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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千千结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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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样让一个人,永永远远、刻骨铭心地记住你?
白玦曾对白妲问过这么一个问题,而在她提出之时,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让她尊你、敬你、慕你,给予她美满与关怀,给予她疼惜与爱意——再在她面前决然地死去。
所以说,不要招惹一只狐狸。
这种生物恶劣又任性,狡黠又算计,一身反骨,最喜欢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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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暑气散尽,青眠山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叶。
小红狐提着个篮子,在山头上蹦蹦跳跳,寻找着藏在角落的蘑菇。
竹编的小篮子渐满,她也不知不觉来到了林间的深处。
不同于外头暖融融的阳光,这里阴森森的,厚重的藤蔓垂落,仿佛叶尖都凝着冰霜。
小红狐打了个哆嗦,依稀记得母亲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往这边来。
她提起爪子,正准备溜之大吉,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簌簌声响。
一只素白的手将藤蔓掀起,灰蓝色的阴霾中,探出半张侧脸。
美人微侧着身,乌发被水打湿,黏连在瓷一般的肩颈。
金色瞳仁浸着水意,瞧了小红狐几眼,忽地挑起一丝笑意。
“怎的,这么久没见。”
美艳女子弯了弯眉,笑着道:“连我都不认得了?”
小红狐一愣,眼眶登时一红,嚎啕大哭道:
“白、白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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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白玦也很意外,自己怎么还能活着醒过来。
自从最开始,“梦”见青眠山被屠,并且发现书灵存在的那一刻起,白玦便在暗自盘算着。
她逍遥自在惯了,此生最厌恶受她人指示,帮她人做事。
故而所谓的“剧情节点”,还有书灵布置的每一个任务,全都被白玦扭曲成了奇奇怪怪的样子。
直到改变剧情导致迟清礼受重伤,此事在她心上狠剜了一刀,让白玦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而,她若是这么容易放弃,顺从命运,她就不是白玦了。
她偏要反抗这道路,她偏要扭转这命途,哪怕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调戏下女主,撩拨下小冰块,这种小程度的改变肯定不足以改写命途。
所以,白玦要改,就得改写一个大的。
——譬如书灵不断强调,不断忧心的【重大剧情节点】。
当时在混沌渊旁边,白玦可是抱了必死决心,实打实地施展出了“身祭之术”。
不仅帮助迟清礼重塑了侵蚀的灵根,还成功死在了她的怀里。
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除身祭之术外,还有把徒弟睡了就跑毫不负责的恶劣行径,这点还得另外计算。
白玦倒不信了,倘若这最关键的节点被自己全部重写,一切都还会如原来那般发展。
术法榨干性命,意识沉入泥沼,她觉得自己死了,却没想到还能有睁眼的那天。
“咳-咳咳…!”
白玦呛了口水,猛然扶住冰栏边缘,将自己直起身子。
她断断续续咳了一阵,直到肺腔的水汽都被咳出,这才缓了些许。
冰墙上雕刻繁复的符文,身侧寒气萦绕,呼出的热气都凝成水珠。
白玦正环顾四周,耳畔忽地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哟,醒了?”
白玦:“……?”
“我都死了!”白玦一把揪住鱼尾巴,“你怎么还跟着我呢?”
书灵摇头晃尾,把自己挣脱开来:“你以为我想啊,我是和你绑定在一起的!”
小幽鱼还是原先的模样,透明的身子与琉璃眼珠,怨妇似的盯着她。
“拜你所赐,命途走向一塌糊涂,剧情已经完全乱套了。”
书灵没好气道:“剧情节点也全毁了,没办法预测到未来走向。”
这不是正合我意。
白玦心想着,顺口道:“那如今情况如何了?”
谁知道,书灵也摇了摇头,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我是和你绑定在一起的,你身死抑或是陷入沉睡,我都会跟着一起。”
简而言之,她也刚刚醒来没多久,完全不知道外头是啥情况。
白玦翻身坐起,赤足踩在冰面上,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白色长裙。
丝绸及地,随步伐而轻微晃动着,似散落一地的月色。
白玦抚着墙面的纹路,道:“这里是青眠的冰室。”
现在想来,应当是白妲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这才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捞回来。
白玦在心中猜测道。
事实也是如此,她从密林间走出后,小红狐震天响的吼声迅速引来了一大帮狐狸。
其中也就包括一脸冷意,似笑非笑的白妲。
依次与红狐们问过好后,白玦便被人揪着领子,一把关进了书房中。
“你是想要气死我吗?”
白妲一抱手臂,倚在书柜旁,冷笑道:“你是真不怕死啊,身祭之术也能随便使?”
白玦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我可不觉得,”白妲嗤笑,“你给我好好解释了。”
“你对那小徒弟的感情,有怜惜有疼爱,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喜欢——却还没有深到能为其付出性命。”
不愧是白妲,世界上最了解白玦的另一个人,开口便是一针见血。
迟清礼对她的喜欢不用说,纯粹而干净,丝毫不加掩饰;
可她对清礼的感情,却掺杂了许多自私的、阴暗的、腌臜的东西。
“……因为我想去试试。”
白玦耸了耸肩:“我想试试看,能否通过自己的行为,去改变既定的命途。”
白妲停顿片刻:“命途?”
入秋之后,落木萧萧,金黄的叶子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铺满了窗外。
白玦倚在窗沿,长发松散,她拾起一片叶,随口道:“是啊。”
黄叶正对着光,映出一条一条清晰的脉络,而后五指收拢,“咔嚓”轻响。
白玦松开手,攥碎的叶便涌出来,簇簇落在地上。
“在原先的命途中,青眠会被黑衣人屠山,你会身首异处,而我会被一剑穿心,死不瞑目。”
白玦淡淡道:“我想改变这个结局,这才冒险施出身祭之术。”
任谁听了这番话,都得怀疑下白玦的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白妲却愣了片刻,垂头思忖着什么,半晌才道:“和那些古怪信件有关么?”
白玦道:“应该有关。”
两人的对话都被书灵听在耳里,小幽鱼吐了个泡泡,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白玦随口道,目光又落回白妲身上。
她醒来后动了动筋骨,发现虽然底子虚了些,灵力弱了些,却依旧是自己原来的身子。
可按理说,身祭之术应该把她妖丹碾碎榨干了才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面对白玦的疑问,白妲只是叹了口气,道:“你去看看自己的妖丹。”
白玦将手放在心口,闭上眼睛。
只见一片宁静的识海中,散发着月白光辉的妖丹正静静悬在眼前。
不同的是,那枚妖丹像是被人摔碎了,布满裂痕,似一轮残缺的月。
白玦怔了怔:“这……”
白妲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当年,婵儿其实并未能成功施出身祭之术。”
“由于术法半途被魔尊打断,她遭受了极其强烈的反噬,神魂俱灭,只剩下这枚残缺的妖丹。”
——而如今,就像是百年之前,母亲再次救了她一命。
呼吸猝然便带上了沉甸甸的疼意,喉间像是扎满了碎玻璃。
白玦哑声道:“对不起。”
“无需道歉。”白妲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很紧很紧。
“……你还活着,那便好了。”
。
由于妖丹残缺,白玦苏醒之后时常有些嗜睡,修为也跟着也弱了一截。
她有时会望着妖丹发呆,一条条数着上面的纹路,从一数到一百,又忘了数字,从头开始数。
在许多个昏昏欲睡的间隙,她总会想起一个人;一个被自己捡回去,又狠心抛弃的人。
迟清礼她……
她自从进入玄苍门派,便因为木灵根的残缺而备受欺凌与贬低。
如今,自己也算是变相体验了一把她的感觉了吧?白玦想着。
她在青眠山上修养了几日,身子逐渐恢复,灵气运转也更加自然。
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听了白玦的想法,白妲的神色变了变,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出去倒也不是不行,”白妲皱着眉头,“就是,嘶……”
白玦催促道:“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据白妲所说,白玦这昏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恰恰好好三年有余。
在这期间,外头局势风云变幻,错综复杂,一时难以解释清楚。
白妲索性将玄苍门派的请帖往她手里一塞,又喊来了个红狐姑姑过来。
“你扮作侍女,跟着这位姑姑,去玄苍门派看看就知道了。”
白妲叮嘱道:“记得,千万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身为堂堂青眠九尾白狐,这身份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么?
白玦在心中腹诽着,还是掐了个诀,化成个红狐小侍女的模样。
她展开请帖,看了眼内容。
原来,因为混沌渊封印破裂,许多恶鬼凶兽都涌了出来,大肆破坏人界。
为此,玄苍门派苦不堪言,只得请求青眠派些人手,助她们一臂之力。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白玦跟随着红狐姑姑,即刻动身启程,很快便到达了玄苍门派。
玄苍门派还是老样子,一砖一瓦都没什么太多的变化。
只不过,两人刚一踏上主殿门前,身侧便风风火火冲来了两名修士。
白玦定睛一看,心中暗叹,没想到两个居然都是熟面孔。
柳知秋沉默地拎着长剑,气色瞧着有些差,而她身前之人,正是刚出关不久的绁尘师尊。
绁尘一身白衣,乌发间佩着白梅,她攥紧拂尘,急切道:“掌门!万万不可啊!”
她言辞激烈,就差没喊出声:“我们身为正道,怎可以和魔族宵小之徒同流合污!!”
暮沧州从堆成小山的卷宗中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额心。
趁两人正在说话,白玦偷摸走进,拽了拽柳知秋衣角:“这位小修士?”
柳知秋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狐狸耳朵上,不由得愣了片刻。
面前的小红狐模样俏丽,一对毛茸茸的红耳朵,还有两枚黑葡萄似的眼睛。
不愧是青眠山狐族,哪怕只是一只红狐都灵动漂亮,就更别说极其稀有难得的九尾白狐了。
柳知秋一时有些失神,忍不住想起了某位曾见过的绝色故人。
她停顿片刻,道:“您可是青眠山派来的,那位红狐姑姑阁下?”
白玦编瞎话的本领一绝,张口就来:“红狐姑姑在身后,我只是名小侍女罢了。”
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喂,方才你们峰主口中的魔族,是谁啊?”
白玦嘟了嘟嘴:“青眠秘境与世隔绝,我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小红狐俏皮可爱,嗓音也脆生生的,柳知秋压根就没有起疑心。
她叹口气,道:“说来惭愧,魔界凶兽太过残暴凶狠,使得玄苍不得不借助……魔尊的力量。”
“魔尊?!”白玦心头一紧,“你说的难道是姜弑月?她复活了吗?”
谁料,柳知秋神色怪异,摇了摇头:“不,不是她。”
“姜弑月自从百年前的大战之后,便已经销声匿迹,再也未曾出世。”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如今的魔尊,曾是玄苍门派的一名弟子。”
“她煞费苦心隐瞒身份,混入玄苍门派破坏封印、毁了牢狱、还害死了白玦尊上!”
柳知秋咬了咬牙,愤愤道:“而如今,我们却还要向那个混球寻求帮助。”
白玦总觉得有点不妙:“那现在的魔尊,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