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歌浮尘尽》山间一点雨

6、第六回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十七年前，天地间出现了两件异象。

　　一件发生在韩国。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昼夜颠倒，暴雨、暴雷、暴风接踵而至，随着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劈向一座肃穆府邸，在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中，一个婴孩诞生了。他就是今昊皇在韩国做质子时宠幸的一位蛮族女子所生的皇子。

　　小皇子出生时天降异象，视为不祥。

　　另一件发生在昊国。山阴久旱不雨，百姓民不聊生，直到随军至此地的桃家夫人产女当日，天降甘霖，方圆十里桃花竟相开放，一片喜气洋洋。大将军率领桃家军势如破竹，收复失地、平定叛乱。人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昊先皇更是提笔赐名长乐公主。

　　小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视为祥瑞。

　　传言，小公主手握“神物”而生，相传此“神物”随着小公主年岁增长而长大，至于这“神器”是何物，倒没人能说得清，有说是玉石，有说是金子，有说是武器，有说是乐器，又有说是上古神器……众说纷纭。

　　这么一个妙人儿却在四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变得痴痴傻傻，那个传说中的天之娇女不复存在。即使傻了，小公主还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她是桃家的掌上明珠，谁敢动她一根毫毛，公主的弟弟桃蓁和小弟弟桃实可是要和那人拼命的，而柔太妃和先皇也对她爱如珍宝。

　　传闻中的长乐公主，痴痴傻傻，专断蛮横，肆意妄为，蛮不讲理，喜欢什么便要动手抢过来，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硬生生拆散了白菡和十三皇子这对郎才女貌的鸳鸯，一个天姿国色嫁与草包太子，一个凤表龙姿迎娶疯癫痴儿。

　　真是三人成虎。

　　在爱中长大的公主，其实生性纯真而善良。

　　各国间纷争摩擦不断，最受苦的还是老百姓，流离失所的人太多。阿一是大少爷出生时找来奶娘的女儿，彼时奶娘的小儿早夭，将军夫人见两母女可怜，便把她们都收进将军府了，阿一本来是要跟在大少爷身边的丫头，可桃夭一见阿一就喜欢得紧，搂着阿一不肯放手，没办法桃家上下都宠桃夭，阿一至此就跟着桃夭了。阿一本来名唤柳依，可是傻公主会说的词语不多，干脆更名为阿一了。

　　阿二和阿三都是桃夭在外面捡回来的，小叫花子阿二是被人贩子拐来当街叫卖的，而阿三是它国难民，举家迁往昊国的路上与亲人失散，她们都被桃夭救了，

　　阿元是前两月桃夭要去找十三皇子一起去私奔的路上遇到的，他死死扒住桃夭的轿子，口吐鲜血，一幅行将就木的模样，只说了两字“救我”，便昏死了过去，大发善心的桃夭赶紧将阿元捡回了将军府，还叫了御医来给阿元看病，阿元醒后摇身一变女子装扮。

　　本来是被起名为阿四的，阿元说四啊四，死啊死，不好听，给自己改名叫阿元，还好公主也能念得出，倒没有强求。

　　桃夭暗自庆幸这公主本来话就不多，人也是傻的，也没人对她不记得往事而惊奇，不然她可真解释不清，她连从胎里带来神物都不认识，还好有这个神神叨叨非要做她陪嫁丫头的阿元给她补课。

　　她看着眼前摆着的骨笛，再看看眼前说得眉飞色舞的阿元，边说脸上还一边掉粉，以一个才来两个月且还有大半数时间在昏迷中的人来说，“你知道的还是蛮多的。”不明缘故，桃夭觉得阿元很亲切，很熟悉，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那可不是！”阿元嘻嘻笑了，“这些天我可是偷听了不少。”阿元很是自豪地说出来。

　　桃夭无语地用手把阿元的嬉皮笑脸推远，眼不见心不烦，再把自己的本命乐器收好，这是她的嫁妆，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嫁妆。

　　这时，十三皇子派人来接她了，说是要给母妃行礼，阿元要跟着一起去，被三个小丫头给拦住了。

　　十三皇子的生母良妃体弱多病，卧床不起十余年，两人的婚典，良妃怕是无法到场了。

　　一路上，十三皇子不和她并排而行，仗着腿长快步走在前面，背对着桃夭，瘦弱的脊背像一把柴火，宽大的衣服中露出了一手可握的轮廓，风一吹仿佛就能把他吹倒。

　　他突然停下脚步，向后看看正怔怔望着他背影发呆的桃夭，桃夭一见他无奈的表情就加快脚步跑到他的身边，两只手拉起他的长袖，从中掏出他的手牵住，埋怨道：“卿城，你要等等我，我走不了那么快。”

　　卿城？

　　十三皇子平静的眼神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凝重，似乎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了。

　　旁人都叫他傻公主的丈夫、不受宠的十三皇子、懦弱的十三皇子、徒有其表的十三皇子……

　　只有傻公主会叫“卿城”，她还会拖着尾音，每一次都是很委屈地喊着。

　　他叫司空卿城，是皇帝的第十三子。昊先皇一生未立皇后，只有一个妃子，没有子嗣。而从小就生长在赵国的父皇，昊先皇唯一的弟弟，却足足纳了十八个妃子，生了二十五个孩子，最近还要将养在赵国的蛮族女子和儿子接回国来。天生情种的家族却出了个如此风流多情的人，真是讽刺。

　　看着桃夭的手，他想他一定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让母妃如此伤心。

　　他这一手甩开桃夭，“公主跟着我就好。”说完就独自走在前面。

　　卿城是生气了吗？

　　桃夭心想，好像自己也没有惹他生气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若是此时的司空卿城知道，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桃夭澎湃的爱意，到后来会变成汹涌的恨意，会不会放下心里纠结的那点患得患失的痛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失去的，错过的，舍不得的，都将无法回头。

　　死气沉沉、阴气森森的屋内，良妃躺在床上，她声音嘶哑的唤着卿城和桃夭的名字，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中缓缓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筋骨凸现的手来，司空卿城赶忙跪身握住良妃的手，那手摇摇，司空卿城才冷冷地叫着：“公主，母妃想对你说说话，你过来。”

　　桃夭听罢也像司空卿城一般，只是刚一碰到那冰冷的手，如同摸到了一把骨头，便反射性想逃，结果被司空卿城牢牢按住。

　　“你们要好好的，母妃对不起你们，去不了你们的婚礼了……”良妃伸出了另一只手拍怕他们两人的手。

　　她孱弱的声音越显残碎无力，一团看不到的死气萦绕在这床边，侵入了晕晕乎乎的桃夭的脑子里。

　　使得桃夭夜里噩梦连连，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身形似骷髅的女人死力抓住她，那女人的长指甲把桃夭的手臂抓破了皮，抓出了几道血痕，那女人还声嘶力竭对着桃夭尖叫着：“我儿子是真龙天子！我儿子将来要做皇帝！你不配！”说着掐住了桃夭的脖子。

　　在窒息中，桃夭满身大汗瞬间被惊醒的，她猛然睁眼环顾四周，夜色笼罩着恐怖的气氛，仿佛有什么脏东西在黑暗中飘荡，无休无止，桃夭心有余悸不敢再睡。

　　翌日，在众丫头簇拥下，桃夭端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她看着自己虽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发现自己还是有优点的，一宿没睡也没有黑眼圈，肤若凝脂，白嫩如霜。桃夭没意识到，她在不由自主幼稚地暗自比较，和那白菡比起来，自己的皮肤应该还是算不错的。

　　没多久，身披红色婚服，头顶足有几斤重凤冠的桃妖便被扶着坐上了红辇车，三个丫头和阿元都跟着坐上了车，五人一路上好不热闹，当然热闹是她们四人的，桃夭安静地坐在车上，偶尔透过飘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象。

　　她这一嫁竟然跟着四个陪嫁丫头，果真是大户人家。

　　忽地，一袭淡蓝色倩影映入眼帘，她青丝如瀑，仪态万千，在人群中绝世而独立。

　　桃夭眼怔怔看着那绝色女子，阿二在旁边顺着桃夭的眼神也看到那女子，“啊呀，白姑娘怎会在这儿？”

　　“我们马上就要叫白姑娘为太子妃了，一个月前——”阿三大大咧咧地说道。

　　阿一赶紧接过话道：“公主，太子和白姑娘也是明日成婚……”

　　桃夭听不进任何话了，看着容貌绝美的女子，心里莫名慌张，她自惭形秽，一种一蹶不振的挫败感油然升起。

　　传言可能是真的，她暗暗喜欢的人，在上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都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