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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一生挚友半世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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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良久,胸中血气翻腾,但是被禁锢的力量却似松动一线。面前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但是他知道,就算是完好的他与成舒联手,可能也无法敌过这个人。
紫茗问他,“你的名字?”
林翎道,“青鸟。”
他不假思索地吐出了这个假名,紫茗微微抬了抬眉毛,“同姓不婚,你们可真是伤风败俗。”
成舒扑哧一声,她在这个时候也还笑得出来,“将军真是会说笑,不过如今,我只是想为我的父亲寻一个公道。”
“公道?”紫茗讽刺地道,“你父亲得到的足够公道,退下吧,丫头,不要让你的家族蒙羞。”
成舒冷笑,“我的家族已经足够屈辱,你用不着再惺惺作态!”
紫茗片刻地沉默,手指轻轻握紧。但是片刻之后,他已松开了手指,“我并不想杀了你,丫头,毕竟你的父亲是我唯一的朋友。”
即使这样,还说对方是自己的友人,这样的言语是真是假?林翎疑惑,而成舒笑道,“那你为何当初那么做,为什么不杀了他?他可不当你是他朋友!”
“就算他自己来说这句话,我也不会相信。”紫茗轻笑,“并且,他把不把我当朋友,和我把他当朋友,并不冲突。”他青色的独眼中,微微带一点惘然的光,“并且我才是胜利者。王上与我约定,清化这件事情只是秘密,不论你们的传言是什么,我是问心无愧的。”
“为什么?”林翎问,“你问心无愧,宁可别人把你传得不堪也不去辩白?什么样的秘密让你甘心如此?”
“四十年的老古董,还有必要再说么?”紫茗道,“不如随我们埋了,也好过让如今的小孩传成戏言。”
“他们可以不知道,这次却总该告诉我了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自高高的通气口,白衣的女子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晃着脚,“或者,紫将军还是觉得苏某是邺的公敌,要杀而后快?”
紫茗并不回答,只是向林翎与成舒道,“你们不该掺入这件事,来送死的一个就足够了。”
“可惜,”林翎道,“十年前,我就深陷其中。”
“只和小孩子过不去,紫将军想也不是这种人。”苏蘅轻笑,“不如来针对我,反正你本来就想除掉我不是么?”
“是你闯进王上的寝宫,否则我本不想杀你。”
“那便更有趣了,”苏蘅嘻嘻一笑,跳下地来,丝毫不顾可能出现的杀机,“将军在王上的寝宫附近干什么,难道这里缺守卫缺到这种地步?王上不在宫中,将军守卫空宫又是为的什么?还是说将军是要掩饰王上的出走?”
“那之前你如何知道王上不在宫中?”紫茗问。
“在不在我一样会去。”苏蘅笑道,“我只是要拿回一些东西,想来小歌也不会在意,她就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她在微笑,温柔而甜美,如她昔日在流星门之时。那时邵隐还活着,刚刚隐居寞於山,将组织事务全盘托与她。她行事决断,雷厉风行,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是这么美丽。
紫茗冷冷道,“不管你是谁,闯进王上寝宫,就是死罪!何况你还不是王上的嫂子!”
那笑容褪了颜色,白衣的女子走上前来,“总是揭我的伤疤。想来,你当年伤了他,我就应当正式挑战你。那时我听了他的话没有来,可真是大错特错——那时候我觉得欺负老人不是我的作风呢。”
“呵,如今你还敢回来,是给我杀你的机会么?”紫茗淡淡。
“我为什么回来?因为世上只有我知道王上在哪里。”苏蘅笑道,“你不知道,白城主可知道。杀了我,你们再也无法知道王上去向。不怕么?这里可有靖的后人。——何况我并不怕你的实力!以一敌一,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奈我何!”
她的自信在于她永远不会对上柳断影罢。林翎苦笑。而一边的成舒却露出讥嘲的表情,并不言语,只是用她灰色的眼睛冷冷盯着那对峙的二人。
她恨这些邺国的人,因为她自己被毁灭的故国和被逐出的身份。林翎知道她的憎恨,她的愤怒,他有一位总是愤怒着的妻子,从而她的隐忍格外高贵。
而苏城月来这里,为的当然是邵隐的事情。
他并不知他们从前发生过什么故事,但是他知道那两个人确实直到最后也没有成亲。后来,再后来,他在那山巅的孤坟边驻足时,却看到沉默的长剑边上的一束鸾枝。
那一束花不似坟墓边上遍植的花树开出的粉色与红色的花朵,那一束花是白色的,有一半还含着骨朵儿,没有任何开放的机会,便在那坟前安静地死去。
她从前所执所念,林翎并不知晓,而如今来到这里,苏城月只是为了邵隐。
是邵隐而非杨明甫,是流星门主而非阳谷侯。
而她并不借助流星门之力,也并不求助于旧日友人,她只是一个人前来,微笑着提出挑战,而此时就算胜利,她也不会真正杀了对手。
紫茗此时面上的表情却仍旧是冷淡的,如同这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悉听尊便。当年王上与我有约,愿有生之年,使一国安定。”他冷笑道,“谁又能预料到将来?那时若非公子晔一意孤行地为亡妻报仇,王上怎会轻易制止自己的兄弟?若非公子晔伤害无辜,王上又怎会有囚禁他的念头?那个懦夫为了女人宁愿抛弃信仰而自杀,取他性命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苏蘅沉默片刻,“这就是他的父亲被诬叛变的——从你们胜利者嘴里说出来的所谓真相么?”
紫茗道,“对王上出剑,就是叛变!你们想为公子晔或者阳谷侯开脱都毫无意义,今天你们只需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一旁成舒轻笑,“轻易激出将军杀性,苏门主倒是才高。”
苏蘅道,“可惜又牵连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她右手从衣中取出一柄小扇,与这寒冬岁月完全不协调的一柄扇子。她轻展折扇,冰丝扇面上一丛鸾枝,花的黑色却与那枝干的淡墨有一点奇妙的差别。
似乎很久以前,那丛鸾枝,曾开出过血色的花朵。
白衣的女子微笑,“将军若要取苏某性命,尽管先攻来。这一次,既然将军只是一个人,苏某定不会打到一半就不奉陪。”
紫茗冷冷道,“三个人尽管上来!我倒想看看现在江湖中人自夸到了什么地步!”
他并不拿武器,只是双手微合,袍袖无风自动。成舒冷冷道,“我不会和邺人联手。”
而苏蘅手中一把折扇,却已然轻点上紫茗的左手。
一把折扇,宜攻宜守。白衣女子身形飘忽不定,转眼已抢过几招。紫茗手上动作不快,却融入极刚之力,将她扇中招式着着破解。青色的独眼,没有办法辨认远近,他却似没有看任何人,眼睛只是凝定于不可知的远方,以气息来感知苏蘅攻势。
换过十余招,紫茗终于出了攻势。
一只左手,剑指轻挥,苏蘅半空旋身躲闪,衣袖已被划破,那指风居然如刀锋利,“终于肯出倾情指了?”女子轻笑,“当初你用那一招伤他的?”
“与你无关。”紫茗声音平静,左手连番弹出招式。苏蘅并不硬接,身形腾挪,仗小巧身法躲过指力,瞬而她又轻笑一声,“倾情指出,将军是有杀意,那何不连细雪剑一起出了,也让在下开个眼界?”
“对付你,还用不着细雪剑。”紫茗冷声道,右手翻转,林翎顿时觉得一窒,忍不住退了一步,而成舒已然拔刀,连邪长刀上,隐约一抹血痕,“将军既然邀战急切,成某是却之不恭了。”
同刻紫茗果然拔剑,剑是怀剑,长不盈尺,冰雪凝成晶莹剔透的一把小剑,不似男子常用,在他手中,却意外地谐和。这个人已过盛年,但昔日威名仍在人心。
独目的美将军少年时以一人一剑平王城之乱,那是靖人最后一次组织起来的叛乱,却毁在紫茗一手之下。昔日紫茗不惜杀戮,至令天下闻其名而色变。如今细雪剑出倾情指现,倒下的人又会是谁?
林翎心中微微一震。
不管这一刻是谁倒下,事情都可能再也无可挽回。
如若苏城月被紫茗所杀,以她在江湖中的身份与声名,原本倾向于邺的流星门会怎么做可想而知;但若紫茗死在这里,邺地此时的二分格局登时被打乱,邺地斯时不免再起战火。
而成舒……不,他不会让她送命。
林翎沉默地取出吴钩——尽管他如今已经不复当日,再没有能匹敌从前的力量。
每个人都想找到真相,但是有些真相即使说出也无人相信。或许是吧,每个人都希望得到自己喜欢的答案。
以三敌一,四人之中,他却不希望任何人倒下。
紫茗的声名并非虚得,他以剑敌成舒刀剑,以指抗衡苏蘅手中折扇,他不在意林翎无力的攻势,林翎也根本无法欺近半步。
渐渐,三人攻势缓和,林翎却知道这是一切试探已终,随即便可能是杀着。
转眼间苏城月踉跄后退,铁色眼眸的女子神色冷硬,左手揽出腰间软剑,“好个紫茗,确不负你昔日盛名!”
剑法!她虽最常用剑,却是以那一柄小扇成名。如今面对强敌,她最后的杀着却依旧是剑!
她一剑挥出,紫茗面上却忽露惊讶神情,变指为掌,掌风震开几人,身形展动,却已跳出战团,“他还活着?”他的声音带着惊讶,“苏皓居然还活着,甚至有了传人么?”
苏蘅冷笑,“他死了,早就死了!你当我不知舅父为何而死么?”
“真是有趣。”那个冷淡的紫茗,此刻却似觉得有趣,笑了起来,“这屋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有趣。”他指指成舒,“那时青城主是靖人在清化城中的质子,若是苏皓当日不曾无意救我,我是不能幸免,他也必死无疑。所以,苏皓的死,让我与他们父女都得以存活,而你,”他冷笑道,“仇恨一切邺人,还因为自己活着而来找我。你不知道若不是苏皓这个邺人,你根本不可能活过么?”
紫茗大笑,“当年如果苏皓没在路过时看见我的眼睛被人刺瞎,他不会死,你也不会出生,今天根本就不必打这一场。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学着不把事情弄得更乱?”
林翎沉默片刻,“怕是只有请各位都明说发生什么。个人从只言片语中都无法得知真相,分歧误会都是因此而生。”
“你倒是有一副好口舌。”紫茗道,“只是,如果我赦免你冒阳谷侯之名的罪,帮你打通经脉,助你恢复武功,代价是你立刻离开,永远不提起,永远不过问这一切,你将如何?”
他有这个能力。林翎知道他面前的人有这个能力,方才那一击,虽是伤人之力,却让他感觉自己在逐渐恢复力量。但是,不,如果他接受这个提议,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苏蘅道,“若是真的,小林,接受吧。你身为槿人,不要为了我们国度的事情再受伤。从头至尾,这件事情根本不关你事。”
林翎微笑,却摇头,“我昔日为了报仇变成这样,如今,我更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