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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星坠于野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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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采一向不喜佩戴各种饰物,这一点,巫炤记得非常清楚。抹额、耳环、项链、手镯,无论精美或是粗糙,她是能不戴就不戴——除非那件物品对她有用或者具有特殊的意义。沧海遗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然,这不是说如采不喜欢漂亮的首饰。还记得一年司危生辰,如采送她的便是一根精致的贝壳钗子。虽不知从哪弄来,但绝不是随手拿来的东西。也不知在她手里存了多久。除了吃食,倒是不见如采对外物有什么执念,转手送人眼都不眨;但这仅限于她自己弄到的东西,如果是别人送的,她只会珍重万分,妥善保管。
正因如此,巫炤从不主动送对方东西。也正因如此,他对如采身上的物件非常熟悉。
故梦之中,他一眼便注意到那条红色的流苏耳坠。
——那是如采前世所没有的东西。
先前巫炤并未过分留意那枚耳坠,毕竟梦境与现实不同。既然对方在梦里有了不同以往的际遇,像耳坠这样小的差异,似乎也不足为奇。然而再次看见这饰物,巫炤一下子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毫无疑问,那就是如采。
是他熟悉的如采,也是他不曾认识的如采。
或许是因为某种障眼法,这个梦里的如采面目模糊,让人几乎认不出她的身份。可这如何难得到他巫炤?即使没有那枚耳坠,仅凭身形、神态,他同样能够认出对方。
但或许……他并不愿意发现对方的身份。
——尤其是在知晓对方想要杀死自己的情况下。
梦境终于碎了。风雪过后,三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灰蒙蒙的地方。天空黯淡无光,脚下触感奇异,除了远处高悬的妖力印记,整个空间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应该还是没有回到常世。正当北洛这么想的时候,刘兄化作一缕光焰飘向前方,最终落入一个人的手心。
是云无月——还有紧跟着她的如采。
她们两个一起过来了。
“梦域里的灵力紊乱了,我们暂时无法脱离,恐怕要停留一阵。”云无月道,“这是我的前灵境,亦是力量所能庇护之地。外面无法窥见你们的情形,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外面发生了什么?”北洛问道。
云无月微微侧头,如采沉着脸走上前来,露出手中已然出鞘的利剑,以及无法忽视的浓重杀气。
“这你得问他。”
北洛皱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们显然是在针对在场的另一个人。先把刘兄抢到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外,然后不动声色地隔开他们两人——这样就可以左右夹攻对方!北洛猛地转头,看见身为当事人的巫炤毫不意外地一笑,仿佛在说:你们终于来了。
一瞬间,北洛只觉得这幅情境似曾相识。
“你做了什么?”
“我在鄢陵设了局。”
“他对天鹿下了手。”
同时说出截然不同的答案,二人俱是一愣。
突然闯入的魔打断了即将爆发的争端。面对强大的灵力风暴,胆怯的魔选择寻找安全之地躲避风暴。它们源源不断地钻入魇魅的前灵境中,而这正成全了极度愤怒的辟邪——
雷霆怒啸,诸邪消散。疾影剑光之下,没有魔物可以幸免。
如采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嗜杀,妖力毫不吝啬地释出,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敌人,誓要将对方打得灰飞烟灭,与她一贯作风相差甚远,仿佛这么做就能扭转目前的局面,平息心中的愤恨——
但这如何可能?
巫炤又一次对天鹿下手了!
来之前她还没想到鄢陵会出事,满心念着天鹿城的安危,脑子里乱哄哄的,说不出是震惊、恐慌还是悔恨;得知他在鄢陵的布局,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这是本来会发生的事。可是对方的反应,直接崩断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将所有的情绪转为了滔天怒火:
为什么你一副惊讶的模样?
为什么在做了这一切之后,你还能够做出惊讶的姿态!?
如采从未怀疑过对方的嫌疑,此行的目的便是兴师问罪。杀戮无法平息的躁狂使她在最后一只魔物湮灭后直接剑指巫炤,语气冰冷:
“现在,该好好算这笔账了。”
“自然。”巫炤从容转身,迎接他再熟悉不过的命运。
于鬼师而言,这不是他第一次为剑所指,也不是他第一次被算总账。唯一意外的是眼前之人。巫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与他性情相投的如采会站在与他对立的一面;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执剑杀他的会是弱小、需要保护的如采。
可他是真的想不到吗?
不。是他下意识忽略了所有的线索。
相逢之时,对方便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敌意,但却被他解读为应有的警惕;同行之时,对方便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实力,但却被他选择性地扔到脑后;直至分道扬镳,他都一厢情愿地把对方当做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人,友善、纯真,花朵一般美好,哪怕鸤鸠在他耳边尖叫否认。
如果不知道对方都把杀他的刑具都准备好了,他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想到这里,巫炤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不过话说在前,是我所为,我不否认;非我所为,我也不会应下。”
“天鹿城的事,与我无关。”
如采眨了眨眼,像是刚刚理解对方的话语一般,脸色一点点从空白变得狰狞:
“你在开什么玩笑?天鹿城大阵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轻易破解——难道你要告诉我是姬轩辕干的吗!?”
那是她冷静时绝不会说的名字,可现在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巫炤你——”
“等一下!”北洛赶忙拦在双方中间,明晃晃的剑尖几乎抵到他的胸膛,若非如采收手及时,恐怕就要将他捅个对穿。“你先把话说清楚,天鹿城发生了什么?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你管我是从哪得知——滚开!”
“你先冷静一下!!”
王辟邪的本意是想理清现状,但这样的举动只会进一步激怒对方。如采双目阴沉地抬头,整个人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北洛面色凝重,右手不由摸向太岁剑柄。
剑拔弩张之时,云无月从身后搭上如采的肩。
“冷静。这里是我的前灵境,他们做不了什么。”
“……”
“先把剑收起来。”
在三人的注视下,金发辟邪神情扭曲,缓缓收剑归鞘。
这差别对待未免太过明显,可惜现在的北洛也没心情吐槽这点。
“总之先说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鹿城的事情说来也简单。玄戈作为大阵的前任维系者,在天鹿城大阵破开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当时梦域尚未发生灵力风暴,寄灵族又在他梦中落脚,王辟邪便拜托对方转移在他梦中避难的意识,同时将消息传递给单独行动的北洛。
可是当时北洛已经陷入阳平这个奇怪的梦,寄灵族本身也疲于应对层出不穷的魔物,他们不知道目标在哪,消息便一直没有传到北洛那里。后来帮忙的乌金燕想到了如采,恰好越三郎知道她的下落,于是天鹿城的事情先告诉了她。
对如采而言,那真如晴天霹雳一般。
“当时我刚把岑缨送回鄢陵,得知消息立刻来找你们。虽然不知梦中发生什么,但我翻了你身上的回音符——大阵确实出事了。天鹿城那边没有任何回信。”
或许先前她还有过侥幸心理,觉得天鹿城出事可能只是谣传;这一来却是铁证如山,由不得她不信。
如采直勾勾地看向巫炤:“你说,这会是谁干的?”
即便不知道游戏剧情,巫炤的嫌疑也是肉眼可见的大。此刻了解大阵所有关窍的唯有他一人,前段时间又是他主导修复大阵,大阵出事,他自然首当其冲;何况如采知道剧情,原先就是巫炤打破了大阵——
然而巫炤还是那句话:“天鹿城的事,与我无关。”
“……而且我也不觉得是他。”北洛补充道。
这并非对亲族的淡漠,也绝非偏袒对方,而是基于自身所见所做出的判断。阳平梦域的异常同时吸引了他们两个,但巫炤入梦的时间应该比他更早。在他入梦之时,回音符还没有任何异常,从时间上说,北洛不觉得是他。
而且以自己对巫炤的了解,若真是他做的……他不会不承认。
“但我到达鄢陵的时候,那里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如采冷笑着转向北洛,话语中充斥着极大的阴冷与讽刺,“堂堂鬼师,双线作战,难道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可当时的他并不处于可以行动的状态——北洛皱眉,几欲开口。
但他知道,对方绝不想听这个。
“说到底,你只是认定此事是我所为……不论我承认与否。”巫炤沉沉开口,既感到无比愤怒,又感到心灰意冷。
如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二人陷入死局,北洛转移话题道:“天鹿城的事情我算是明白了,眼下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多说无益。但鄢陵是怎么回事?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我设了一个局。”巫炤回答。
未等北洛再问,他便将一切坦然相告:“以半魂莲为契,将整座城池化为一个法阵,与你们先前见到的法阵类似;只要阵中之人一息尚存,魔便可以通过梦境源源不断来到人间……不过鄢陵与其他地方不同,城中有一大片湖水,如此便可以构建更加方便的通路。”
当然,阵法不能凭空生成新的东西,把充满灵力的湖水变成通道也没那么简单,但这些细节在他看来不值一提。巫炤继续道:“通路、法阵联为一体,想要一起破解也不难,道理我早已教给岑缨。只不过以她现在的水平,最多只能将来到人间的魔困在大阵之内——连带她自身一起。”
而这正是他精心设计的局面。“想必你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鄢陵会变成一座死城。
——如果他完成最后的布置的话。
时至今日,鄢陵的布置都只差最后一步。但这并非巫炤心存顾虑或者良心发现,而是为了等岑缨入局刻意停手。即便王辟邪同行,也不会影响他计划的实施。
谁知人还没来,反倒是他先着了别人的道。
北洛不知道背后这些弯弯绕绕。仅凭巫炤这一番话,便足以让他勃然大怒:“巫炤你——!!”
冷静。
不,这要他如何冷静!?
鄢陵城中的人可比得桐、赊旗镇、马山口这些地方要多得多!将半魂莲放到那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北洛几乎无法想象。
他转头问云无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至少等到风暴减弱。”云无月答,“我们毕竟是外来者,如此强力的风暴中只会寸步难行。即便是我的意识,同样会被外界的风暴所扰乱……”
“啧。”北洛烦躁地咂嘴,不知是为他们如今的困境,还是再度出现的魔。
清理了一波又一波的魔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情境变换,终于,他们来到了白梦泽,这个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的地方。然而此时没人在意这些。
“灵力风暴正在减弱,且在此地等上一阵。”云无月道。
“不必等到风暴停歇,只要能离开我们就去鄢陵。我担心岑缨那边的情况。”北洛道,“天鹿城那边,就由如采过去——”
不过,若只是大阵破裂,她会这般着急吗?
北洛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些事情。
然而这时候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转头问对方:“天鹿城那边可还发生什么?”
如采一愣,不曾想对方会问及此事:“除了大阵破裂,并未听说有发生什么……不过碑渊海觊觎天鹿城已久,天魔赤厄阳更是蠢蠢欲动。大阵破裂,城中压力本就不小,他要是再来,情况不堪设想——”
当然,如采明白,不是“要是”,而是“一定”。
——赤厄阳肯定会来。
“我明白了。”北洛微微颔首,“鄢陵事毕,我会立刻赶往天鹿。”以他短时间只能穿过一次空间的妖力,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方案。
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情况能有多糟,离满盘皆输不过一步之遥。
“至于你……”北洛看向巫炤。既然知道对方在鄢陵的打算,他当然不会让他走出梦境。
然而巫炤的发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会和她一起去天鹿城。”
“……”
哈?北洛心想。
这个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