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涯》鲁庵

2、情敌

　　玄月被他这一嗓子吼得耳中嗡的一声，皱着眉怒道：“小淫贼，你鬼叫什么！还是个男儿不！”

　　无涯收声，抽噎着道：“你……你鼻梁断了试试？”

　　“不试，只有我敲断别人鼻梁的份儿!”玄月颇觉解恨，嘿嘿一笑，转目瞧着他血流不止，不觉有些担心，斜睨着他问道，“你的血不会流尽吧？我可不想和干尸呆在一起！”说完自己想想有些害怕，身子向旁边让了让。

　　无涯这会儿不似方才那么痛了，也知道自己没伤到骨头，一扭头将鼻血都噌在了玄月衣上，头上立时又挨了一记重击。两人互不相让，偏只有头颈能够动弹，来回扭撞几下，头脸都染上了鲜血。

　　院中唐风听到有人呼救，大为惊诧。

　　祁连山流云教在江湖中声名不佳，素有魔教之称，他与这位裘照影裘护法却是有旧。

　　裘照影号称“剑魔”，精于剑道，一身功夫都在一把剑上，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两年前的武林大会，流云教初次被允参加。这位裘护法不知怎的，对他刻意结纳。唐风脾性温和，也不便拒绝。两人切磋剑法武功，纵论天下大事，竟是一见如故。裘照影谈得兴起，要与他平辈论交，兄弟相称。唐风坚辞不依。

　　裘照影不悦，道：“唐少侠是名门弟子，我裘某人只不过是□□的魔头，自是不配与唐少侠结交的！”

　　唐风本不欲与流云教有何纠葛，但见他为人坦诚，乃是性情中人，又极投缘，也只得依他。

　　如此一别两载，这次见面尚未及详谈。

　　唐风吃过晚饭，左右无事，便来流云教的居处看看故人，没料想他今日竟然会在这武林圣地公然行恶。他华山是江湖名门大派，遇到这样的事情自是不能不管。

　　“裘兄，这是为何？容小弟看看。”他一抱拳，向着房门走去。裘照影也没拦他，跟着他身后过去。

　　唐风推门进来，骤然看到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幕，吓了一跳，忙上前扯断两人身上的绳索，解开穴道，探查摸索却没发现伤处，以为定是受了内伤，回身责道：“裘兄是前辈高人，如何能对两个孩子下此狠手？”

　　裘照影看见也楞了，伸指一试脉象，展颜笑道：“不妨事。”出去唤来属下给两人端水净面。

　　唐风望着他二人温言道：“你们因何被捉来此处？”

　　无涯见来了救星，本要求救，却见两人之间言行友善，不似敌人，先闭了口。

　　玄月胡乱擦着脸上的血迹，用力低着头，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面目。第一次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对面相见，却又是这样一副尊容，她早羞愧难当，这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无涯见她不答，只得结结巴巴道：“他……绑票……要钱……”

　　裘照影噗嗤一笑，道：“我要与他们的师父比试功夫，请他二人先来做客。”

　　唐风已听得明白，暗暗摇头。劫人为质，迫人比武！这人在教中身居高位，却行径霸道，不择手段，难怪流云教被江湖人称为魔教。

　　他淡淡道：“裘兄如此英雄，这般做法却落了下乘，请让我带走这两个孩子，交还原主。”

　　裘照影摇头，道：“兄弟有所不知，这段笑炎号称京师第一高手，却从不与人比斗。我这次好容易趁他落了单，有教中三位护法相助，才劫了这孩子来，迫他答允与我一战。若是交给了兄弟，可就错过了这绝好的机会！见谅！”

　　唐风凝神瞧着他，见裘照影目光澄澈坦荡，心知他决定的事情便是流云教的教主都难以违背，只得道：“那好，到时我与你同去。小弟定是要看着裘兄将人交还的！”

　　这时那青衣汉子端来饭菜，让玄月和无涯食用。两人都饿得紧了，将头埋在碗中，甩开嘴巴大吃起来。

　　唐风微笑道：“你们俩吃了饭在此歇息，我会陪你们同去。”说完与裘照影一起出了门。

　　听着脚步渐远，玄月抬头，望着唐风挺秀的背影痴痴道：“这才是负气仗义的大侠客！”

　　“咦？你又活过来了？刚才见着你家唐少侠，怎的不见你吱声？”无涯一边吃一边哼唧。

　　一句话说得玄月恼了，上去劈头一顿好打。要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旁边候着的青衣汉子又惊又奇，忙上去拉开，无涯的鼻端又见了血。

　　夜渐渐深了，两人等得困倦，都歪在榻上睡了。

　　玄月朦胧间被人摇醒，睁眼看到千思万念的熟悉面容，咧开嘴笑了，脱口道：“唐……少侠……”话没说完脸先红了起来。

　　唐风微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放心，这就带你去见师父。”接着又去叫醒无涯。

　　玄月忍不住偷偷瞥他一眼。唐风与两年前相比，似乎更见沉稳。剑眉朗目宛然，相貌虽不算英俊，却自有名门大派弟子的气度风华。

　　出了院子就往山上去，玄月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体尚未适应微寒的空气，一阵夜风吹过，微微缩了缩身子。

　　“夜中寒凉，披上件外衣吧。”

　　唐风脱下身上的墨色袍子，递了过来。玄月大喜，伸手接过，牢牢抱在了怀里，心中欢快地大叫，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无涯看不过去，大声道：“玄月，你若是不冷，借我披一下！”

　　玄月这才明白过来，低低骂了声“死乌鸦”，手忙脚乱穿在身上，顿时觉得身子舒泰无比，暖意融融，山风刮过，也如同沐在三月江南的春风之中，温柔和煦，直抵心肺。

　　玉皇顶就在眼前，裘照影忽然脚步一顿，轻轻摆手，两名流云教属下拦在了玄月和无涯身前。他的青衣亲随挑起了琉璃灯慢慢挂在了树梢。

　　“堂堂剑魔约人决斗，还带了这许多帮手么？”深沉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众人抬头仰望，最高处的巨松旁斜斜靠着一人，身形峻拔，宽袍长衫，迎风翻卷。

　　无涯激动地大叫：“师父！”

　　前头被人挡着，玄月好奇，用力踮着脚尖歪着头看，想知道她这大名鼎鼎的师叔段笑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突然身子一轻，被唐风抱上了身旁的大石，她的心不觉咚咚狠跳了两下。

　　裘照影一步步走到巨松前，借着清朗的月光打量着那人，缓缓道：“段笑炎，今晚这玉皇顶就只有你我二人！”

　　“好！”

　　段笑炎跨前一步，沉声道：“师兄，请带人离开吧！”

　　一道黑影应声从崖旁掠出，扑向众人的方向。刚到跟前，一人激射而出，截住了他，对了一掌，后退两步，正是唐风。

　　黑影轻“咦”一声，赞道：“好身手！”收势退后，问，“华山弟子？”

　　唐风躬身抱拳，朗声道：“是！晚辈华山唐风！”

　　这黑影便是颠道人，他听徒弟天天念叨着唐风的名头，早将这名字煮熟掐烂揉在了心里，一听面前正是本尊，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细细打量，心道徒弟的眼光不赖！

　　这时玄月大呼道：“师父，肉票在这里！”

　　颠道人却不理她，接着问道：“唐少侠贵庚？可曾娶妻？”

　　“晚辈今年一十九岁，并未娶亲。”

　　“好！好！”颠道人仰天大笑，连声称好。

　　忽然众人身后传来女子甜甜的呼唤：“唐哥哥！”娇俏的劲装女子在一位蓝衫少年的陪同下慢慢上了玉皇顶。

　　唐风回头，眉目含笑，迎上前柔声道：“妹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小心受了风。”

　　这两句话一出口，玄月的心霎时从山尖跌到了谷底。她跳下大石，走上两步，偏头瞧向这美貌女子。素雅精致的脸蛋，弯眉凤眸，恬静温柔，两点黑宝石般的眼瞳熠熠闪光，更衬得她风华无双……

　　“听二哥说你在此观看两大高手比武，我也来看看。”樱口中吐出的声音细滑，每个字似乎都熨贴到人的心里。

　　她身旁的蓝衫少年也是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两人并排站在了一处，在微寒的冷月下，一双登对的璧人赏心悦目。玄月不觉瞧得呆了。

　　少年低声道：“大师兄，麝月知道后偏要来看看，我只好陪着她来了。”

　　麝月？原来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方麝月！玄月一边咂舌，一边暗道，原来唐风喜欢这样温柔贤淑的美人！

　　裘照影早已不耐，道：“唐兄弟快带你女人离开，我裘照影可不是耍猴卖艺的。”这女子若不是唐风的爱侣，他早已动手将她扔下山去了。

　　“正是！”段笑炎也抛了号牌钥匙给颠道人，“师兄，福记客栈，天字二号房。”

　　方麝月脸现尴尬，轻声道：“唐哥哥……”

　　唐风一笑，回身抱拳朝大伙儿团团一礼，大声道：“既是正主的朋友来了，唐风便先告辞了。”说完拉住少女的手，与他师弟一同走了。

　　玄月看着这少女风姿绰约的背影，想到自己的容貌性情，忽然自惭形秽起来，心中一阵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珍爱的宝贝一般。

　　这时无涯凑了过来，在她耳旁悄声道：“玄月，你这唐哥哥的老婆比你可漂亮多了！”他说完立刻转身远远逃了开去，生怕她恼羞成怒，挥拳相向。

　　没料玄月听了他的调侃却不言不动，只呆呆立着，过了片刻，肩膀微微抽动两下，低下了头。

　　颠道人嬉笑着过来一手拉了一个便走。流云教几名属下得了令，也跟着下了玉皇顶。

　　经过山上的屋舍，颠道人也不停步，一直向山下奔去。山头的月似乎更加明亮，清清楚楚照着盘曲的山道。

　　无涯有些担心，小声问道：“师伯，我师父能赢么？”

　　颠道人摇头：“不知！”

　　“难道我师父还打不过一个流云教护法？”

　　“伯仲之间。”

　　无涯奇道：“这一场大战必定精彩，师伯为何漠不关心？”

　　“我信得过你师父。”颠道人耸耸肩。

　　他忽然想到好些时候不见玄月说话，转头道：“玄月，你怎么哑巴了？见了唐风不开心么？”说完立即醒悟，这丫头多半是见了那位第一美人和唐风交好，心中不快。想了想笑道：“这唐风相貌不俊，功夫也差，哪里配得上我的好徒儿！”

　　玄月依旧不言，无涯却忍不住了，嘿嘿笑道：“若唐风唐少侠当真如此，倒是和玄月般配了！”

　　颠道人听他编排自己的徒弟，心里不喜，哼了一声。无涯吐了吐舌头，上身后仰，歪头看向另一侧的玄月。一个活泼泼的女娃子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任谁看着都不舒服不是？

　　玄月忽然抬头望过来，斜着眼呲牙咧嘴的凶狠模样骇得无涯暗暗打了个冷战，忙缩回身子，藏在了颠道人身侧。

　　不料玄月忽然大哭道：“师父！我不要这个狗屁师弟！”

　　无涯紧紧握着掌中的大手不放，不敢看她。颠道人轻轻叹息，抚了抚玄月的秀发并不说话，任由她哭得涕泪横流。玄月哭了一阵，索性甩脱师父的手，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颠道人也不着急，拉着无涯，不疾不徐地随在其后。

　　到了山下，玄月一时不知路径，停下脚步左右分辨。手忽然被人握住，一个绢帕递了过来。她回头见是无涯，也不好发作，接过来用力擦了擦脸鼻，却又立即扔回给他，恼道：“这么香，是哪个姑娘送你的？也拿来给我用！”

　　无涯拿到鼻下闻了闻，奇道:“哪里有姑娘的香气？这是我衣上熏的香！”

　　玄月横了他一眼，不理他，却也不再哭。

　　寻到客栈，进了天字二号房，见是一厅两房的大间，颠道人喜道：“好！够住！”忽然想到自己带着徒弟找遍泰镇没寻到一间房，嘟哝道，“披上官皮就能住上大房，老子却连个柴房都没得住！”

　　他回身见到两个孩子身上的血迹大为吃惊，听过原委，哈哈大笑。让他们换过衣衫，各自睡下。

　　天蒙蒙亮时，玄月被外间的说话声吵醒。她悄悄起身伸头向厅中看去，见师叔段笑炎已经回来，师弟靠在师父的怀中，三人笑得正欢。

　　他们莫不是在笑自己？她悄悄躺回榻上，心内如翻江倒海般沮丧，眼前尽是那位江湖第一美人的笑颜。思前想后，她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改了从前的脾性，做个温婉大度的好女子。若是下次再见到唐风……

　　朦胧中果然见到那人微笑走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