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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终皎洁 4 ...

  •   迟清礼垂着头。

      漆黑魔气一缕一缕,缠着白皙的身子,屈起的骨节处,有些单薄的红意。

      “我…我都听说了。”

      她闷声道:“都说青眠山的白玦尊上,极其痛恨厌恶魔族,见一个杀一个。”

      之前一口一个“师尊”叫得可甜,这下又换回正儿八经的“白玦尊上”了。

      白玦扑哧笑了,道:“怎么说呢,倒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

      “我恨的只有魔尊一人,并不是要把魔界整个给端了,将所有魔族斩草除根。”

      她声音轻快:“怀抱着恨意,携着无法完成的夙愿走下去……那样也太累了。”

      迟清礼似乎想要挣扎,手腕刚抬起些许,便又被白玦给压了下去。

      腕骨贴着冰面,冻得迟清礼一哆嗦,将头埋进白玦怀中。

      乌发间的耳尖染着红,像是下雪天时,被冻坏了直往怀里钻的雏鸟。

      白玦环抱住她。

      指节触上长发,轻柔地抚了抚。

      两人靠得太近了,连心跳声都交融在一起,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过分亲密。

      明天便是混沌渊封印碎裂之日,也是书灵口中的“重大剧情节点”。

      要是让书灵看见自己又开始撩拨小冰块,指不定要气得大嚷大叫。

      于是,在白玦进入牢狱之前,便毫不犹豫地把书灵给关在了识海深处,让她一时半会没法出来。

      怀中之人呼吸细弱,兴许是寒气过重,兴许是紧张,总是带着一点微微的颤。

      白玦摩挲着她的面颊,指尖向下,撩开披散在肩处的长发。

      白衣沾着零星血迹,微敞的衣领间,锁骨处泛着一点淡淡的粉色。

      指尖向下滑,抵在心脏的位置,迟清礼呼吸加快,指腹下的肌肤也跟着起伏。

      之前为了封住魔气,白玦只能一剑刺入她心脏,如今伤口愈合,不见一丝痕迹。

      可是,魔气纵然能够修复伤口,那道疤痕却仍旧永远地留在心底深处。

      而那所谓的剧情节点……

      要求白玦一剑穿透胸膛,冷眼看着迟清礼坠入混沌渊中。

      所以,她必须在指下这块软绵绵、奶酪似的肌肤上再捅一刀。

      白玦眯了眯眼。

      瞳仁凝起,愈发尖锐。

      -

      几日之前,白玦当时还在青眠山上。她从母亲坟墓回来后,独自思考了许久。

      窗外兰花依依,悄然无声。

      薄薄的光透过窗棂,映照在摆放着数封信件的桌面上。

      笔墨尘香,宣纸微卷。

      白玦抚平卷起的边角,沿字迹一个一个地挪,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书灵从未对信件做出任何评价,而白妲一直觉得其是魔族用以扰乱青眠山的手段。

      白玦却不这么认为。

      若想要引白妲出山,大可以在信中写上些危急情况,譬如白玦生死不明,魔尊现世等等。

      而不是像这样,总是没头没尾,潦草写着几句语焉不详的内容。

      而落款处的“玦”字,更是让白玦确认了一点:所有的信,都出自“自己”之手。

      可这就奇怪了,白玦从未有任何写下这些信件的记忆。

      她一直怀抱着疑问,直到遇见盲祝,听闻“云渺”之事后,才隐约察觉到什么。

      盲祝说,照霭可——
      【溯回已成定局之事。】

      也就是说,这些信确实是“自己”写的;当然,不是现在这个“自己”。

      而是那个被困在【死局】之中,无法挣脱、无比绝望的“自己”。

      第一封信笔迹潦草,墨水被水晕染得模糊,写着“我意已决,勿念。”

      第二封的写信之人似乎受头疼困扰,懊悔着不该摔碎那壶桃花酿。

      第三封信途中,写信人去了幽谷一趟,听着枯叶滴雨,竟莫名感到心安。

      第四封信笔迹潦草,感慨或许更早些时便可窥见端倪,她却未曾留意片刻。

      第五封信极其简短,只有请求白妲“速来玄苍一趟”几个字。

      而第六封信,是目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同时也是“迟清礼”这个名字,第一次在信件中出现。

      信中写着清礼被囚、写着魔族战报、写着仇与怨,写着不甘与愤懑。

      可满溢而出,刀光剑影般的文字写到最后,却一下子变得轻了。

      比秋叶还轻,比雪绒还轻,落进血海深仇中,轻得不值一提。

      于是,那人望着窗外失神,写着云渺、写着神灵、写着往昔。

      结笔只余四个字。

      【甚是荒唐。】

      -

      倘若神明之事甚为荒唐,那么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岂不是更加荒唐?

      白衣散落在冰面,层层叠叠的红纱垂落着,一下又一下拂过细柔的肌骨。

      迟清礼呼吸急促,连气都不会换。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将环绕过白玦脖颈,也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她怀中。

      在瑶阙峰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虽说脸颊仍旧微尖,但身子上还是有几两肉的。

      温烫肌肤贴着掌心,腰肢不自觉上抬,迎合着,却又被不容置疑地压下。

      哪怕铺着一件衣服,牢狱的冰面仍然透着寒气,顺着脉络,直往骨子里钻。

      迟清礼有些怕冷,本能地去躲。

      可她此刻进退两难,若要避开寒冷冰面,势必会走得更加深入。

      她猛地吸了口气,瞳仁有些失神。

      偏偏白玦又在此刻俯下身,舌尖舔了舔耳廓:“冷么?”

      迟清礼直哆嗦,贴着冰面的肩胛寒气森森,比不得衣袂下沸热泞淖。

      铁链叮叮当当地响,似悬在九重塔上的风铃,一摇一晃,被吹得摇曳不止。

      她就像是从树上掉下,又被狐狸咬了一口的蜜桃。果肉缺口处用指节摆弄几下,便能溢出甜味的蜜。

      “…师尊……”

      声音里又混了几分水汽,含糊不清,叫人分不清是在委屈,还是在撒娇。

      她原先只是抱着白玦脖颈,后来指骨曲起,攥紧散落的红纱。

      红纱是软的,携着幽幽的香;垂落的金链微冷,不紧不慢地滑过锁骨。

      白玦的指骨很硬,却又极其灵巧,迟清礼见过她持笔的模样。

      修长细白,用力妥当。

      彼时,窗外总会有细细密密的叶,风一过便婆娑作响,将两人笼罩其中。

      笔锋一撇一捺,墨水汩汩地淌,洇透了纸张,承担不起,便向外溢出。

      顽劣的狐狸窜上了桌,一通肆意胡闹,宣纸、毛笔、墨砚散得到处都是。

      纸上满是细碎的痕迹,有些是爪子挠的,有些是狐狸尖牙咬的,简直一塌糊涂。

      白玦向来觉得白妲夸大其词,对她的某些言论不屑一顾。

      现在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

      她懒洋洋地倚着,指骨间晃悠悠掂着一块冰,觉得热了,便用舌尖舔几下。

      盛暑炎热,冰化得厉害,不多时便淌了满手,掌心间积起薄薄一汪水。

      “都融化了啊,真可惜。”

      白玦轻笑着,顺势将微烫的水抹在肌肤上,掌心下滑腻、黏稠,能听见一点细微的水声。

      迟清礼垂着头,长发被薄汗黏成小束,蜿蜒着黏在肩颈上。

      骨头不知是被冰面冻的,还是挣扎着被磨的,全都泛着一点淡淡的粉。

      瞧着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于是白玦便这么做了,齿贝印上脖颈,咬了一咬,成功勾出微恼的声音:“…师、师尊!”

      白玦道:“怎么,我一手带大的徒弟,现在还不给我咬一口了?”

      “我已经…够狼狈了。”迟清礼扯上衣物,挡住方才被咬出的红痕。

      明明风止云息,说什么都晚了,迟清礼还碎碎念了一句:“这不符合礼数。”

      白玦捏了捏她面颊,软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事已至此,还在叨念礼数呢?”

      指腹滑过面颊,捏起下颌,迟清礼心跳还未平复,依旧在微微喘着气。

      “不管你愿不愿意,”白玦眉睫微弯,“清礼,你现在可是落到一只狐狸的手里了。”

      “狐狸这种生灵嘛、顽劣、任性、狡猾、阴险、一身反骨,最喜欢玩弄人心。”

      白玦倾下些身来,眉眼盈盈。

      滚烫呼吸一灼而过,仿佛是要落在唇瓣上,却最终印在了额心。

      她轻声道:“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被我骗了身子又骗了心,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

      待到白玦走出牢狱时,已是暮色时分,日光西斜,残阳如血。

      笼罩着玄苍的魔气已消散了大半,暮沧州感激不已,连声道谢。

      “不愧是白玦尊上,”她道,“我们都拿这魔气没办法,还是您厉害,独自便能将其封印。”

      白玦笑道:“过奖过奖。”

      根据暮沧州所说,她们一行人将混沌渊的封印加固了许多,还是不放心,便又留了几名峰主与弟子在深渊旁看守。

      其中,就包括了数名隶属于玄苍峰之下的佼佼者,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弟子。

      让玄苍峰的未来们去看护混沌渊,倒也能间接体现出,暮沧州对于封印的放心程度。

      只可惜,明天这封印就得破了。

      白玦心中想着,踱步往瑶阙峰的方向走去,被关在识海里许久的书灵终于挣脱出来,大喘了口气。

      “魔气怎么散了这么多,”她嚷嚷道,“你趁我不在,又对女主做了什么?!”

      做的事情可多了。

      白玦歪着头,指节摩了摩,似乎仍旧陷在温热触感之中,进出都带着水声。

      “没什么,”她耸肩道,“我明天都得一剑把她刺下悬崖,临别前说几句话都不行?”

      书灵被她这态度堵得直梗。

      明日就是剧情节点了,也是整条故事线的一大转折之处。

      书灵忧心忡忡,一直在叨念着各种注意事项,反倒是白玦对此毫不在意。

      她该吃吃,该玩玩,就寝时更是早些便懒洋洋地躺榻上,一边翻画册,一边往嘴里扔了两颗葡萄。

      就连书灵都看不下去了:“你是冷血生物么,真就对迟清礼没有一点感情?”

      白玦放下书卷,挑眉看了书灵一眼,又慢悠悠地重新拿起来:“有啊。”

      “那你……”

      书灵咬牙,改口道:“那你还这么悠闲,完全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

      白玦将书卷一扔:“我倘若伤心,你又该说我明日下不了手;我如今悠闲,你又来说我冷漠?”

      她一笑,道:“那你倒是讲上一讲,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一番话将书灵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回复道:“算了,当我没说。”

      “只要你明天老老实实照着剧情走,迟清礼就一定会没事的。她会在深渊中找到平衡魔气与灵力的方法,并且寻到一把共鸣的趁手兵器。”

      书灵警告道:“但凡剧情出了一点差错,便会带来连我都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

      “譬如,迟清礼没能逃脱,再次被抓了回来关押入牢,受尽各种折磨;”

      “又譬如,迟清礼没能掉下深渊,而是死在正道的围攻之中。”

      显而易见,无论是哪种后果,都是两人所无法承担的。

      白玦平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便被掩了过去。

      “知晓了,”她漫不经心道,“只要保证我能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今夜注定极为漫长。

      。

      次日,果真一阵地动山摇,远处隆隆作响,黑雾漫天蔽野,笼罩苍穹。

      白玦腾地睁眼,快步出门。

      一片飞沙走石间,能看见一轮如血般的日轮,高悬于重重阴霾之中。

      如此异象,自然昭示着某种极其不妙、令人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

      响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擂鼓敲击,却又隔着一层砂纸般,将声音蒙在底下。

      咚咚、咚咚、震得人站立不稳。

      白玦想要去玄苍峰寻暮沧州,却在半途遇见了仰头望着天的盲祝。

      她依旧是一袭白衣,白缎蒙着眼窝,双手背在身后,感慨了一句:

      “果真是逃不过啊。”

      盲祝身上没有任何灵力,自然也就无法感知到从身后走来的白玦:“逃不过什么?”

      她一个激灵,差点被白玦吓得摔在地上:“诶-诶?!白玦尊上!”

      白玦复述一遍问题:“逃不过什么?”

      “就…就是封印啊,”盲祝结结巴巴,显然是在努力寻找着说辞,“封印要破了。”

      这家伙果然和书灵一样,不太会撒谎,也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白玦故作疑惑,道:“你说的是冰牢封印,还是混沌渊的封印?”

      “昨日掌门刚集数名峰主之力,将混沌渊封印加固了许多,短期内都应该不会有事。”

      盲祝就如一条待宰的小鱼,白玦随便一甩钩,便着急忙慌地咬上来。

      “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盲祝道,“不管玄苍作何努力,混沌渊的封印都终将破裂,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是啊,和蟠根错节、遮天蔽日的命途相比,哪怕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玄苍,也不过是小小蜉蝣罢了。

      向远处眺望,猩红的云层间,金色篆字时隐时现,逐渐被翻涌魔气吞没其中。

      玄苍牢狱之中安静得可怕,兴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被关押的囚犯们或期许、或恐惧地等待着。

      魔气一层、接着一层地下沉,从缥缈的雾状,凝成浓稠的实体。

      “咳、咳咳……”
      迟清礼低声咳嗽着。

      与外面的浩大声势相比,冰牢中的咳嗽声显得极其微弱渺小。

      铁链上锈迹斑斑,每动弹一下,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意。

      黑雾沉入她的肺腑,沉入每一丝脉络中,剥蚀着她,吞噬着她。

      冰面上鲜血流淌,一路延伸至堆成小山的累累白骨。

      有人拢手坐在顶端,垂头望着她。

      那张面容分外熟悉,与迟清礼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令她感到陌生。

      长发散在风中,黑色玄袍猎猎作响,漆色眼睛里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怜悯。

      她抬起手,“啪”的打了个响指。

      巨响在耳畔炸开,压制着魔气的封印霎时碎裂,紧接着,“轰隆——!!”

      牢狱一层层向下坍塌,庞大石块砸落在地,迸裂开来,溅起浩然尘埃。

      待到沙云散去,炽热天光直射而下,焚烤着终年阴暗的十三层牢狱。

      迟清礼跪在废墟间。

      黑藤攀附着身子,她仰起头,暖意落在眼睑,竟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玄苍费尽心思、千辛万苦设下的重重阵法,那些刺入血肉的金色篆文,在庞大魔气的压制下,比玻璃还纤薄易碎。

      她甚至都没怎么费劲,不过借着混沌渊的势头轻轻一压,封印便尽数断裂。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

      巨响过后,笼罩着上空的血雾逐渐散去,露出千里无云的苍穹。

      与此同时,笼罩在深渊之上的庞大阵法,已然渺无影踪。

      “不…不可能。”

      众多修士站在深渊旁,面对着眼前的一幕,无一不露出惊愕神色。

      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正一股股涌出漆黑的魔气,边缘的花草树木被侵蚀腐坏,还在向外不断扩散。

      “快去禀告掌门,”修士们惊惶失措,“混沌渊的封印被破坏了!”

      此时的玄苍门派,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三层牢狱在一瞬间崩塌,许多被关押的恶妖、罪人都纷纷逃逸。

      而最令人感到的棘手的,莫过于被囚禁在最底层,那名能够使用煞鬼阵的远古魔族。

      金光轰然砸下,刺目耀眼,瞬息之间便击碎了挡着道路的巨石。

      暮沧州拎着长剑,剑锋一挥,刺中废墟中一片被血液浸透的白衣。

      她眉关紧锁,厉声道:“魔族余孽还没逃远。我们必须尽快将其诛杀,永绝后患!”

      众人齐齐应下,开始以玄苍峰为圆心,向外扩散搜寻。

      白玦匆匆赶到,身后还死皮赖脸地跟来了一只盲祝。

      见着暮沧州后,她并未提及迟清礼,而是直言:“混沌渊的封印破了。”

      “我已听闻此事,”暮沧州道。

      “想必是深渊开启时魔气涌动,这才让牢狱崩塌,伺机脱逃。”

      白玦面露震惊之色:“牢狱坍塌了?那最底层的——”

      暮沧州接过话来:“对,那名远古魔族也跟着逃了出来,如今下落不明。”

      “重新封印混沌渊并不难,目前首要之事,是将那名逃逸魔族重新抓捕。”

      【重新封印,抑或诛杀。】

      白玦顿了顿,旋即道:“事关重大,我也来帮忙。”

      两人对话之时,盲祝便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小鱼游在身侧,滴溜溜地盯着白玦。

      搜寻队伍很快传来消息,说在玄苍附近的林间发现了血迹与魔气。

      暮沧州身为掌门,必须留守门派,以防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白玦跟随着千剑、万铗两位以善战出名的峰主,迅速来到指引之处。

      草叶间脚步凌乱,其上发现了一丝新鲜的血迹。

      千剑峰主望向白玦。

      白玦抿了抿唇,咬破指尖,血珠滴落,牵出一根漆黑的线。

      细线延伸着,没入树林深处。

      暮沧州皱了皱眉,神色忽得有些不太好看,道:“这似乎是混沌渊的方向。”

      散开的峰主、弟子们都被喊了回来,一众以白玦为首,循细线方向找了过去。

      林中血气越来越盛,魔气也越发浓烈,隔着层层树叶,能窥见些混沌渊的一角。

      “小心——!!”

      千剑峰主忽地出声,万铗紧随其后,铮地拔出长剑。

      灵刃呼啸而去,斩落大片树叶。

      两人严阵以待,只见枝叶散落,纷纷扬扬之间,露出了一丝白衣。

      紧接着,白衣被黑雾吞没,地面迅速攀上一层漆色藤蔓,直扑两人而来!

      两名峰主对视一眼,当即运起灵气,境界大开,生生将魔气压制了下去。

      藤蔓被一片片斩落,逐渐将藏匿之人逼出了林间,被迫显出身形。

      迟清礼喘着气,站在不远处。

      白衣上血迹斑斑,伤痕遍布,几乎寻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咳、咳咳!”迟清礼低声咳着,一边捂着肩膀伤口,一边猛地抬手。

      黑藤嗖地窜出,密密织成了网,魔气四溢,向众人铺天盖地而来。

      比起之前,迟清礼对魔气的掌握又纯熟了几分,招式间含的攻击性也更强。

      只可惜,她尚年轻,比起两名峰主的境界与经验来说,还是矮了那么一截。

      迟清礼节节败退,很快便被逼到悬崖旁边,却仍旧在竭力抵抗着。

      魔气烧灼着血脉,一寸寸地拆解又一寸寸的重组,她头疼欲裂,哑声道:“别……”

      “别过来!!”

      迟清礼闭上眼,吼道。

      喉中咳出了血,黑雾迅速聚拢,盘绕在她身侧,不断走出形态各异的黑影。

      煞鬼凝聚成型,或提着刀,或拎着枪,杀气腾腾地将迟清礼护在身后。

      ——煞鬼阵。

      两名峰主脸色一白,正欲出手,肩膀处被人轻拍了拍,掠过一阵淡香。

      白玦轻声道:“我来吧。”

      悬崖之上寒风凛冽,深渊之下魔气如潮,冥冥之中,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一切都如命途所安排那般,封印破灭、牢狱坍塌、迟清礼出逃,最终被逼着至悬崖之上。

      火焰腾起,霎时便吞噬数名煞鬼。

      白玦提高嗓音,厉声道:“魔族余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煞鬼尖啸着消弭于火中,而余下的,竟然缓缓向边侧让开。

      白玦终于又见到了那人。

      寒风吹动白衣,勾勒出一道消瘦的影,似一只落单的孤雁。

      魔气强大却也危险,在给予力量的同时,也在不断反噬着她。

      迟清礼一路逃窜,浑身都是溢着血的伤痕,右臂更是被割出一条狰狞裂口。

      纵然众叛亲离、纵然满身伤痕,她眼中依旧是有光的。

      迟清礼睁大眼睛,欣喜地看向她:“师尊!”

      下一刻——

      被白玦毫不留情地斩断。

      “破坏封印,逃出冰牢,如今又重伤数名玄苍弟子。迟清礼,你究竟还要猖狂到何时?”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迟清礼一怔,辩驳道:“我没有!”

      白玦自然知道她没有,可目前这口黑锅悬在半空,只能硬扣在她头上。

      “你还想狡辩?!”

      白玦冷笑道:“我不过心软片刻,就给了你可乘之机。”

      剑光一闪,对准迟清礼的脖颈。白玦光冰凉,浸着无边寒意。

      “倘若这样放任你下去,定然会为祸一方,留下无穷的祸患!”

      白玦依照书灵给她的台词,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念了出来。

      记忆中,师尊总是笑着的,哪怕偶尔板着脸,也不过是在逗自己玩,或者说些严肃的事情。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白玦。

      迟清礼脸色苍白,颤声道:“可是,可是……”

      【可是,你明明说过的。】
      【你没有不要我,你没有恨我。】

      迟清礼“可是”了个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慢慢红了眼眶。

      “师尊,你骗我。”

      清亮的嗓带了泣音,一点点漫上来,又苦又涩:“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从没有动过心。”

      迟清礼喃喃道:“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心悦之人。”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

      幻觉如影随形,仿若刀刃般劈开她的颅骨,眼前又开始出现满地的血,还有堆积成山的尸身。

      哀鸣、尖啸、嘶哑、魔血中埋藏着万千冤魂,此刻一齐出现在耳侧。

      嗡鸣声一阵接着一阵,迟清礼向后退了半步,猛然捂住自己的耳朵。

      煞鬼没了控制,乖顺地站在原地,迟清礼立于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书灵浮现在身侧,轻声道:“是时候了。”

      白玦“嗯”了一声,攥紧折扇,她大步上前,挥剑向前刺去。

      迟清礼没有抵抗,看着刀尖一寸寸贴近胸膛,只是闭了闭眼睛。

      ……

      耳畔一下变得好安静。

      所有嗡鸣声一下子消失了,她听见寥寥的风,听见枝叶婆娑作响,露水顺着叶脉滴落。

      迟清礼蓦然睁开眼睛。

      迎接她的不是刀刃,而是满怀的红纱,一个温柔到令人怔然的拥抱。

      折扇被扔落地面,白玦环着她的脖颈,似扑火的蝶,整个人都落入怀中。

      “清礼,对不起,”白玦轻声说着,含着些笑意,“我还是骗了你。”

      迟清礼呼吸都顿住,掌心间忽地触到一股温热,她抬起手——

      五指间沾满了殷红的血。

      身后爆发出一声惊呼,峰主惊惶失措,喊道:“身祭之术!”

      妖族独传的身祭之术,以命换取神明垂怜,换取天地之间的浩然灵力。

      磅礴灵气涌入身子,充盈着破碎的灵根,一分一厘修复着被魔气侵蚀的脉络。

      倾斜的天平重回中点,灵力与魔气相互制约,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迟清礼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寒意浸透进脏腑筋骨。

      “师…尊…?”她失神道。

      白玦终于撑不住了,她咳出一口血来,须得环着肩膀,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别去魔界,不要进入混沌渊。”白玦轻声道:“去些别的地方吧。”

      唇瓣依着耳边,如一个缱绻的吻。

      “暮春时节,青眠会有漫山遍野的桃花;而盛夏之时,扬州的梅子汤清甜可口。”

      白玦断断续续地咳着:“若是…入了秋,可以南下去尝一壶桂花酒…咳咳。”

      “师尊,你别说了,”迟清礼脸色惨白,哭着道,“我这就去找掌门!”

      白玦笑了笑,只是摇头。

      已经太晚了。

      白玦的声音愈来愈轻,寂然而温柔:“清礼,去看看吧。”

      天下如此广阔,江山如画、满城灯火,这无数壮丽的美景,她都应该去看看。

      “去看看吧,别回头。”

      她的呼吸一点点冷下去,像握不住的沙,顺着指缝散在风里。

      恍惚间,迟清礼想起不久之前。

      在两人练剑之时,白玦总会笑着纠正她的动作,有时会故意去逗她,会一边摇着扇,一边哼哼着小曲。

      白玦喜欢红衣,舞剑时会一层一层地展开,她心中的涟漪也一层层地漾开。

      再也没有了。

      折扇摔在砂石间,艳丽轻盈的红纱,终究还是染上了灰尘。

      是啊,这世间天高海阔,繁华美景数不胜数,是该去看看。

      ……可是…你在哪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终皎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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