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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家秋院无风入 ...

  •   大梦山脚梧州地界有一个村落,因临靠苍水源头,叫做苍梧村,疏疏落落数十户人家,多是近年躲避战乱迁来。

      其间一位医者,名唤林轩,原为京都坐堂的杏林圣手,因不喜应酬权贵,避世隐居于此,一边为村民行医看病,一边潜心编纂药典。

      林大夫并无妻室,只有一个外甥女卫汐,其父卫弘是平南节度使刘知谦麾下牙将,驻守梧州城。两年前卫汐母亲过世,她心内郁郁,每每触景生情,因此搬来乡间随舅舅小住,研习医理。哪知爱上了山野清静,每年夏秋都要来此住上一阵。

      这一日,同村猎户顾三哥的母亲病了,来延医诊脉。林大夫上门望闻问切,半日方回,嘱咐卫汐帮他收拾包袱干粮、散碎银两、药锄绳索、打火石并一些防蛇虫的药粉。

      卫汐知是要上山采药,忙问可是顾大婶不好了。林大夫道暂且不妨,只是若要根治,所需药引中缺一味岩耳,稀罕珍贵,镇上医馆多要价高昂,顾三哥心急,自己又不认得,便央求林大夫领他进山去寻。

      林大夫放心不下外甥女,发愁对卫汐道:“那岩耳生于峭壁之上,这一趟翻山越岭,趁着未入冬,顺路也采些别的药材,前后怕要十几日工夫,沿途寄宿农家或是古刹,不便带你同行。你当日偏不肯丫鬟随侍,都打发了回去。如今不如回牙将府去,或是去邻近的张大娘家暂住,待我回来。她家人少,也整洁,其实陈员外家定有空屋,只是他那位少爷……”

      原来村西头陈员外,家底殷实,田产颇丰。他的独生子陈怀仁,一年前闹肚子来找林大夫,见到了卫汐。从此只要听说卫汐来村里住,隔三岔五就要寻个由头往医馆跑,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可他憨厚淳朴,不是那等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来了也只是送些田庄上的新鲜果蔬或是外头城镇时新的小玩意儿,闲话几句家常,林大夫也不好说什么。

      卫汐只拿陈怀仁当弟弟看待。此刻听舅舅这样说,不由笑道:“舅舅何须多虑,我住了这些日子,一应家事都理会得,寻常病患也不在话下。况且邻里之间平素就多有照应,实在不必借住叨扰。舅舅只管放心去,我在这里,保管砸不了你医馆的招牌。”

      林大夫素知这外甥女性子,不愿麻烦他人,只得由她,细细叮咛了一回,又和左邻右舍一番请托看顾。

      第二日清晨,顾三哥上门来,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些,除了包袱和身后跟着的猎狗,他还担着两捆柴禾,放到后院柴房里。卫汐连声道谢,他却红了脸,讷讷地也未说什么,返转去村口挑了几趟水将水缸注满,方同林大夫一道去了。

      因林大夫知会了乡邻,这两天上门的病患不多。张大娘热心,不时送些菜饭来。卫汐白日扫洒院子,照料花木药圃。眼见天已入秋,又将舅舅和自己的换季衣物浆洗整理了一遍,晚间翻医书,调素琴,却也不觉难捱。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日傍晚又下起了小雨,入夜渐渐止住。卫汐推窗视之,雨后空气清甜,后院的桂花已经开了,经一番秋雨,幽香沁脾。

      她想起母亲在世时,最爱桂花,眼前人闲桂落,夜静山空,心内一阵隐痛,不禁泪下,只得强迫自己分神寻些事情来做。忆及母亲做过的枸杞桂花糕和桂花酒酿圆子,决定去采摘一些自己试试。

      她提着灯走入园中,突然听见柴门旁草木间有异动,似见黑影翻滚。卫汐心下一紧,恐是野兽。她自小在军营长大,习得一些粗浅防身武艺,且常年带着一把精巧匕首防身,此刻笼在袖中,小心走向门边。

      谁知尚有几步之遥时,突然草间跃起一人,卫汐只觉颈中一凉,已被尖锐之物轻轻抵住,听得身后男子低语道:“姑娘莫怕,我并无恶意,只因江湖恩怨被仇家追杀,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借你此处暂避。”

      卫汐先是一阵惊慌,但听他措辞文雅,不似凶蛮之徒,便定了定神,想了想,轻轻说道:“你随我来。”

      她领他穿过□□小径缓缓往屋内走去,一路隐约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又听得他脚步不稳气息不匀,想来说的是真话。若是他进屋后意图不轨,自己仍有机会逃脱,或可寻机用麻沸散将他放倒,一番盘算心里稍稍安定。

      进到屋内,颈中之物方才松下,卫汐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男子,面色苍白,一双丹凤吊稍眼,长眉入鬓。他上身只着中衣,手执短剑。右小腿有伤,虽用衣料扎紧,仍是流血不止。

      在卫汐打量他的同时,男子也警惕迅速地打量了一番四周,问道:“只你一人?”

      卫汐警觉,略略沉吟回道:“乡邻急病,家父应诊去了,稍后便回”。

      男子看看她,微微一笑,随即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卫汐手中,说:“劳烦姑娘照应,日后还有重谢。”他的声音沉稳恳切,又自带一股威严不容反驳。

      卫汐正欲推却,那男子突然挺身握紧了手中短剑,冷冷一笑道:“来得好快。”她这才听见仿佛有遥遥的嘈杂脚步声向这里逼近,又传来数声狗吠。

      卫汐料想是他的仇家寻来,若他在此处被发现,自己也无辜受牵连。她略一思索,领着男子到舅舅卧房靠卧于榻上,检视了一番伤口,应是箭伤,已被拔出,暂无大碍。她转头取了些止血药粉洒在伤口上,用绷带粗略包扎,并以棉被盖住他的右腿。又将剩余的干净绷带在他的左腿脚踝上缠了几圈,故意露在棉被外。那男子瞪着她意欲挣扎,卫汐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了声:“暂且忍忍。”

      她向男子略一端详,拔下了他束发的赤金簪,走至外间。外间高几上供着她娘亲的香案,她将簪子藏在炉后,抓了一把香灰,一路往后院走去,随手将香灰洒盖在男子方才滴落的血迹之上。

      此时已有人在前院急急敲门,卫汐一边从容往前走,一边高声应着:“稍待。”经过厨房又将张大娘白日送来的两只新鲜宰杀的山鸡提着,挂在了柴房门口。

      开门一看,是十来个兵勇,手执火炬,面色凶悍,领头的冲卫汐喊道:“我们奉命追捕逃犯,这屋子附近有血迹,我们要进去搜人。”说罢不由卫汐分辩,就手一挥领着人涌了进来。

      卫汐起初看来的是官兵,心已松了,大不了亮明身份,料他们不敢造次。但天色已晚,这些人粗鲁无礼,着实讨厌,她孤身在此,不愿卷入麻烦是非,只默默跟在后面。

      厅堂和诊室都宽敞,一望可知没有藏人。卫汐扬声道:“各位军爷,我与夫君在此行医数年,一向安分守常,不曾见过什么逃犯。”那些官兵置若罔闻,又往里走去。

      卫汐卧房原本就是在舅父的书房加了张软榻,她还在孝中,用不上富丽闲妆,只带来几件当季的换洗素衣,无甚箱笼细软,桌面架上垒垒摞摞多是书籍。官兵们见并没有可藏匿之处,很快到了舅父卧房。

      一番翻箱倒柜,那领头的军官一眼看到床上的男子,问:“这腿怎么回事?”

      卫汐忙说:“雨天山路滑,采药扭伤了筋骨。”边说边顺势坐在了床沿。

      领头军官将手往后一伸,后面即有人递了一件染血的衣物过来,卫汐想起这男子来时只着中衣,只怕这件便是他脱落于路上的,不由暗骂了句该死。她虽明知自己有退路,一颗心仍是砰砰直跳。

      那男子似乎知晓,默默伸过手来覆于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暖有力,卫汐镇定少许。只听他开口道:“军爷,小人行动不便,成日在家,实不曾见过生人。”

      那军官不理睬,抖开手中衣物,原来是一件绢布甲,肩头处有明显破损和血迹,想是被箭射中。他走上前拉开男子中衣前襟,却是完好无伤,又低头看了看被翻出的满地衣裳,均是乡野布衫,其中也有女子之物,原是卫汐母亲遗留的,交由她舅父保管。

      那军官扫兴轻哼了一声,却还站着不走。此时外头几个兵勇冲进来嚷道:“柴房都翻遍了,没人。不过后院草丛里有血。”

      卫汐见证物不符,心中大石已落地,闻此言微微笑道:“今日乡邻送来几只山鸡权充诊金,想是宰杀时血未放尽。军爷不信,那鸡还在柴房门口挂着呢。”

      说话间门外又来一兵卒,喊道:“头儿,苍水下游发现贼人箭囊!”军官立时大手一挥道:“走。”

      待他们走远了,卫汐才回到房内,男子拱了拱手,“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适才冒犯唐突,多有得罪。”

      卫汐明白他说的是持刀威胁和假扮夫妻时的行迹亲密,不由脸上一红。但她生性洒脱,随即落落大方道:“事急从权,这也罢了。但足下所言江湖仇家,方才所见并非如此?”

      男子有些微迟疑,答道:“实不相瞒,在下杜川,在岭南道折冲府督尉帐下听用。此番采办军需,途经滕州城,谁知被刺史谭晋误认为作乱的细作,派人在东门及南门附近搜捕,我只好往北投梧州而来。”

      卫汐虽避居乡野,之前却也听父亲与姑妈在家议论过,滕州长史朱潜不服刺史谭晋,挑动境内几个县叛乱,从东南方一路杀向滕州城,周边各州府及节度使却都冷眼作壁上观。

      此人说辞半真半假,她岂会不知。但他举止言谈有礼,即便真是细作,也应与梧州不相干,总好过江湖贼匪。卫汐点了点头,转身清理房内之物,复又想起一事,“方才看那绢布甲,似乎另有人在附近受伤,却不是杜公子?”

      杜川说道:“是我的侍卫,追赶途中肩上被箭擦伤,与我互换了衣饰甲胄,他骑马引开了追兵,我才得以逃脱。不想谭晋仍是不肯放过。好在我于河边弃了外甲弓箭,叫他们以为我沿水路走了。”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日后也好报答。”

      卫汐道:“我姓卫,报答却是不敢当。不知公子眼下预备如何呢?”

      杜川闻言,掀了被子要下床来,却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卫汐连忙扶住,看他面色惨白额上冒汗,伸手一探,前额滚烫,想是失血过多,伤口又未经妥善处理,发起热来。

      此时夜深,若是留宿,碍着男女大妨,但他伤病交加,行走困难,想来也不会起什么歹念,外面又有追兵,若此时将他赶出去,卫汐有不忍之心,“天色已晚,公子还是在此屋中先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杜川点了点头,他先前已猜到这女子所说父亲片刻即回乃是自保的虚辞,这间卧房多应是她父亲的,怕是一时回不来。但若此时多问,恐她难堪,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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