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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纪审言 ...

  •   没有人知道纪审言是什么,之所以到这里来,也许是为了寻人,又也许只是为了消遣。
      彼时他已走过许多地方,早已对人世索然,只是他有些不甘心,他还没能找到一个答案,有关一个字的答案。
      春寒料峭,他走到一家酒楼来。彼时酒楼里的客人颇多了。堂倌迎上来,将他打量一番道:“酒品不好,我们不卖酒了。”纪审言惜字如金道:“我是来吃饭的。”说罢,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堂倌欲言又止,跟过来为难道:“客官,这个位子已经有人定了,只能给你另换一处。”纪审言不以为意,抬眸说道:“你怎认为他不愿与我同坐?你尽管去上菜,要你们这儿最好的。”
      堂倌杵了杵,摸摸后脑勺,竟同意了。
      堂倌走后,纪审言朝窗外望去,只见街上人流如潮。黄包车,电车,汽车,行人密密麻麻相互穿梭。
      一个孩子摔在地上,后面的妇人追了来,匆忙拉起,一面跑一面抱怨道:“好好的,怎么摔倒了?快,快呀,电车要来了……”
      “叮铃铃铃……”电车来了,人群开始奔跑。
      同一片天空下,穷人和富人都可看见蓝天和云朵,可生活却千差万别。
      纪审言不想看了,将目光注意到酒楼下的一株红梅上。红梅不以春寒为意,正怒放似锦。
      “客人,你的菜……”
      满满一大桌,还有一瓶琵琶醉。纪审言摆好器具,给自己斟了一杯。
      彼琵琶醉非多酒的琵琶醉,难喝。
      动了动筷子,尝得两三口,难吃。
      纪审言的味口很刁,幸好他不用吃东西,否则准饿死了。可是,人们有时候并不是因为饿才吃东西,还可能是因为吃可以带来快乐,是以纪审言他又很不幸,这个快乐他是没法享受了。
      桌子的定客来了,是个女子,带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湿踏踏的,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女子约摸二十来岁,穿一身踏雪装,轻轻地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要这么多,会不会吃不完?”女子轻轻道。
      “自然吃不完,也不是用来吃的。”纪审言有些孩子气,张口说道。
      “这是你定的座位?”纪审言想起什么,反问道。
      女子点了点头。
      纪审言不悦道,“既是你的位子,我就不凑热闹了,这就叫酒倌收拾。”
      “我有事请你帮忙,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心意?”女子倒爽快,一下把自己的底兜出来,想来没死透之前是个‘缺心眼’的人。
      是茶糕。纪审言打开纸包,吃了一块。女子有些讶异,不禁道:“你不怕有毒吗?”纪审言漫不经心道:“你做得东西还毒不死我。”
      不觉间,纪审言已吃了四块。纪审言意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做得东西很好,我可以帮你的忙。”
      爽快的答复。
      女子愣住了。半晌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吗?我叫你做的事会对你有损伤。”纪审言淡淡道:“不会死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帮你是一回事,帮不帮的成就要看你的事能否令我感兴趣。”
      这年头,叫他帮忙的‘人’可真不少,比如一只胖橘想变成人,理由是她的主人快死了,它想跟她好好告别。他没有答应,做人是件痛苦的事,当只猫他觉得挺好,何必去自寻烦恼。
      纪审言正色看女子,“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的事。”女子迟疑了一下,陷入深思,望着窗外渐停的雪悠悠道:“我叫阿阮,也许是姓卫。”

      这一天,纪审言选择跟卫阿阮回去,毕竟酒楼可不是个说故事的地方。
      卫阿阮的家在一处弄堂里,弄堂第二十四号,一间普通的黑漆门中。卫阿阮领纪审言进了门去,入眼的是一个小院,院里种着几株花木。一条青石路直通到了前厅,前厅的黑漆柱子顶部有些剥落了,看来已上了年纪。她邀纪审言坐在西窗下,屋里虽有电灯,却没有开,反而用烛火替代。此刻外面的雪又渐飘起了,纷纷扬扬,一会儿在地上薄薄铺了一层。

      一册很长的书卷被递了过来。
      纪审言伸手接过,有些疑惑。卫阿阮轻轻道:“请你打开看看。”纪审言打开书卷,一一看去,只见这书卷上记载的是一位公主血染城门之事。
      “公主和平民在我眼中并无分别,对不起,我不感兴趣。”纪审言掷了书卷,欲起身离去。卫阿阮微微一笑,“公主吗?”似陷在了回忆里,眼里的凄意和哀伤不由地叫他一颤。
      “那天的阿姐就是这样的。”
      纪审言不由喃喃。
      幸好他还没有起身。
      他说:“哦?”
      卫阿阮看着他的眼睛极郑重道:“你能帮我回卫国吗?”
      “回卫国?”
      卫阿阮“恩”了一声,眼里满是期许。
      纪审言不意骗她,“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卫阿阮道,“我只想弄明白一些事情。”纪审言摊手,“你想弄明白一些事,我就要帮你?”
      卫阿阮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一束风雪。须臾转过身,道:“你当真不愿吗?”竟仿似变了一个人。
      纪审言看她,良久道了一声好。

      卫阿阮似做得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便回到了卫国六十七年。
      春寒料峭,卫国六十七年的春天和现世一样冷。不过大街两旁的杨柳,榆木到底是抽了新芽,预示着春天已经来临。
      卫阿阮和纪审言走在卫国六十七年的大街上。卫国六十七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纪年,这一年卫国结束了与南境长达三年的战争,彼时正是举国欢庆之时。
      比她母亲死时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七年。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卫阿阮笑道。虽说是笑,可那笑总叫人觉得哀伤。
      “不用谢,我自己愿意的,何况我也不是毫无目的。”纪审言坦白道。卫阿阮点了点头,与纪审言朝前走去。
      日头隐入云层,西风渐起,一阵冷意直钻心底。
      前面围了好些人,个个神情激愤。
      “真是苍天有眼,这样的叛臣贼子死不足惜,就算生吞活剥了也不为过……”
      “对,对,死的好,死的大快人心……”
      纪审言掀开一人,叫卫阿阮可以看清些。那人正待发作,纪审言按着他肩膀一转,将其转出人群,耳根清净了。
      “知道是什么事吗?”
      卫阿阮摇了摇头,道:“二十一岁以前,我一直都在太掖道,外面的事情实在知道的很少。”
      “还自称是卫国人,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卫王平定了南境之乱,南王,南王妃及膝下六子均被赐了极刑,今日要曝尸于此地。”
      “对不起,我可不是什么卫国人。”纪审言抱臂回击道。那人愣愣道:“卫王昭告四海,四海臣民无不知晓卫王功绩,你何能不知?”
      “抱歉,卫王的事我不感兴趣。”
      “男儿当立志报国,怎可不关心国家大事!”
      “我只欲游戏人间。”纪审言看定那人,不容他再多言。
      “阿公,他们犯了什么错,是大恶人吗?”一个小女孩指着刑台上的人细细道。
      “月儿别指,会被杀头的。”老丈紧掩了小女孩的唇。
      卫阿阮将目光望向刑台,心里莫名的紧张。
      红衣赤膊的刽子手在准备了,“咔嚓”一声,人头搬了家。饥饿的鸦群被放出来,觅食尸体上的血肉,由此可见卫王胸襟之广!对此众人噤若寒蝉,就连素日与南境王交好的文武百官也选择紧闭双眼。
      身死之后,盖棺定论,多的是树倒胡孙散墙倒众人推的凄凉境地,又有什么好说。
      有人站了出来,是一个和尚。卫阿阮定定望他,凝在原地。这一变化,纪审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只见那人身后背着一把长琴,荆木所制。
      鸦群散去后,那人坐了下来,身上衣袍不染纤尘。
      他打开琴匣,取出长琴,就对着满地血污轻轻弹奏起来,是佛家的‘往生’曲。卫国久远的传说中‘往生’一引,浮生尽现,或悲或喜,或嗔或颠,或贪或妄,于死生处,皆作虚妄。
      众人小声议论,“他的胆子真大,竟敢为叛臣贼子超度,恐将性命不保阿!”
      卫尉将手一抬,只见数千军士列队而出,将刑场团团围住。众人见之,再不敢妄置一句。琴声犹自继续,卫尉不意打断。天地苍茫,此间唯此一声。良久,琴声停住,那人站起,对着血泊里的一人叩首三拜。卫尉抬步而下,冷哼了一声,将手一招,示意军士将其捆绑。
      十骑绝尘,那人被关进兽笼,运往王都。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一辆水车轱辘辘驶来,清扫现场。
      驭车的人是个老翁,趁军士不注意,捡了些遗物放进怀里。军士已经在催了,老翁“恩”了一声,站起身。军士将尸体装上车,运走了。卫阿阮与老翁交谈了几句,在交谈中纪审言留意到老翁手上握兵器的长茧,暗想老翁并非普通人,或许与那处死之人有关。

      “人世真有那么深的情谊吗?”
      “如果不是父亲,我想我一直都深信。”
      “可我不信。”
      “你信的,否则你不会帮我。”
      纪审言不置可否。
      晚风渐急,吹地树枝乱摆,像死去人的幽咽。二人朝一间客栈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纪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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