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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眼 ...

  •   腊月初三日这日,京城之内洋洋洒洒地飘着小雪,下个不停,也并不见其有停止的迹象,也不知天上的神仙妃子究竟要撒下多少雪花才够。冰凉又好看,只是一触即化,娇柔脆弱。

      云雀大街是每日间官员上下朝之时的必经之路,是故此处当算得上是京城之中最繁盛之地,有酒楼无数亦有品茶之地,可听书亦可闲话,可置办锦衣华裳亦有珠钗宝物无数。

      约莫是临近年关的缘故,有不少京城之中的平民百姓也到云雀大街办置年货。此时正在一处题着珠绣坊牌匾的店铺之内,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身上着深红色袄裙,半新不新,皱着眉捏着一红宝石点缀着的钗子,自个儿咕哝着:“这钗子也太贵了些。”

      铺子里头的掌柜的脸上挂着笑微微有些僵硬,心里头暗自想着既然家里头穷,又何必来打听这样精致的钗子要多少银两?

      边这么想着,掌柜的看着那妇人的神色添了几分鄙夷之色。那妇人抬起头来将那钗子放了回去,手指又在红色宝石上头摩挲了几下,恋恋不舍,根本不想放手。

      果然这种地方,她还是去不起的,妇人的心里不痛快,脸拉得老长,她紧了紧衣襟走出了店铺门,走了没有几步,就听见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

      “夫人,可怜可怜我吧。”

      她回头去看,是个捧着缺了口儿的瓷碗要饭的小乞丐,可是又同寻常乞丐的模样不同。

      那小乞丐长发绾起,脸蛋儿被冻得发红,皮肤甚至有几处因着干涩而起了薄薄的一层皮,沧桑至极。妇人再低头去看小乞丐捧着瓷碗的手,是已经被冻得红肿不堪,活像几个小萝卜。

      她瘦削的身上穿着薄薄的夹袄,每吹来一阵刺骨的风,就要瑟缩一分,吸一口凉气。

      通身上下,唯独那乌黑的发同那双黑漆漆的眼儿避开了冬日里薄凉的荼毒,清澈明亮之间又是可怜哀求,更是同寻常乞丐不同之处。

      生而为人,若不是真的被生计逼到了绝处,又何必将自己的颜面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在填饱肚子与自尊颜面之间,少有人会选择维持自己那本就说来可笑的尊严二字。

      妇人叹了口气,那些个火气也没由得压了下去,心中被怜悯添得满满的,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捏了个碎银出来,扔进这小乞丐的碎碗里头。

      “叮当”一声,姑娘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红了眼圈儿,只差跪在地上给妇人磕几个响头,这是她讨了这么些天的钱,第一次被人可怜。

      她愣在那处,脸被冷风扫到僵硬,嘴唇干裂,她声音不大极其艰难地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那妇人又极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就涌入了人群之中,再见不到踪影。

      从始至终,兰因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就连嘴唇干裂出了血都不甚在意,心里头有些愧疚但又止不住暖融融的。

      她有手有脚,可却要接受旁人的给予,兰因自个儿都挂不住脸面。然而家中急需用钱,根本等不起做满一个月的工给的工钱。

      兰因吸了吸鼻子,蹲坐在墙角处,将碗里头的碎银拿起,正要放进怀里护着,可就在低头的那一刻,头顶有一片阴影笼罩着她。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见来人,身子往后缩了缩,哆嗦着唇,细声细气道:“不……我不能给你,家中弟弟等着用钱,求你了。”

      来人蓬头垢面,脸上发上都有尘埃,身上穿着的衣服打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条街上乞讨的人,都要给他交些银钱来。

      兰因来了这三两日,只有今日讨到了钱,这人眼见了立马就来要。

      兰因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了起来,入目的都是脏兮兮的脸,有的甚至咧着嘴朝她恶劣的笑,露出发黄的牙齿。

      她怕了,可还是将碎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头,抱着自己的瘦削的肩膀,手指隐隐约约地能摸到背上的骨头。

      那些人举起棍子棒子丝毫不客气地落在她细瘦的身子上,她趴在地上咬着下唇,直咬出了血珠儿来,眼泪儿含在眼圈儿里,差些就哭了出来。

      但是为了弟弟,她绝对不能将这好不容易讨来的钱拱手让人。

      弟弟很乖,病的那么重,她哪里能见死不救?

      路上的行人过客脚步匆匆,办置年货,小商小贩站在小摊子前,与客儿讨价还价,还有的贵人主子从若华酒楼中走出,揽着身上厚实的大氅,与身边儿人说说笑笑。

      没有人注意到似乎美好的一切之下,这些卑微到尘埃中的人,究竟在经历着什么。

      那些乞丐将自己身上的不如意,尽数施加在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身上,兴奋的不行,全然没有听到马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人们都尽数在往街边儿靠,给来人让个位置。

      这是兰因看见殷昭的第一眼,因为他,那些个棍棒终于不再落在她的身上。

      乞丐们忙散了开来,低着头走了大半,灰溜溜的。

      兰因趴在地上,这样冷的个天儿,她的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

      她抬头去看,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她咬着唇忍着,决心要看清楚这位救命恩人的模样。

      这一看,再也移不开目光。

      眼前男人肤色偏白,生得一双丹凤眼儿,眼尾略上挑,长眉入鬓,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唇薄又有些苍白,看起来不大健康的样子,身上着月白色蟒纹锦袍,发规规矩矩地使一支簪子束好,外头披着素白的大氅。

      纯白清贵而又一丝不染,翩翩容貌如神仙下了凡。

      她神色黯然,看了看自己布满了灰尘的模样,低下了头,再不敢去看。

      兰因忍着身上的伤痕痛楚,手指抓着地咬着牙蹭着地面,往后退了退。她正忍的痛苦,冷不丁儿地下巴颏儿被人用食指轻轻巧巧地抬起。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

      她错愕地看着殷昭,颤着惨白的唇,抖着身子不知所措。

      殷昭看见兰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历经世俗而不世俗麻木,实属难得。

      他蹲下身来,勾着兰因的下颌,她眸中泪光点点,叫人动容,殷昭别过脸去忍不住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涌现了点点血色。

      他松开手来,兰因又低下了脑袋,动作太快,扯得伤口痛的厉害,她还是颤着唇道:“多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子?这倒是个新奇叫法儿,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

      殷昭将身上的素白色大氅脱下,搭在兰因细细弱弱的身子上,顺道儿在她脖颈之处打了个蝴蝶结儿,将身上的钱袋和一枚羊脂玉佩解下,塞进兰因的手心,也不管她要不要收下,站起身来,声线淡淡道:“玉佩拿去换银子去,总够你生计。”

      兰因呆愣愣地看着塞进自己手心的东西,正要挣扎着将东西还给殷昭,却看见殷昭已经站起身来,长身玉立,挺拔好看,他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上,腰背挺直漂亮,往远了去,就再也看不清楚了。

      那白色大氅做工精致,带着男子身上的体温,暖和和的,上头还有淡淡的药香。

      她挣扎着忍着腹部和背上的疼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大氅大了许多,拖在脏兮兮的地上,登时湿了脏了一片。

      她的手上沾着湿润的土,还有冰冰冷冷的雪融化成了水儿缠绵在她的手指周遭,她将那两样东西收进怀里头去,小心翼翼地,仿佛是绝世珍宝。

      她靠在墙角处站好,颤着手指将大氅脱了下来。

      身体方才出现的一丝暖意也都消失殆尽,她抱着肩膀将那大氅送进了旁边的铺子里头,叫掌柜的帮忙保存,所幸掌柜的人还算良善,约莫是看她可怜,并未问她要银子。

      兰因这一整日粒米未进,连口水都未曾喝过,身上已经被冻得僵硬,伤口疼痛已然麻木,她木着张小脸儿,走在街上,借着行人提着的纸灯笼,才能看清前方的路。

      这种日子,兰因再也不想过了,但是她仍然坚持认真活着,她讨厌父亲母亲,但是她为了兰典,也一定要咬着牙活下去。

      她沿着这条街走了不远,拐进了个再没有行人的小巷子里头,只有各家各户的点点灯火能为她引路。

      可是等她进了家之后,却只有兰典一个人动作极其缓慢地下了床,澄澈的杏眸与兰因有八分的像,他将偷偷藏好地一个馒头捧给兰因,缓慢道:“阿姊,对不起。”

      说完这话,他苍白的脸上又被涨的通红,呼吸急促,喘不上气儿来。兰因看着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典典快去歇着。”

      兰因忍住泪意,看着兰典单薄的背影,吸了吸小鼻子,坐在桌前啃着那个凉透了的馒头。

      父亲与母亲早早地就安置了下来,她啃完了馒头,将身上的银两尽数放到了门口处的个瓷罐子里头去。

      可唯独私自藏了那块儿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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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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