒂固的陆月杉来说,和旁人分享一个男人,是不能够的,但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不一样,再不情愿,也阻止不了男人纳妾,妾室也就罢了,毕竟身份不一样,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侧妃,无论如何她也接受不了。

      本就喉疾未愈,心火一起,又是一阵咳嗽,这种时候她又很想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虽说在自己长大的世界她无依无靠,四个口袋一样重,起码没有包办婚姻,不用忍受三妻四妾,只要肯努力,就能自给自足,偏她自打重活过来,看过无数书籍,研究过星象地理,却一无所获,一想到在那个世界,自己十有八九已经身死,没准都拉去火葬场烧成灰了,她就有点绝望。

      兰曦上车见她面色不悦,地上到处都是点心碎末,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忙递上油纸包好的麦芽糖:“尝尝,可甜了。”

      听了旁人的议论,她早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可兰曦期待的眼神使她拖赖不得,毕竟兰曦是为了她才冒着寒风下车买的,她只能接过来打开纸包,捻了一块含在嘴里。

      乳白色的麦芽糖香甜粘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有卖麦芽糖的商贩路过,别的小孩都有父母买糖吃,只她破衣烂衫一身脏兮兮,眼睁睁看着小贩为别人敲糖,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咽口水。

      “县主怎么了?”

      每每想起小时候的苦日子,她总会鼻子酸酸的,兰曦恰逢其时的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将委屈心酸强行咽了回去,只说:“累了,回去吧。”

      “才刚出来,县主不想去买点胭脂水粉布料什么的?您不是还想尝尝烤红薯吗?真不去了?”

      “眼下也不缺胭脂水粉,实在缺了再让春鸽她们去买,烤红薯的话,打发个小斯去买回来就是,回吧。”

      自打入都城的旨意下来后,兰曦时常觉得虞尚君性情阴晴不定,方才还欢天喜地的,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又黑着张脸,想她可能是骤然离家不习惯,便也只能迁就她。

      兰曦探出头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回去,路上虞尚君问:“你可听说过小御南王外头还养着外室?”

      兰曦摇摇头:“没听说过。”又狐疑的问:“县主哪儿听来的谣传?”

      “方才你下车的时候,听路人聊起的,任舅父深谋远虑为我谋划个好亲事,只怕也不了解御南王府的水有多深。”

      兰曦赶紧搂过她安慰道:“县主无需过分担忧,以你的智慧与美貌,想拿捏个男人能难到哪里去?再说了,不还有我嘛,有事儿奴婢会帮你出主意的。”

      “兰姨,有时候我真的很矛盾,明明吃穿不愁,还有你和舅父心疼我,我就想着好好在这儿生活下去,可如今每每想到我那王爷老爹指着我嫁入宗室给他换取更多的利益,也不管我嫁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又觉得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兰曦并未听懂她的真正意思,只以为她是不想嫁去北御都城,搂着她肩膀的手轻抚着,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耐着性子跟她说:“听闻先御南王对王妃极其爱护,北御一贯都有合离或者夫死再嫁的习俗,可齐夫人宁可出居道观也不改嫁,可见先御南王曾经待她多情深义重,想来一脉相传,小御南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县主别多想,也许凡事并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复杂。”

      正说着,马车突然一震,两人狠狠撞在车厢上,亏得兰曦搂着她,才没有受伤,只觉得脑袋震得嗡嗡的,待车停稳,兰曦一把撩开车帘骂道:“你是不会驾车吗?伤了县主,仔细你的皮!”

      “这位大姐儿莫急,有俩小乞丐突然窜出来,这才惊了马。”车夫大叔不急不缓的回道。

      “你蒙我呢?这么冷的天,哪儿来的乞丐!”

      “真有,你看嘛!”

      她俩顺着车夫指的方向往外一瞧,路边跌坐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约摸十三四岁,另一个六七岁的样子,看他们衣衫褴褛,大雪天的,陆月杉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禁起了恻隐之心,遂下车走到近前,两个孩子相互搂着,紧张兮兮的望着她,想来是方才受了惊吓。

      兰曦跟着下了车,抬头四下张望一圈,周围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尽头,回头怒骂车夫:“让你回王府,怎么行至这荒无人烟之处,莫不是想谋财害命?”

      车夫也是有脾气的,丢下赶马的长鞭,“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硬气的说:“出门前,周将军特特交代,绝对不能让县主出事,否则拿小的全家问罪,周将军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奴才怎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谋财害命,县主若是不信,只管拿了老奴回去问罪。”

      “那你怎么不走城里,反而走这荒郊野外?”兰曦怒目圆睁,真真是唬住了车夫。

      车夫有些心虚,低下了头,但他头脑灵活,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好了说辞:“近来城中涌入各州郡逃难的难民,见了达官贵人就乞讨,若是有人下车施舍,便要抢夺财物,小的正是顾及县主安危,来回都是走的僻静无人的小路,怎料还是遇上两个小乞丐拦路。”说罢还提醒虞尚君:“县主切莫心软,只怕他们还有同伙藏匿在什么地方,只待咱们掏出钱财,就要上来抢夺,咱们还是赶紧上车,不然等下来了匪首,就走不了了。”

      听了这话,兰曦也有些心生畏惧,竟忘了呛他,倒是虞尚君听了车夫的话,四下瞧了一圈,茫茫雪海,杳无人烟,只路边立着承州边界的石碑,雪地里仅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由远及近,哪有抢夺财物的流民,她皱起眉头反问:“你说的抢夺财物的难民莫非指的是这俩小孩儿?”

      车夫一时语塞,一声不吭的跪着,她也不叫起来,只蹲到俩孩子面前问:“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你们的父母呢?”

      俩孩子并不作答,看到他俩,她便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冻得瑟瑟发抖,爷爷奶奶一天能给她喝顿红薯稀饭都是看在她是他们老陆家的血脉面上,冬日里她连个床铺都没有,只能把邻居家草垛子偷几个丢进牛棚里,大黄牛得了她的稻草吃,才不踢她,她才能靠着村里唯一的大黄牛取暖,就这么挨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她伸手想抚去俩孩子中年纪稍小那娃娃头上的雪花,手却被年纪稍大的那孩子挡了回来。

      被拒绝了,她却并不生气,这俩孩子看起来落魄,却很有骨气,想来不是一般的乞儿,不像她小时候,为了有口饭吃,肯伏低做小,摇尾乞怜。

      她自嘲一笑,再次伸手掸去那娃娃肩上的雪花,看他们穿得单薄,手上脸上尽是冻疮,手肘袖口皆有补丁,应该也是勤劳的孩子,如今天寒地冻,没点真本事,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她从怀里掏出方才买的麦芽糖塞给他们,说:“姐姐请你们吃糖。”

      “不要!”年纪稍长的男孩子一口回绝,把麦芽糖打落在地上。

      看着散落在雪地上的麦芽糖,两兄弟咽了咽口水,却不敢轻易接受。

      她苦笑着一块一块拾起麦芽糖,兰曦见她蹲在雪地里捡糖,忙拉住她,她回头微微一笑:“无妨,雪地无人踩踏,干净着的。”

      这可是她小时候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食,前世饿肚子的经历,如今仍记忆犹新,能捡到被人踩踏过的食物,对曾经的她而言也是极其幸运的事。

      喉头突然干痒,她将脸别到一边掩嘴一阵咳嗽,泪都咳出来了,撇去泪花,她兀自将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冰凉的麦芽糖融化在温热的口涎中,浸润着喉咙,方才的干痒难受得以缓解,她抬头望着昏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道:“方才还晴好的天,怎么就沉了下来呢?”

      她又将麦芽糖塞到那年幼的孩子手里,说:“看这天,今夜估计还有一场大雪,你们要是无处可去,可以到我名下做工,虽说我给不了多少佣金,温饱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要。”年长的哥哥语气凌厉的拒绝道。

      见哥哥这次没有把麦芽糖丢掉,她就明白这哥哥是心疼弟弟的,眼看弟弟把一块糖递到哥哥嘴边,哥哥却说:“你吃吧,我不饿。”

      明白哥哥是个倔强的孩子,她也不好再勉强,起身让兰曦将她的风衣取来裹在两个孩子身上,这一次哥哥没有拒绝,她又伸手向兰曦要了剩余的碎银,出门的时候带得不多,方才买麦芽糖就花了一半,剩的也就够俩孩子两顿素面钱,她觉得有点少,又将发间的蝶恋花银簪拔下来一并给了哥哥,这银簪的款式她甚爱,是在南州的时候,春鸽去集市买的,卖家说是银包铜的材质,价格不贵,买的时候只花了一两银子,若是去当铺抵押,约摸能抵押个几百文钱。

      “拿去换点钱,买两身冬衣吧!”

      说罢转身就要上车,只听那哥哥问:“请问恩人贵姓?”

      她回头微微一笑:“怎么了?”

      “我爹教过我们无功不受禄,今日我们兄弟走投无路,受了你的恩惠,来日我们一定会结草衔环。”

      哥哥看起来瘦骨嶙峋,脸颊凹陷,说话气势倒不输成年人,瞧这俩孩子家教倒是不错,她嘴角微扬:“那你就记住今天的话,别被冻死了,留着命来找我报恩,我暂住尹州王府,也不是什么人贩拐子,不日就要启程前往都城,你们若是想明白了,就来尹州王府寻我,我叫虞尚君。”

      说完就上了车,弯腰进门前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那哥哥说:“那件风衣还值点钱,若是走投无路,就卖了吧,不必还我了。”说完,撩开车帘坐了进去。

      兰曦见那车夫还跪着,横了他一眼:“还不快走?准备在这儿卧冰求鲤?”

      车夫这才诚惶诚恐的捡起皮鞭,等兰曦上了车,才最后一个跳上车,扬起马鞭抽了马屁股一下,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车上,兰曦疑惑的问:“那件风衣的风毛极好,县主怎么就送了小乞丐?”

      她俏皮一笑:“身外之物,有什么可惜的,我又不缺这么一件风衣,若他们少了御寒之物,就真的熬不过这一冬了,我瞧那兄弟俩家教甚好,非池中之物,没准将来发达了,还能记得今日这滴水之恩呢。”

      想起县主第一次递麦芽糖时,那两兄弟分明是拒绝的,虞尚君亲尝过后,他们才接受,虽然破衣烂衫,却直言来日要报恩,想来不是一般的乞儿,兰曦点点头道:“也是,人无三代穷,是奴婢眼光短浅了。”

      “都说有因必有果,我相信出现在我命中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没准今日我帮他们一次,来日他们能救我一命呢!”

      “县主最近老看周易,看疯魔了吧?”

      她一笑了之,转而问:“之前舅父说过,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怎么还有这样穷苦的孩子?”

      “昨儿我听王府厨娘闲聊时说起,今年与往年不同,自入冬以来,各州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雪灾,尹州距都城不远了,虽说也大雪连天,倒还算富庶,有别的州郡过来避难的灾民也不奇怪,咱们出南州的时候,正值下霜,院子里的草木都结了冰,南州地处南边,往年冬日里,可从未有过下霜的情形,确是妖异之兆。”

      她轻叹道:“也不知这场雪灾,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

      对此,兰曦也只能无奈叹气。

      马车徐徐前行,虞尚君又饮了一杯热酒,将方才下车的寒气逼退。

      行至半路,车夫突然停下车来,兰曦撩开车帘问:“又怎么了?”

      车夫有些慌张,说:“前面有流民。”

      “慌什么慌,赶紧改道啊!”

      “可……可……”

      车夫磨磨蹭蹭愣是不调转马头,一群流民已经冲了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即便是跟随在车后护卫的两名壮汉也根本拦不住饥寒交迫的流民,加上马儿受了惊吓,原地不停打转嘶鸣,很难从人流中找到出路,马车跟着旋转,转得车里的人头晕目眩,车身甩来甩去,两人在车厢里撞得眼冒金星。

      这时有人将车夫拖下了车,几个流民争相攀爬上来,欲强抢车上的东西,兰曦反应快,赶紧将食盒丢了出去,本以为这帮流民是为了温饱才来抢夺财物,又将耳环戒指一应物品都取下来丢了出去,有流民跳下车去抢夺,偏其中两人并不图钱财,上来就拔刀子,惊得车内两人连连尖叫。

      其中一名匪徒手起刀落,直朝虞尚君面门劈来,兰曦眼疾手快,抬手一挡,棉衣袖子被那歹徒的匕首刺啦一声划开,所幸里头是厚厚的棉花,并没有伤到皮肉,那歹徒还想行凶,却被一柄长枪从身后贯穿心口,那枪尖正对着虞尚君,枪尖还在滴血,血又不偏不倚的滴在她腿上,当场就给她吓尿了裤子。随后长枪一收,那匪徒直接被挑下马车。另一匪徒还不死心,挤进车厢就要行凶,又被人拧小鸡般拖出车厢,丢下了车,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几脚就将爬上来的流民踹下马车,奋力扯过缰绳,稳住烈马。

      车外有凌乱的马蹄声靠近,有人在车外大吼:“好大的胆子,敢行刺御南王新妇!”

      方才还闹哄哄的流民顿时静了下来,纷纷四散逃窜。

      “周将军,如何处置这帮流民?”

      勒住缰绳的周显只说了句:“把那个跑了的抓起来审一审,我先送县主回尹州王府!”说罢便驱马前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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