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乌鸦扬名

29、大君饶命

　　司马烬的心情糟糕透了。
　　隐藏在心底的往事排山倒海般迅速来到眼前，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抽痛。这一刻他突然恨上了自己，为什么要重蹈覆辙把她找回来，明明她已经杀了他一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话放在他与鹿鸣的身上，却是明明白白的往事。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带她回来，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任由她越走越近。
　　他几乎忘记了那种如同日日鞭打的灼痛。

　　鹿鸣的治愈性太好，同时杀伤力也不小。
　　譬如，现在。

　　她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无辜，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的样子。
　　悬崖距离她有多远呢？
　　只怕是一步之遥，微微一招手间，她就跟人走了。
　　如此薄弱的忠诚，当初是什么感觉导致他认为，她是这世界上最让人依赖，最让人放心的那个？往事历历在眼前，那一年他如同丧家之犬被人节节追杀，只有她不离不弃跟着他……

　　司马烬浑身颤抖，一双银筷“铛铛”两声掉在了地上，把他从噩梦般的往事中惊醒过来。
　　一抬眼，见四周站着的奴仆皆如鹌鹑般吓成一团，瑟瑟发抖。

　　只有鹿鸣依旧背脊挺直，不曾被自己吓到。
　　他猜想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狰狞很吓人。
　　她是个奇怪的女子，会为一点点事情在心里纠缠，比如她母亲的事情，想必已经在心头想了许久，却胆小的不敢与他实话实说。

　　但有得时候，比如现在却一点也不怕他。
　　是自觉问心无愧？

　　他低落的心情在一刻钟后被愤怒替代。守卫的队正来报王慎德将这些人私吞的财物尽数放到了庄子中，经查看竟有钱币五万，绢帛三百匹，粮食千斤，丫鬟仆人数十人。
　　司马烬被这消息弄得气笑了。
　　他坐在原处眼角上扬，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鹿鸣，声音不轻不重地道：“鹿鸣，你看看，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奴仆，当初我买了他回来不过花了区区五百钱，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耕田又不识字，是我一步步带着他上来。原本我看他还算忠心，哪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竟到了卷款私逃的这一天。我倒想知道，王慎德这混蛋还打算来我府上继续当差？”

　　鹿鸣弄不清大君为什么对着她说这些话，这同她有什么相干啊！
　　叫她看看？
　　看什么？

　　她闷了一会儿，见大君也不是等她回话的样子，遂沉默以待。

　　司马烬站起身来，对着年轻的守卫队正道：“你跟我来，还有鹿鸣，我们去半院瞧瞧。”
　　他一拂衣袖走在前面，守卫队正和鹿鸣等一干下人跟在他身后，排成两排呈线状蜿蜒地穿过青石板路径一直往前走。从后院走到前院，转向右侧洞门走向半院。
　　一路，仆人的脸上都显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
　　王慎德并不知晓自己这点烂事已经被主子发现了，他趁着一早打开城门的时间就急急出城办事，两个时辰后就回来干他的差事。头天他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这紧张在平安无事渡过一天后被化解。
　　在提心吊胆却安然无事地睡过一晚后，他的心情彻底回到平缓的状态。

　　第二日，他在家宅中吃了两个鸡蛋，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粥食后，慢吞吞踱步走向半院，往常他还没走到，一路上仆人们都会向他问安，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问候他。
　　今日不知怎么，这些仆人好像集体吃错药了，看见他都是怜悯般的眼神。
　　笑话！！
　　他王慎德如今要啥有啥，甚至还买了仆人侍候着，你们这些人比得过？是什么自信让他们这样藐视自己的？！
　　王慎德一边生气，一边心虚，琢磨着宽慰自己：多半是自己看花眼了，这怎么可能！

　　走近半院，眼前出现黑压压十几号人，王慎德眼尖地看见站在其中的鹿鸣，还有守卫队正，脑中的一条神经轰然炸开，他紧张了一整天的事情是不是真得发生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转过身去撒腿逃跑！

　　可内心又有一丝侥幸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汝南王府家大业大，他若是走了去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差事，如今家中虽有些钱财，可……
　　贪欲在他眼中被放大，牵着他往前走，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一直走到日常办差事的案头前。

　　屋子很宽敞，右侧是一排柜子，中间放着一张四方榻，榻上有一张宽大的案几，此刻坐在那里的人正是司马烬，他脸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正在翻阅账本。
　　府中原本就是一个纸坊，都说洛阳纸贵，可汝南王府中账本都是用纸写的，早就抛弃了繁重的竹简不用了。

　　司马烬翻阅了一会儿，眼角瞥见王慎德进来，低沉着嗓子道：“去，把柜子都打开！”
　　王慎德心头一惊道：“大君？！”
　　“如何？”司马烬冷道。

　　王慎德不敢反驳，把柜子统统打开。那里头是各个库房的钥匙和与之匹配的账本，以及各处丫鬟小厮的名簿。

　　司马烬一拍桌子，叫守卫队正的名讳：“魏剑，把王慎德重打五十大板丢出府去，他庄子上的财物通通给我收回来！念你跟着我数十年，你的家宅就不收了！王慎德我待你不薄，你却干出如此之多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我已不能容你！”

　　王慎德普通一声跪下，哭嚎道：“大君，大君，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啊！你怎么光处置我，不处置金志杰这个混蛋，他也捞了不少好处啊！”

　　鹿鸣本站在一旁看热闹，听见王慎德的嚎叫抖了抖，心道：这什么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记拖人下水。也不知金叔贪没贪钱，希望他没事……
　　四周站着的人均对他怒目而视，这可真称得上小人了！

　　司马烬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任由人把他拖了下去。
　　须臾，院外传来“啪啪啪”杖责的声音，还有王慎德杀猪般的嚎叫声，远远的都能听见他在喊：“饶命啊，大君饶命啊！”

　　五十大板一般身体强壮的兵士都不太扛得住，王慎德这种日渐养尊处优的平民更加承受不住，几乎是要把人打死。
　　“噼噼啪啪”的声音还在持续，鹿鸣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大君，他会被打死吗？”
　　司马烬抬起眼帘看她一眼，道：“怎么，你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