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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尘埃落定之后9 ...

  •   “……那啥,你还好吧?”
      身后,岑青岩小心翼翼地开口。
      冰天雪地中,如采静默地站着,有心回复对方,却因为刚刚九死一生的经历无意开口。即使是幻影,缙云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不出招时压迫感十足,出剑便势如雷霆,瞄准了她的空隙和破绽,每招每式皆是为了置人于死地。
      只差一点,她就会死于对方的必杀之招。
      只差一点,她便无任何翻盘的余地。
      “以前,我的老师说过,我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进攻意识。”如采低声感慨,“如今看来,人还真是没有长进的生物。不论过了多少年,都是一样。”
      现在的她,甚至还不如以前做斥候的时候敏锐。
      百年光阴,尽是虚度。
      什么剑术进步、什么招式开发,不过是自己糊弄自己。坐久了守备队统领的位置,她早就忘了与人搏命,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感觉,早就忘了真正的战士的生活状态。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城内的和平安宁蒙蔽了她的双眼,以致于看不见自己日益退化的事实——
      直到被天魔打败。
      直到差一点被“缙云”杀死。
      强烈的求生意识救了她一命。即使懈怠如她,也能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找回战斗本能,找到战胜敌人的办法。危难关头,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学过的法术,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不顾一切地使了出来。
      猛烈的火光中,幻像破灭,最终如青烟一般散去。
      她杀死了缙云。
      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如采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心想: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她才没有战斗的欲望吗?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刀剑会造成怎样的伤害,所以她才无法心无旁骛地出剑吗?
      不想任何人因她受伤,不想对任何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她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但你已经不是人了啊?”
      岑青岩挠了挠头,有些没话找话地回应道。
      “……你说得对。”如采叹息道。
      她已经不是人了。
      在对缙云发起反攻的时候,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攻击对方,用尽所有力量攻击对方。面对缙云这样的对手,任何思考只会让自己的动作慢上一拍。而这一拍,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所以那时的她放弃了思考。位于生死一线的人,其实是考虑不了那么多的。也只有在现在这样的安全情况下,她才会忧虑,自己会不会伤害他人?她才会收剑,约束自己对破坏的渴望。
      那么,这种担忧,有价值吗?
      克制战斗的欲望,有意义吗?
      与其说是因为好心才优柔寡断,不如说是在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如采自嘲地想:弱者的善良不能说明什么,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何况——
      你已经杀死过自己的朋友。
      心魔轻笑。
      当然,我说的不是缙云。幻影和真人不可一概而论,这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指的是谁。而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将屠刀指向你的另一位朋友……
      现在说什么不想伤害友人,不觉得虚伪吗?
      “那啥,你不去拿太岁吗?”岑青岩问,对方的缄默不语让他心里毛毛的。“好不容易打败的缙云——咳,我是说,我们来这儿不就是来拿太岁?”
      如采顿了顿,转头看向对方。
      “……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幻影破碎的同时,黄帝陵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古建筑被强大的法术摧毁,木板上的火焰在冷风中渐渐熄灭,展现在她们面前的,是苍白世界中的一抹黑,是剧烈情绪波动的余烬。在焰解的加持下,她的法术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她已经不需要锋利的剑了。
      或许应该说,“需要锋利的剑”这个念头对她才是一种束缚。
      比起武器和招式,现在的她更需要随心所欲,以最自然的姿态战斗。为了应对接下来的种种困难,她需要重新掌握自己的力量,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变强。
      于是,太岁成了她不需要的东西。
      岑青岩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亲眼目睹一切的他,看着巨大的妖爪拍击地面,土石飞溅,深深的爪印和滔天的火焰留在陵墓之上,随后一切化为焦土。确实,这样的战斗方式,根本用不到剑。这已经脱离了白刃战的范畴,进入高达战的领域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执念:从相遇开始,对方就一直使剑,突然转职术士,总觉得哪里不对?
      “暂时用不上,也可以先带在身上嘛。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你完全可以跟镖人的主角一样,把自己收集的刀剑都带上,这样用坏了一把也不至于没有武器可用。我记得主角哪次打斗,就废了四把刀都不止——”
      “说这么多话,你不冷吗?”如采打断了他。
      冷。岑青岩乖乖闭上了嘴。
      冰封千年的鼎湖自然是冷的,来之前他就做了不少御寒准备,帽子围巾分指手套只是标配,皮草大衣下面,还贴着他管学会里的朋友要来的几张符,起到了暖宝宝的作用。老天不会亏待每一个努力的人,用心准备的结果,就是他能在雪地里保持极高的机动性,遇怪跑得一级快。
      然而防得住外界的冷,却防不住人心的冷。
      不得不说,他这位老乡,着实是太高冷了。
      萧珂兄——因为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姑且这么叫她——在外人面前,倒是颇为热情。一路走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模范情侣,如果是从租借女友的渠道认识,他真想给对方一个五星好评。然而一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对方那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差把“高冷”二字写在脸上。
      嘛,大妖本性,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初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可是在对方假扮女友如此敬业的时候,再面对这张冷脸……就有点难受了。
      岑青岩很想问问那位不知名的老兄:你女朋友这么会演,你知道不?
      不过这些和007比起来都不算事儿。如果说一般的007是从0点到24点,一周7天,随时待命,他这位辟邪老乡的007就是真的让人累死都不偿命。岑青岩至今都不会忘对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
      “这种事你就不能在梦里规划吗?”
      你TM是魔鬼吗!!!
      王皮鞋对莲中境的员工都没有这么过分!!!
      如果不是人类还没有修复必须进食和休息的bug,岑青岩毫不怀疑,萧珂兄真的会让他24小时工作,全年只休7天——他现在每年只有一周的假期!!连节假日都莫得休息,要不要这么过分!!!
      虽然当初为摆脱婚约而卖身,答应只休7天的是他……咳。
      讲道理,说归说,正常人怎么可能把这种要求当真啊!?
      事实上,萧珂兄也没有全天奴役他。摸鱼时间自不用说,病假和事假都可以随便请,如果他干烦了,对方也会放他出去溜达,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草药的消息。要是认识的人邀着共度佳节,萧珂兄也不会阻拦,高高兴兴地和他一同赴约。
      ……然后晚上独自出去,把耽误的工作补回来。
      或许是因为这份严于律己,很多时候他都不好意思抱怨什么,毕竟是他也答应对方了。而在裂空的帮助下,回鄢陵几乎花不了多少时间,说好的七日假期完全归他。对方很好地履行了她的承诺。
      唉……岑青岩心想:就这样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连这样的假期都没有呢。
      “既然没事了,那我们这就回阳平?”岑青岩一边问,一边将他捡到的鳞片递给对方,“对了,这个,你刚才掉地上的。”
      如采愣了一下,才发觉是自己的物件,伸手接过。
      “……谢谢。”
      “这是什么啊,bulingbuling的,还挺好看?”
      “苍虬的鳞片。”
      “哦,就是古厝回廊能弄到的那个……”
      等等,苍虬的鳞片!?
      两名穿越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件事。
      从古厝回廊弄到的苍虬鳞片,正确的使用方法就是以之为钓饵,在鼎湖钓鱼。如此一来,就可以抓到野生的苍虬,与之签订契约。
      “不对,我要苍虬做什么?”如采突然问。
      “你忘了,苍虬可以寻宝啊!”岑青岩道。
      人力有限。他们两个,可以靠着学会的人脉获取消息,可以通过各地的妖灵搜集情报,但是到了具体找药材灵宝的一步,只能撸起袖子自己干。事实上,最耗时的也是这一步,毕竟不是每只辟邪都能一扫就叮叮叮找出一堆草。
      如果有专业寻宝的苍虬帮忙,想必能提高不少效率。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其实应该用在这里。两人当机立断做了个简易钓竿,去到湖边钓苍虬。
      “不过你忘了苍虬的作用,却还记得去拿苍虬鳞,也是神奇。”岑青岩感慨。
      “以前经常往古厝回廊跑,偶然拾到的。”如采说着,微微一笑。
      谁成想,出门随手抓的东西里,还有现在派的上用场的?连她都忘了苍虬鳞的存在。如采看着平静的水面,心想:这件事确实有点神奇。
      许是苍虬的话题给了岑青岩闲聊的勇气,他开始畅想拥有一只苍虬的日子:“以后找草药的事情就都交给它,没事的时候就放它出去寻宝。伙食你就交给我,虽然我也忘了苍虬喜欢吃啥,不过我做的至少能吃。作为回报,你把它找回来的宝贝分我一些,怎么样?”
      “行啊,没问题。”如采挑眉,“只要是你用得上的,都可以归你。”
      “那感情好,以后不愁没东西送学会的兄弟了!”岑青岩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了财源滚滚的日子。“就是不知道它寻一趟宝要花多长时间,快的话,缨缨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有着落了。”
      “缨缨的生日……”如采一愣。
      “就在下个月!忙活了一年,终于又可以回家了。”
      岑青岩毫不避讳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如采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岑缨生日的到来,意味着又是一年过去,如今已是她离开天鹿城的第四年,与知世兄同行的第三年。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相比之下,她的动作是如此之慢。到现在,她才找到多少可用的草药?
      如采心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
      千年以前,恢复记忆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是少女,但在世俗的眼光下,外表上的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女。从血池中爬起的第一时间,她杀死了一直跟随她、照顾她的祭司,然后起身,穿过尸山血海,将剩余的活人一一杀死,果决得像一个老练的杀手。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少女第一次亲手杀人。
      虽然因她而死的人,早就不计其数。
      少女心想:如果大祭司看到此景,怕是嘴巴都会气歪。毕竟这才是他本想让自己做的事,像初七一样,成为他的利刃,忠心耿耿地替他卖命。然而失去记忆的她心智也回到幼龄,莫说杀人,连刀都拿不稳,最后只能哄骗着下界种矩木枝,也算为烈山部尽一份微薄之力。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在谢衣出现在捐毒的此刻,她的首要任务就是抹消对方留下的痕迹,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尤其不能让沈夜察觉。
      虽然她不知道,谢衣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捐毒,还正好撞破流月城所做之事;照理来说,他早该被沈夜发现,来一段恩断义绝的戏码,然后带回流月城做成活傀儡;但她现在也没功夫探究发生这一变故的原因。
      她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或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清楚……
      一路遮掩身形,避人耳目地回到流月城,少女直奔生态区而去。因为这里的主人常年足不出户,不爱与人来往,这一片奇花异草长得格外茂盛。无人带路,很容易迷失其中。但是对少女来说,这里就像自家的后花园一样熟悉。
      轻车熟路地钻进实验室,少女看到了披着白色长发的那个人。
      “回来了?”男人头都不回地问。
      肆无忌惮在他的地盘乱转,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据他所知只有一人——他的第五号活傀儡。人体是复杂的,即使是他也搞不清当年的制作过程发生了什么意外,只是抹消了以往的记忆,就把一个天才少女变成了智障儿童。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对方不仅不怕他放在瓶瓶罐罐里的那些东西,还想方设法把他的实验品拿出去吃。
      不过照往常的经验来看,这时候的她应该已经扑过来了吧?
      放下手中的工作,瞳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映入眼眸的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全身被一种已经凝固的黑色覆盖,腐朽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是他熟悉的血的味道。
      “一直跟着你的祭司呢?”瞳不禁皱眉。
      照理来说,照顾少女的衣食起居是祭司的工作,祭司也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可以说是少女最亲近的人。但可悲的是,少女从来记不住对方的姓名,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少女没有回答,默默向前走了两步。
      瞳终于意识到不对。没有哭泣,没有闹腾,也没有任何大的动作,这根本不像对方该有的反应。脸被血污遮盖,双眼却明亮如星,步伐踉跄,与往日全然不同。
      ——那是腿部受过伤才会有的表现。
      一瞬间,瞳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你恢复了记忆。”
      “……”
      “我该怎么称呼你,五月?我所制成的第五具活傀儡?还是叫你原来的名字……
      “如采?”
      少女——现在应该叫如采了,在被说出名字的同时猛地扑到对方身上。桌椅倒塌,各种器皿碎裂一地,在洒落的培养液和玻璃碎片中她攥紧了对方的衣领,凶恶的目光对上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
      “为什么?!”如采质问,声音沙哑,情绪激动。
      “为什么?!!!”
      瞳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
      “……你指什么?”
      为什么在你体内植入蛊虫,把你做成活傀儡?为什么送你到沈夜那里,让你接受杀人训练?为什么将种植矩木枝的任务交给你,任你祸害下界?为什么把你派去捐毒,造成如今的惨案?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不是很清楚吗?”
      面对瞳的反问,如采目眦欲裂,手指蜷缩又撑开,想要掐人又想打人。最终却深吸一口气,不甘地垂下了头。
      是的,她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她擅自进入寂静之间却不敌心魔,所以才被运到瞳的实验台上;因为她前科累累无法信任,所以才被送到沈夜眼下重点监视;因为她丧失记忆宛如一张白纸,所以才被哄骗着成为矩木枝的种植者;因为她对魔气的耐受度最高,所以才被派去捐毒执行命令……
      可以说,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但是她已经没工夫在意这些了。纠结过往只会拖慢自己的步伐,现在的她分秒必争。
      “瞳,你必须帮我……你必须帮我!”
      如采近乎魔怔地说。
      “给我一个理由。”
      瞳开口,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理由……理由?你竟然向我要理由?!”如采怒了,“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向我要理由——
      “再这样下去,谢衣就要被发现了!!!”
      “你说谢衣?”瞳有些意外地挑眉,“他还活着?你遇到了他……他去了捐毒?”
      忽然地,他明白了如采的恐慌。谢衣不会接受流月城在捐毒所做之事,在阻止她的行动之后,必会返回流月城,向大祭司兴师问罪……以师徒俩的性格来说,后面怕是不好收拾。
      “少给我废话!你就说帮不帮忙!!”如采暴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副神情,全然不接受“帮忙”以外的回答。
      瞳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你,一个理应成为阶下囚的活傀儡?”
      要知道,身为制作者的他随时都能反制对方,光是制服的方式就不下三种。之所以任由对方折腾,不过是想看看,真正的她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而如采,确实没让他失望。
      在瞳的注视下,如采恶狠狠地回答:“就凭我是你唯一的成功案例,就凭你至今无法重复在我身上的实验;就凭谢衣在我胸口捅了一刀,而我还活得好好的——就凭你的好奇心,你的探究欲,还有你和谢衣的友谊——
      “你必须帮我,瞳,你必须帮我!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谢衣,抹除他的一切痕迹!现在,立刻!!”
      不然,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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