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砚飞

39、一切都不同了

　　窗外小雨淅沥，五六月间的杭州草木葱茏、细雨连绵。每年这个时候，杭州的雨总是下得没完没了，像是在为几千年来爱情都的恋人们伤逝，它在哭泣，哭泣每一个凡人的前尘往事，并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低低倾诉，诉说生命的蜿蜒不绝，以及对生命逝去的深深叹息。
　　一年后的某个深夜，王海和陈数在一棵桂花树下烧了几百万的冥币，那时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空气中飘荡着街头十元店不会吃亏的吆喝声，还有服装专卖店响彻云霄的广场舞歌声。
　　王海眼眶乌青，脸上的表情阴郁，他撑着雨伞，茫茫然地看着桂花树，忽然觉得整个公园鬼影绰绰。他想起手里伞正是郑玉买的，他想起了他奥运宝贝，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下了一行眼泪。
　　陈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就是一个贱胚子——没有吃住，想办法挣钱先养活一家老小；解决了温饱，又削尖了脑袋想往精英人群里挤；挤进了精英人群后，又觉得高处不胜寒，没有了当年拼搏努力的激情，钱来得太快太容易，就想着在外面找乐子，听点好话，所以就编着各种谎言欺骗着爱你的家人。考验他们爱你的程度，忍耐你的程度……
　　陈数想劝劝王海，可怎么劝呢？“节哀顺变”这种话，说了和没说基本没什么区别。想说“这是命运”“天注定的”，但终究也开不了口。
　　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地响。再过几个月，就是杭城最甜美幸福的季节了，那时候，满城的桂花香，会让人甜蜜地觉得，这才是天堂杭州最幸福的味道。可是王海呢？他一年内送走了两个最亲的人。
　　他的头发拉碴，脑后常常有一小撮头发竖起，在初夏的风雨里瑟瑟地抖着。
　　有人说，如果你为了一块糖和好朋友大打出手，你俩的友谊和你的好朋友就值这块糖；如果你为了电影票钱和女朋友斤斤计较导致分开，你俩的爱情和你的爱人就值这几百块钱。如果你放弃骄傲和任性也要挽回你亲爱的爱人，你的爱人对你来说价值就高于你的自负和倔强；如果你放弃享乐和纵欲，坚持努力和进步，你对成功的追求和渴望的价值就高于你对纯粹欲望快感刺激的多巴胺。
　　什么样的人，价值如何的人或者事，可以从他的个人选择中判断出来：你放弃了做什么而选择了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就是什么，值什么。
　　在陈数看来，很多事情的发生，就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在陈数看来，其实王海和郑玉的婚后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王海发家比陈数早，早就住进了杭州上流阶层的花园豪宅，开上了宝马。在他下海做生意，周转在各种奇葩中狂吃猛喝，带着客户去KTV包房找陪唱小姐的时候，王海早就不声不响地把钱都挣好了。他们什么都不缺，缺的是什么呢？也许是对生活的满足感。可长期稳定又缺少激情的生活，确实会让人没有满足感。
　　郑玉走后王海就搬回了他们曾经的房子里。陈数经常会去看王海，很多次，陈数去的时候，王海都坐在在楼下的中央公园里。黄昏里，夕阳西下，夜鸟盘旋，王海正孤独地坐着，表情忧郁，眼神迷茫。
　　陈数走过去，递上一支烟。
　　王海摇摇头：“不抽了。”
　　“别想了，一切得往前看。”
　　“佛说，一切源于执念和贪婪。原来真是这样。”
　　“别悲观。生命像流水，不快的事总会过去，开心与不开心都是一天。”
　　“我不是悲观，也没有不开心。她们俩终于在一起了，应该开心才对。只是我，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给弄丢了……”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日子还要过。”
　　“人需要空间和时间思考。”
　　没有郑玉的日子，王海发现，原来，客厅一天不打扫，灰尘就会落满每个角落；洗手间几天不清理，马桶上就会有污点，水槽就会下水很慢；衣服几天不洗，就会越积越多；一餐不烧可以叫外卖，几天不烧，人就会厌倦外卖……王海静下来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他和郑玉也曾坐在这里，快乐地抚摸在大大的肚子，等待着小生命到来的幸福。
　　王海仔细想了想，他们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
　　郑玉走后，王海在她的化妆箱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本子。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和赵小玫的事情，可她没有过问过他一句，也没有指责过一句。她看医生，她吃安眠药，她一直静静地在等。
　　王海记得，那时候，王海躺在床上，郑玉会轻轻地躺到他身旁，双手抱住他的手臂。王海心里一阵不顺，倏地抽回手，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她。然后郑玉就没有声息了，半晌，王海侧过头，看见郑玉侧身躺着，看着他的背。她的表情似悲似喜，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时候，王海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来，郑玉是在用女人最婉转又低调的方式在等他回头吧？可是，她终也没等到，经历了长达一年的抑郁，郑玉选择了用结束自己的方式来成全王海。她宁死，也要做那个与初爱终老的女人……她一生善良，结婚后操心为家。但王海这三四年来都没正眼看过她，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郑玉走后不久，赵小玫就一直催着王海快点和她领证，她说桂花城的房子不吉利，领完证后，希望能把房子卖了，到另外的小区再买套新的。王海什么都没说，起身拿袋子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回了桂花城。
　　社会变了，人心也就开始变了。
　　王海承认，之间他一直不愿意检讨自己，甚至不肯承认自己慌慌张张的多项选择，会给家人和爱人造成一些什么伤害，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选择题里，或志得意满，或恍恍不可终日。只是情义这东西，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容易，难的是两手相携和来日方长的陪伴。
　　王海知道了这些，但他不知道的是，郑玉死前接到过赵小玫的电话，这个电话是郑玉走上不归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赵小玫要重新买房的目的不只是因为不吉利，她需要被物质承认。
　　他不知道，有一张更大网正在向他张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守望，守望他早已经遗失的那份纯真的爱情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